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和慎為有很多話要聊，於是他們離開交誼廳來到酒吧。
慎為堅持她一定要來，因為酒吧是地獄中最容易放鬆的地方，像她這樣不能接受自己已死
的鬼，一定要來這裡喝兩杯，有助於放鬆心情。
酒吧裡十分安靜，莉莉覺得甚至安靜到可以聽到頭髮掉到地上的聲音，當然，前提是鬼會
掉頭髮。這裡的鬼看起來都很沉悶，低著頭看著手中的酒杯，一點都不願與人互動，而且
每張桌子只坐一個人，大家似乎都有默契地不打擾對方。她懷疑慎為的提議是對的嗎？剛
剛的交誼廳比這裡還熱絡多了呢！
「這裡真的是酒吧嗎？只是裝潢的很像吧！簡直安靜的不像話。」莉莉問道。
其實也不能說裝潢的很像，只是燈光調暗一點（其實根本沒有燈光，但莉莉發現她能在黑
暗中看到東西，應該是鬼的緣故吧），吧台上擺了幾瓶各色的酒（那些理所當然出現在酒
吧的五顏六色的酒，看在莉莉的眼裡只覺得很恐怖，也許那是用什麼奇怪的東西釀成的）
，還有一名光頭酒保（莉莉覺得光頭也算是酒吧的必要「裝潢」吧），酒保手不停地搖著
飲料，十分忙碌。吧台前等酒的鬼不多，即使一起排隊，他們還是沒有交集，誰都不願開
口向對方聊天。
莉莉目光對上慎為，只見他聳了下肩，「別問我為什麼，我在這裡這麼多年，還是不明白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他們走到吧台前，幾名鬼看到慎為靠近，原本沉鬱的臉瞬間露出微笑。
「慎為！好久不見了，今天讓我請你吧！」一名高大的男鬼對慎為熱切地說。
「是嗎！那就連我姪女一起請吧！」慎為指了指莉莉，「她才剛到這裡沒多久。」
男子看向莉莉，「剛到這裡？看起來好年輕呀！」
「才二十四歲！」慎為面露遺憾。
「唉呀！小姐！真是太可惜了！」男子說道，「不過慎為可是很會照顧人的，這裡很多人
都很喜歡他呢！所以妳不用害怕。」
老實說，莉莉到目前為止除了傷心和不捨外，倒沒有什麼害怕的感覺。因為她向來就不怕
陌生的地方，到哪裡都可以適應的很好。
她知道應該要為生命消逝這個巨大的變化而感到恐懼，但……也許她生性樂觀，如果她願
意，到哪裡都可以泰自若然，所以目前她得努力讓自己接受事實才能擺脫那些負面情緒。
只是實在太難了。
莉莉對他露出笑容，然後默默地坐在吧台上，光頭酒保端給她一杯苺紅色的調酒，她沒有
取來喝下，只是瞪著那美麗的液體發呆。她突然了解為什麼這裡的鬼會這麼做了，因為身
為鬼的他們已經不存在任何希望，不能有夢想、事業成就、和人發展關係、組織家庭，甚
至最膚淺的物質，身為人汲汲營營努力的一切目標，對鬼而言已經都不存在了。
他們不能前進，只能滯留。手中美麗炫目的調酒，大概對他們而言是美好的東西，那幻彩
的東西，讓他們想起為人時的夢想和目標。而手中的調酒則讓莉莉想起振維請她的第一杯
酒，蔓越苺伏特加。莉莉懷疑光頭酒保是故意的，他的用意是什麼？她抬起頭看向光頭酒
保，他臉色平靜，目光對著調酒瓶，相當認真投入，一點都不像會整人的人。
但也很難說，莉莉對這個世界還不了解，也許這裡的某些鬼，真的有什麼特異功能看穿人
心。至少很多人都認為鬼是可以隨心所欲的。
慎為坐到她身邊，「哎！不好意思呀！應該要我來請妳喝第一杯酒的，但我實在不寬裕。
」
莉莉驚訝地轉頭看他，「別和我說你在這裡是窮光蛋。」身為羅家人怎麼可能會有沒錢這
回事？
他比了比她的腰部，「妳摸摸自己的口袋。」
莉莉手伸進口袋，不明白地看著他。
「什麼都沒有！鬼的口袋裡除了錢之外，什麼東西都放不了。」慎為雙手一擺，說道，「
錢要從哪裡來呢？當然就是親人燒給你的冥紙啦！無奈妳嬸嬸好像很不在意這件事，所以
我就沒什麼錢啦！」
莉莉沒因可能會變為窮鬼而害怕，她對這裡的一切興致缺缺，因此有沒有錢也無差。
「你在這裡很吃得開，有沒有錢應該沒什麼關係吧！」莉莉剛剛注意到有人竟然因為沒搶
先一步請他喝酒而露出遺憾的表情。太誇張了！請羅慎為喝酒大概成了某種競賽吧！
