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Jigsaw Puzzle 一

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2014-07-22 17:31:32
這篇是首次使用洋文標題 不知道會不會比較潮
也是第一次挑戰非線性時間軸 嘗試跳越式的時空寫法
讓前因後果交相穿插 不知道會不會更潮一點
(不過只是稍微練習 所以基本上還是有正敘或倒敘的脈絡可循)
下回是禮拜四發
=====================楔子:現在──凌晨兩點四十八分========================
這是怎麼回事?我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我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什麼人」。上一秒鐘我是女人,
下一秒後卻是男性,然後又突然變為老人,再度睜眼卻成了小孩。
我不斷不斷地失去意識,每次掙扎又痛苦地醒來,都會變成不相干的另一個人。
就好像瞬間重複死與新生的現世輪迴。更像借屍還魂。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的腦袋要爆炸了。也可能早就已經爆炸過了。
好痛!真的好痛!我是誰?我究竟是誰?想破頭也沒答案的我只能放聲尖叫。
================第一章:一小時又三十二分鐘前──午夜一點十六分================
「陳先生,你確定嗎?」檢察官問。她化著淡妝的清秀臉龐有些憔悴,
微微下垂的眼角依稀還帶著三分稚氣。但娃娃臉並無損她的威嚴以及專業。
雖然以她過於淺薄的辦案資歷,原本不該主導這麼棘手的案件。
但誰也沒料到事情的發展會是如此。如果不是她在新生代的表現中向來傑出,
加上自己又極力爭取保留破案機會,這案子或許會被轉給別的檢察官辦。但也可能不會。
畢竟沒人想接這顆燙手山芋。特別是注重名聲、形象、績效、和記錄的老檢察官。
如果一定要有誰犧牲,年輕一輩無疑是較佳的砲灰人選。
真相遲早都要公佈,到時候在人權的大帽子下,
這案件不管怎麼處理,都會落得吃力不討好,裡外不是人。
更何況還得和時間賽跑,而且跑輸的機率遠大於贏面。
「不敢保證,但值得一試。」陳榮國深深吸氣。
「人命關天,你有幾成把握?」檢察官微微蹙眉。
「只能盡力而為。」陳榮國實話實說。
「之前的事蹟會不會影響你的表現?」檢察官一針見血,不留情面。
陳榮國錯愕愣怔,低下頭去抿唇不語,陷入畏縮。
「小雅,阿國是箇中好手,經驗豐富,更是我們最可靠的唯一希望。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前來幫忙,就不要為難他了。」趙仁志輕聲勸道,打起圓場。
「為難?」王淑雅柳眉倒豎,提高音量:
「我不是在刁難或羞辱任何人,只是有權力和義務釐清所有疑慮。
因為必須背負輿論壓力,並且一力承擔實質責任的人是我。為求能盡早救出受害者,
我已經做好過程不能全面合法的覺悟,就算事後要面對懲處也在所不惜。
在決定孤注一擲之前,我想自己有資格要求更清楚的說明。
還有,工作時不要這樣叫我。」
「知道了。妳是承案檢察官,我是嫌疑犯的律師。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趙仁志輕輕嘆氣。他可愛的女朋友兼學妹,在私底下是尾溫柔的小貓咪,
但在公務上卻是頭剽悍的母老虎,所以討論案情時千萬別挑戰她的脾氣。
習慣公事公辦的她如果遇到原則問題,別說是男朋友,恐怕連親老爸都沒得商量。
當然,辯護律師和負責偵辦案件的檢察官,理論上是互相攻防的對立角色,
男女朋友的關係很可能會引人閒話,但他們的戀情還是未曝光的秘密,至少基本上是,
所以在檯面上可以不用迴避。而且有的時候,這樣的關係反倒對案情進展大有幫助,
可以打破死局創造雙贏。甚至多贏。例如現在。
反正淑雅也不是會因為男人就放水的那種女人。如果她是的話,事情就好辦多了,
可以省掉會徒增阿國壓力的緊繃質問。對一個像趙仁志這樣容易心軟的人權律師來說,
看見老朋友被女朋友揭開瘡疤還真不好受。
儘管事前已經對陳榮國說過可能會面臨的狀況,趙仁志還是深感愧疚。
但這一切都是必經過程。透由他的引介,只要能夠說服淑雅點頭,
同意讓阿國對鄭乃龍進行診察,就有希望及時救出下落不明的林佳琪。
這樣一來淑雅可以建功破案,鄭乃龍的刑責也會大大減輕。
畢竟誘拐兒童和擄人致死,在犯罪的層次上完全不同。
按照淑雅的一貫作風,起訴鄭乃龍是勢在必行,但如果能證實鄭乃龍精神異常,
