去年的十月發生了許多事情,台北的友人紛紛傳訊息給我,他們不是談起戀愛,就是有
個正準備談戀愛的對象。我總覺得自己像某種瘟神,離開台北以後,朋友的桃花便開始綻
放。
回想台北的舊居,窄窄的房間裡,塞了電腦桌、衣櫃,和一張床以後,幾乎沒有走動的
地方,地上又往往放了幾本未看完的書,只有往客廳的路暢行無阻。在那樣的房間裡,通
常不是坐著就是躺著,看書、玩遊戲,以及漫長的睡眠。
念研究所時,由於住處在捷運兩站中間,走到捷運站或者搭乘幾班直達學校的公車,就
成為了每天的練習。大約在幾個月以後,我拿著手機測試,發現較近的公車站,即使公車
準點來,抵達學校的時間,也比走去搭乘捷運再轉車來的漫長。
但我並沒有放棄公車,還是時常搭乘那輛,有個奇怪站名「淡水情歌」的公車。搖搖晃
晃的路途裡,一面構想關於寫作的一切,直到達站,再走山路爬上學校。
不知道為什麼,遷徙的過程,一直都比初始與抵達來的吸引我。直至今日,我記不得曾
和友人吃過什麼,卻記得在走去捷運站的路途,我們汗流浹背;或者在機車上明明聽不太
清彼此到底在說些什麼,仍執意地呼喊。
印象最深的一次,在某堂下課以後,我坐上捷運,第一次覺得台北如此空曠。非通勤時
間的午後,三節車廂內,只有寥寥數人,不知怎麼地坐下好像成為一件很冒犯的事,我便
握著吊環,看車廂外的景色,豔陽的戶外與幽暗的隧道交織,藍白的廣告燈光刺的我眼睛
痠痛。
好像台北的時光,就這樣在車廂內度過了。八年之間,從哪裡到哪裡,搖搖晃晃,白天
、黑夜。幾次酒醉躺在床上,天花板吊燈昏黃光芒,幾隻飛蟻朝燈罩不停衝撞,咚咚咚咚
。我上網搜尋過為什麼牠們要如此行為,但沒有人能給一個確切的說法。
許久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也是隻飛蟻。日日念書、上課、酒醉,從信箱裡拿出這個月的
品酒雜誌,順道去繳費窗口補上水電費,重複種種無意義的恐懼、無意義的抱怨。在長長
的無人的捷運走道,我尷尬地站著,看擦拭透亮的玻璃窗,閃爍出自己模糊的身影。
走出車廂我遇見了室友W,他載我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買消夜,回程的路上經過一條大馬
路;馬路不窄,只是綿延到了某個盡頭,我坐在W的車上,總覺得自己像在某節窄仄捷運
車廂。深夜四周闃靜無人,W轉下油門,引擎隆隆作響。我左右張望,擔心地詢問W,如
果收到罰單怎麼辦。他說他只要心情不好就會來這裡飆車,不會有事的。「現在這麼晚了
,又不會有人看見。」他轉頭,「不要怕東怕西的好不好?」
馬路的確空無一人,W逐步升起車速。風從我身旁呼嘯而過,車籃內的食物香氣散開,
芒草在蒼白的廣告燈光下飄動,我幾乎要吶喊出聲,但我只發出悶哼和眼淚,我聽見自己
的心跳,咚咚咚咚。
台北的八年就這樣過了。W先搬出了住處,然後是我。學分修完,不知道該寫什麼當作
畢業論文,收拾好住處行李,我回到高雄。今年十月,包含W在內的許多人,都找到了自
己的情人。他們告訴我時,我正準備高中的畢業成績單,一面恭喜一面匆忙想著自己是否
有所遺漏。列清單、找考古題、採買,約人吃飯、聊天,確認自己是否做好準備,確認自
己還沒做好準備,然後看著燈罩飛來飛去。
那年十月發生了許多大事,槍擊、妙禪,習近平的十九大演講,有人戰爭,有人遇上了
他的戀人,我遇到了我的兵單。十一月七日的早晨八點四十五分,我要前往台中,成為大
頭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