剛剛在交誼廳時，她當然注意到許多人對小叔叔投以目光，尤其是女性，有些甚至無法移
開目光。她還聽到有人竊竊私語地談論她，一副她搶走她們的偶像的語氣。對於這些熱情
的表現她大概能理解，因為羅宇行就是小叔叔的瘋狂粉絲，他真的把成為小叔叔當成人生
目標了。但她想小叔叔的外表才是最大的原因。
莉莉得說小叔叔真是羅家長得最好看的人，明亮的雙眼，還有削瘦的臉型，他笑的時候真
的很有魅力，再加上他優雅的舉止……莉莉真的想知道他到底是受誰影響，因為她羅家沒
有一個像他那麼著重舉止，該不會是被奶奶等別訓練的吧？莉莉覺得很有可能。
慎為露出得意的笑容，手拿著一杯琥珀色的飲料，趁光頭酒保走到另一頭服務客人時，小
聲地告訴莉莉，「這裡的酒沒外表看起來那麼美味，看看就好，別輕易嚐試。」
莉莉本來就不打算喝下，於是無謂地聳肩。她向四周隨意看去，發現這裡開始熱絡起來，
就像在交誼廳，竟然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聊天。
她驚訝地看向慎為，用眼神問他：這是因為你的關係嗎？
慎為調皮地眨眼，沒有回答，背靠著吧台，手肘向後撐在吧台上，一副輕鬆地看著酒吧的
鬼。
「我只是受不了那些負面的想法，才忍不住雞婆安慰他們。這裡的人都希望能早日投胎離
開這裡，如果因為一時的想不清楚、不甘心鑄下大錯，而被罰進服務廠，那不是很冤嗎？
我只是讓他們不要意氣用事，凡事冷靜下來，就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莉莉同意地點點頭，「聽起來你還沒放棄醫生的工作，只是是從外科醫師轉為心理醫生啦
！」
慎為搔搔頭，「醫生嗎？那是好遙遠的事了。」
莉莉不同意地搖頭，「就像游泳和騎腳踏車，一旦你身懷絕技就永遠不會忘記。」
「是嗎？」
「當然！」莉莉相當肯定。
「妳也有讓人開心的本事喔！羅莉莉！」
「我說的是真的好嗎？」莉莉翻了個白眼。
「妳和妳母親真的很像。」慎為突然有感而發。
莉莉聽到他的話，心裡一震，「你有遇到她嗎？」
「當然！」慎為說道，「她還是像以前那麼酷。」
「她去世了五年，去投胎了嗎？」莉莉心裡複雜，一方面希望母親投胎，不再困在這種沉
悶的地方，另一方面又希望能見上她一面。她實在太想她了！
「嗯！兩年前就投胎了。」慎為說道，「她有兩個心願，一個是希望妳能找到照顧妳的人
，她很喜歡振維，所以這個心願在四年前就了了。另一個心願是宇行，妳母親希望可以看
見他從醫學院畢業，披上醫生袍，這個心願也在兩年前就完成了。於是她就去投胎啦！」
「是嗎？她很喜歡振維？」莉莉一直遺憾母親不能認識振維，她希望母親可以認同他，如
果能聽到母親讚美振維，那是件多美好的事呀！現今聽慎為這麼說，她心中的遺憾瞬間減
去一大半了。
「對呀！她和我一樣喜歡看妳們在一起的模樣，她幾乎是用炫耀的語氣和我談論妳們，說
莉莉多厲害，可以找到這麼優秀的男孩，還有人品、個性之類的。」
「之類的？」莉莉皺起眉頭，對他含糊帶過十分不滿。
慎為瞥了她一眼，「妳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男友的那些完美優點嗎？」
「但我也想聽我媽媽怎麼說他。」
「差不多就是那些話呀！妳以為我會多認真聽她的炫耀呀？」
莉莉受不了地搖搖頭，「真是小氣！」
慎為笑了兩聲，「妳別看妳父親刁難振維，其實他是很喜歡他的，只是身為父親，他多少
都會擔心。」
「你知道我和他的關係，拜託別提到這個人。」莉莉忍不住提高音量。不知道慎為是故意
的還是無心的，竟踩中她的大地雷。
「莉莉！妳這麼對他真是不公平。」
「公平？他對我們幾乎不聞不問，這叫公平嗎？」莉莉幾乎要失控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小叔叔會站在他那邊，世界上任何人都會同意他是失職的父親，還能為他
找什麼理由？