就能進一步寄望以此向法庭爭取無罪,改為採用監護等手段強制治療,
代替單純懲罰性的人身監禁。這個合情合理的結果對大家都好。
義務擔任律師的自己不負使命,身為醫師的阿國也有可能恢復信心,東山再起。
就連警方那邊,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阿國,加油!有兩個人等著你救!」趙仁志拍拍陳榮國的肩膀。
滿臉鬍渣的落魄醫生咬牙握拳,下定決心:
「不會影響,沒有問題。分秒必爭,請務必讓我一試!」
「告訴我。具體上你要怎麼做。」王淑雅雙臂環胸。
===============第二章:四小時又五十七分鐘前──夜間九點五十一分==============
「沒錯,阿國。只有鄭乃龍知道林佳琪在哪裡,而只有你才能讓他開口交代。
我查過國內學術界最頂尖的權威人士,目前在台灣的就只有你一個。
重點是你比他們都好。根據他的自白,林佳琪暫時還安全無恙。
這個小女孩是否能順利得救,就靠你了。」
趙仁志語氣焦急,恨不得現在就把陳榮國給送過去。
「權威嗎?」陳榮國搖頭苦笑。就算他曾經是,也已經被圈內除名了吧。
「走吧!快!我車就在樓下!」趙仁志迫不及待。
「等等,我有點亂。我先重複一次你的說法,看有沒有錯。說錯的話你隨時打斷我。」
陳榮國皺眉回憶,整理思緒,示意趙仁志先別急。
「嗯!」趙仁志點點頭。
「鄭乃龍是綁匪……」
「說誘拐會比較恰當。兩人熟識已久,林佳琪應該是自願跟他走的。」
趙仁志不太好意思地舉手糾正。這是律師的職業病。
魔鬼往往就藏在言詞上的小細節裡,不可不慎。
他必須盡力保護當事人的利益,哪怕是最微小的地方也不例外。
「他誘拐了一個女童。這個女童是他的鄰居,叫林佳琪。」陳榮國修正後繼續說:
「發現女童不見之後,林佳琪的家人報警。
在警方到場之前,鄭乃龍就跑到警察局說是自己幹的。」
「其實是派出所。」這次趙仁志沒有插嘴,而是耐心等陳榮國說完才補充。
至於警方失誤的那個部分,就沒必要向阿國特別強調,甚至應該避重就輕,帶過就好。
有些人會覺得律師沒有禮貌或難以親近,
是因為律師必須養成在法庭上和對造鬥爭與辯論的本能,
有時會不知不覺流於慣性,在日常生活中也顯得咄咄逼人,針鋒相對,
談話時讓對方覺得律師缺乏尊重,殊無敬意。
趙仁志並不想成為那樣子的律師,所以總是和善回答最粗淺的問題,
以及不厭其煩導正諮詢民眾的偏頗觀念,還有替他們建構出正確的法律概念。
知識分子不應傲慢,更該謙卑。身旁他人就像明鏡,懂得尊重別人,才能得到尊重。
修身為養性之本,寬以待人是種智慧,也是美德。
「他自首之後,警察發現他的狀況不太對勁,對孩子的下落始終問不出個所以然。
然後你就來找我幫忙。」陳榮國下了小結。
「差不多是這樣。」趙仁志忍住出言訂正的衝動。
嚴格來講,鄭乃龍並非自首,而是投案。
但一名律師在技術層面上,沒必要特別強調不利於或無利於自己當事人的地方。
「你說他很怪。是怎麼個怪法?有暴力傾向?有攻擊性或會自殘嗎?」
「一言難盡,總之我見過他。他的模樣絕不正常,也不像演戲。
那種神情的詭異變化,足以令人不寒而慄。這方面我一竅不通,
但很像常聽到的人格分裂或精神分裂。就是二十四個比利那樣。」
「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況,必須經過長時間的鑑定才能判斷。」
這次輪到陳榮國搖了搖頭。
「怎麼不同?」趙仁志問。任何有關當事人的資訊,都是他必須汲取的內容。
「在國內為了防止歧視和汙名化,『精神分裂症』已經正式更名為『思覺失調症』。
常見症狀有幻視幻聽、妄想迷信、語無倫次、面無表情、社交退縮、行為怪異、
遲緩呆滯、亢奮躁動、生活障礙、口不對心。
病患發作時很類似民間所謂的『神經病』。」
「口不對心?」
「也就是思想和情緒無法統一。例如談論悲傷的事情時,卻流露出歡欣的表情。
有些病人,則會以冷漠疏離的態度呈現,彷彿對外界的一切人事物都不關心。」
「那人格分裂呢?」
「你說像二十四個比利,我猜你指的是『解離性人格疾患』,
就是口語上俗稱的『多重人格』,後者在翻譯時較常見。
當然,你說的『人格分裂』這個詞也可以用。」
「那和精神分裂有何不同?」
「最大的差別是,精神分裂會和現實脫軌,甚至喪失自理能力、社交能力、
工作能力、和謀生能力,但多重人格不會。相反的,多重人格患者往往可以正常生活,
而且每個人格的存在,都是穩定、完整、獨立、且具發展性的。
也就是能與他人相處以及互動,並擁有學習、進步、和成長的能力。
不同的人格在自我設定上,可以有不同的姓名、種族、年齡、背景、知識、回憶、
特徵、偏好、性別、性格、性傾向、價值觀、思考模式、或行為習慣。
用通俗一點的方法來說,就是一具軀體裡裝載了複數的靈魂,
