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摺疊好兩件冬季的衣服,一件藍色連帽牛仔外套,一件水藍色的長袖襯衫。入
春後,已有一段時間未穿了,層疊著掛在桿上,晒衣架不堪如此負荷,拗彎了身軀,
佝僂如我與我背上的生活。那些擔憂罹亂的日子,看似慢慢沉澱為生命裡的一個小節
,卻在我返身回望的某個瞬間,凝成了北國的細雨紛飛。
近幾個月來,我逐漸察覺到,什麼是我無論如何不能退讓的底線。厭煩於解釋,卻不
能不開口。蟄居數月,昨日聽見自己的聲音竟覺得陌生。對於明,我想問的很多,可
我什麼都沒有問,最後讓所有思緒糾結成毛線,混合著不自信的糨糊,死死地堵住了
心口。只是,真問了又能如何?打破夢幻的玻璃球,讓童話世界在眼前粉碎,就是我
要的真相?
因為看了《和菓子的杏》而對和菓子產生興趣。以詩歌賦名,形狀優雅的藝術品,水
無月,未開紅,青梅,落雁,紫陽花,我最喜歡的是「松風」。不分過去未來的慘澹
年歲,閱讀是我僅存的憑藉。我始終記得十九歲被進食障礙困在牢裡的漫無天日,這
十多年來的起起伏伏,讓我再也不相信自己會有復原的一天。已經是什麼也不是的形
狀了,又如何能判斷本來的面貌。
那一場讓我們相逢的冬雨,是不是一個澈底的錯誤?我穿著水藍色的襯衫,撐著傘往
醫院的方向行走,感覺有誰在看著我,一瞥眼竟是他。那時候,我還沒有為他取名叫
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個人將在自己的心裡種下騷亂的種子。在那之後,有什麼
在漸漸形成。不能碰觸的人,讓隱約的期盼,一點一滴地匯聚成毀滅的風暴。
春暮夕暝,第四個月即將結束,我的心漸漸落入靜闃。站在十字路口邊等小綠人起跑
時,仰頭看魚鱗狀的彩雲被風吹遠,我想起他。他的眼神裡那些來不及讀懂的訊息,
淺淺的笑,彷彿深林裡脈脈流過的溪水,被午後的陽光滲入了暖意,用手掬起的瀲灩
,泛著使人眷戀的餘溫。而我是眷戀的。輕輕捧著,琉璃般易碎的回憶,燈火闌珊處
緘默的心事。我懂得,我不敢要得更多。
昏昧的夢境,他與我隔得那樣遠。兩年前,提出辭職時,我也曾這樣夢到河。在夢裡
,河問我,妳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除了道別,我理應有許多話要對他說的,但那
時的我,早已失去聲音。我沒有辦法做任何我理應要做的事情。直到現在,我才明瞭
,是我的逃避掏空了自己,最終陷入無路可退的絕境。是我心理上的荒涼,選擇讓自
己變得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