「他不能像妳這麼幸運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光是這點，妳就該寬容他一點。」
莉莉知道他要說什麼家族利益，逼得父親不得不和不愛的女人結婚之類的話，但就像奶奶
說的……
「不！不管什麼理由，他都得為他的選擇負責。」說完，她將苺紅色的調酒一飲而盡，放
下酒杯的同時，臉皺成了一團。
天啊！這裡的酒真是中看不中喝！
「我提醒過妳了……喂！妳要去哪裡……」慎為拉住跳下高腳椅，準備要離開的莉莉。
「我要回去凡間，看看其他人。」莉莉說道。
「可是我們還沒聊完天。」
「我不想再聽你為那個人找藉口。」
「好！那我們不談他，我們聊別的事情。」
莉莉稍稍放鬆情緒，嘆口氣，「不！我想先去看看他們，我們可以之後再聊。」
慎為將她的手抓得更緊，「妳還得到服裝部買衣服，等換上衣服再說吧！」
「可是我們沒錢怎麼去買衣服？」莉莉覺得那不是很重要的事。
「錢我可以想辦法。」
「喔！當然！你的人緣很好。」莉莉說：「那可以麻煩你在我到凡間時，幫我找錢嗎？」
「不！莉莉……」慎為耐住性子說：「我不知道妳什麼時候回來，也許會超過規定的時間
，那後果會很嚴重。」
「我不會！我只是去看一下而已。」
「莉莉！聽話！先別去，等一切事都辦好了再說好嗎？」
莉莉搖著頭，試著拉回手臂，但發現慎為抓得很緊。
她抬頭看他，突然發現一件事，「為什麼你不讓我離開？不停地和我聊天就是為了轉移我
的注意力，你明知道我很想去看他們。誰都會想去看家人吧！」
慎為沒有否認，表情轉為嚴肅，「對！我一直在轉移妳的注意力，因為妳現在回去看他們
就完了。妳根本忍不住，也許會直接顯現在他們面前，一旦妳這麼做，一定會被送進服務
廠。我不能眼睜睜看妳做錯事。」
「我不會……」
「妳一定會！」慎為打斷她，「我看過太多例子了，那些不能接受自己死去的鬼，他們一
見到自己的家人總是控制不了自己。莉莉！妳得先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我才能讓妳去見
他們。」
「我知道我已經死了，這樣還不夠嗎？我可以向你保證不顯現在他們面前。」
慎為搖搖頭，「妳無法保證，那是情不自禁的事。妳無法在目前的狀態下抗拒親情和愛情
。」
莉莉不耐煩了起來，「剛剛那個叫小月的女孩說我有七天的時間可以去看他們，難道你要
我放過這個機會？」
「如果有必要。」
慎為強硬的態度讓莉莉想起父親，加上他們是兄弟，臉蛋有幾分相似，這讓莉莉十分的惱
怒。現在的慎為就像父親宣佈她的門禁時間時的表情一樣。
她想起小月說的話，一轉念就可以……
「我可以管好我自己。」說完這句話後，莉莉開始想羅家的大房子，那個可以融納所有羅
家人的大房子，如果所有羅家人都願意回家住的話。
慎為馬上就看出她的意圖，他焦急大喊，「莉莉！不！別去想……」
她只聽到慎為叫喊這幾個字，四周就開始變化。
似乎是剛離開地獄，她就回家了！
真的是一轉念就可以！
家裡像是沒人，這個可以容納十幾人的客廳只留了盞小燈。她看了眼牆上的鐘，晚上七點
鐘，這個時間奶奶應該在家，再一個小時才是父親進家門的時間。
她手撫著暗紅色的沙發椅，看著自己生長的家，她就要失去這裡了。光是這個客廳就有好
多快樂的回憶，母親說故事給她們三個小孩聽，過年時，奶奶給他們壓歲錢總會給他們一
句祝福的話，每年都不同，但總會令她很有感受。莉莉記得那年準備要到美國讀藝術學院
時，母親的身體已相當虛弱，像是下一秒就會去世。她捨不得離開母親，奶奶那年就告訴
她：莉莉！有時放下一切往前走才是貼心的表現。
莉莉知道母親是最希望她離開的人，她希望她能追求夢想。藝術學院就是她多年來所追求
的。
於是她離開了，離開前她就做好心理準備，這將是她最後看到母親。
就在她離開後的一個月，母親去世了，但她沒有後悔，因為她知道母親也完成了夢想，看
著自己的女兒達成目標。這是莉莉為母親做的最好的事。
她就要離開這裡，離開她所擁有的愛和關心，太突然了！她真的接受不了……
她看向奶奶的房間，她又得再承受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了。
接著，她想起振維，思緒飛到新店的那個家，她人馬上就抵達。
振維坐在客廳中，燈沒有打亮，只靠開放式廚房的一盞黃燈微弱地透進來，幾乎沒有照明
效果。
莉莉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事物，當然也包括振維手裡反常的XO酒瓶。
振維從不喝這種烈酒，他根本沒有酒膽，只敢在自己家中淺嚐紅酒或香檳。XO？他哪弄來
這個東西？莉莉心裡納悶。
更教莉莉驚訝的是，那瓶XO只剩一半了。
她焦急地大喊，「振維！不要再喝了，你這樣喝會出事的。」
振維當然聽不到她的聲音，手舉起酒瓶往嘴巴送，喝下大一口後馬上難受地將臉皺成一團
。
「笨蛋！哪有人這樣喝XO的？」莉莉大聲罵著，人坐在他身邊無助地看著他。
振維抹掉嘴唇上殘留的酒，大概是嘴裡的酒味漸去，他眼神轉為茫然，喊著，「莉莉……
」接著，他手撫著眼，痛哭失聲。
「振維！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莉莉大喊，伸手想碰觸他，可是卻無法如願，雙手
一次次穿過他的身體，無法實際碰觸到他。
她沮喪地哭了起來，隨後一個念頭跑進她的腦海，如果她可以一轉念就到任何的地，是不
是也可以用意念讓自己顯現在振維面前呢？
正當她想這麼做時，身後突然傳來肅穆的聲音
「羅莉莉！和我們走，閻王現在要見妳！」
莉莉轉過身站起來，發現是在交誼廳的「機器人」。
她一時無法反應，只是呆愣在原地。
下一秒，四周變化快速，牆壁一塊塊剝落，小燈的光線很快就消失。正當莉莉想大叫時，
四周又亮了起來，但她已不在振維身邊，而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莉莉沒有到過父親的辦公室，但她想應該和這裡差不了多少。
四面牆立滿了資料櫃，裡面擺放滿了資料夾，中央的辦公桌是木頭材質，應該是紅木之類
的高等木材，桌上被紙張占滿，誇張的是沒有用資料夾整理好，似乎都是待辦工作。這個
人的工作效率一定很差。莉莉心裡想著。
「這裡是哪裡？」莉莉喃喃唸著，轉過身才發現這個若大的空間只有她一人，當她說話時
，還有回音。
這裡很安靜，靜到莉莉可以聽到鼻腔發出的細小呼氣聲。
突然，腳步聲掩蓋住一切細小的聲音，沉重又有力地漸漸靠近。
莉莉朝腳步聲的方向看去，卻見不到半個人，但她聽到一名男子說道，「人帶來了？」
「是的！大人！」莉莉認得這個聲音，就是帶她到這裡的「機器人」。
「誰！」她大喊，不安地看著四周。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男子站到她面前。
莉莉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嚇了一大跳，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撫著胸口看著面前的人。
當她回過神，一股不好的感覺從背脊竄了上來，她甚至開始發抖，不知道為什麼，她知道
這個人可以輕易地讓人生不如死。
「別緊張！羅莉莉！我只是……嗯……怎麼說呢？」男子撫著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樣，最
後他想到要怎麼解釋，「應該給妳個機會！」
「機會？」莉莉愣愣地重覆這兩個字，突然她眼睛一亮，「你要讓我再活一次嗎？」
男子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正當莉莉感到失望時，男子開口說道，「妳根本沒死呀！羅莉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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