他們會輪流出現並控制肉身行為。所以難免會互相衝突而導致錯亂。
最具指標性的代表症狀,就是會產生記憶斷層。」
「記憶斷層?」
「既然是輪流作主操縱肉體,每個人格就指只能佔用現實中一部分的時間。
換句話說,就是時醒時睡。而沉眠時的人格,無法維持意識或產生記憶。
對他們來說,那段時間就等於消失,那些記憶就形同遺失。
所以當人格忽然交替之後,剛出來的人格會不知道自己在哪,又在幹嘛,
還有為什麼要到這裡做這件事。」講到專業,陳榮國侃侃而談,滔滔不絕。
「原來如此。」趙仁志迅速消化著所聽到的一切。
「但是也不盡然。」陳榮國調整呼吸又說:
「各個人格之間,還是有認知上的差異性,可能以為身體裡就只有自己,
也可能隱約察覺或清楚知道還有其他人格存在。這稱之為並存意識。
如果人格間的相互認知夠強,也就是並存意識較好的話,甚至可以彼此溝通,
進行內部會議交換情報,集思廣益討論事情。」
「一人分飾多角的腦內小劇場嗎?」
趙仁志低聲呢喃,替自己下了個門外漢也能理解的淺顯註腳:
「聽你講解之後,我更確定鄭乃龍是屬於人格分裂。」
「我持保留態度。一來沒有見過對方,二來歸類病症不能倉促定論。
我看過許多名副其實的精神病人,但也遇過裝瘋賣傻的假患者,
還有一些只是遭人誤解,其實並沒有需要治療的地方。」
「那就去看看他吧!眼見為憑!」趙仁志再度邀約。
陳榮國頹喪婉拒:
「我有幾個很優秀的人選能建議你。他們都是『現在』的第一把交椅。」
聽出了陳榮國話中重音的言外之意,趙仁志並不氣餒,反而再接再厲:
「別放棄,阿國。法條是死的,肯背就行,實務再活,見解上也總有一定範疇。
基本上一場官司是輸是贏,不用進行到最後就能心知肚明。
但研究人的心理、想法、和行為?拜託!那可是最多變數和未知的一門學問啊!
而你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這方面我所認識最厲害的領袖人物!」
「從那件事後,我早就……不是什麼領袖了。」陳國榮苦笑搖頭。
「那就來談談那件事吧!我不覺得是你的錯。」趙仁志誠摯地說:
「即使是狀況和證據都極為類似的案件,判決也有可能不盡相同,甚至大相逕庭。
講好聽點,因為法官的心證……其實就是思考邏輯和主觀認定各有獨到。
講實在點,法官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公正。
我遇過食古不化的恐龍法官,也見過明察秋毫的現代包青天。
總而言之,如果遇到磁場不合的法官,即使是古美門也無能為力。
我只是想說,不論各行各業,運氣都很重要。你那天只是剛好倒楣而已!」
「我不倒楣,是病患倒楣,遇到我這個庸醫導致白白送命。
她還這麼年輕……還有大好的將來……眼看就快要能回歸日常生活……
只差臨門一腳……」陳榮國閉眼懊悔,自責惋惜。
「我不是在幫你開脫。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真的不能完全怪你。
只能說是造化弄人。」趙仁志感同身受,難過嘆氣。
他最欣賞阿國的一點,就是知道對方的醫術和醫德同樣高超卓越,無與倫比。
陳榮國行事認真,嚴以律己,不是那種會敷衍塞責或便宜行事的糟糕醫生,
因為他而重獲新生的病患不計其數。但是現在,趙仁志很矛盾地多麼希望,
陳榮國可以稍微學會因循苟且和推託諉過。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也好。
這樣他就不用把自己逼入絕境,困死原地。
「我責無旁貸。無論是道義或道德方面。」陳榮國斬釘截鐵,毫不諱言。
他不在乎身敗名裂,只恨人死不能復生。將心比心,因為信任他的醫術,
而將孩子託付給他的家屬又是情何以堪。更何況那女孩死得這麼淒慘悲烈,
令人不忍卒睹,又是喪生在眾目睽睽之前。
儘管已經廣泛應用,趨於普遍,催眠依然只能當成輔助,並非最適當的主力療法。
耗掉了一條無辜的寶貴人命,才讓陳榮國領悟、學會、和牢記這個教訓。
「僅止於道義和道德方面。在法律上,你是清白之人。民事部分也取得家屬諒解,
以和解金和慰問金的形式做出補償。你給的金額已經很有誠意,超出行情,
於法、於理、於情都沒有虧欠。」趙仁志出聲強調。
身為陳榮國的辯護律師,他對事情經過非常清楚,曾經詳細調查和反覆推敲每個細節,
事發當時雖不在場,卻也幾乎身歷其境。
他已經在法官面前,證明了陳榮國沒有任何過失,更遑論故意。
所有願意出庭作證,說明陳榮國是個盡心盡力的好醫生的病患和家屬們,
也都信誓旦旦地宣稱這位醫師的體貼和用心前所未見。
官司結束,事情過去,陳榮國卻遲遲沒能再站起來,重新出發。無奈能醫難自醫。
「我不行,真的不行。」人命無價,賠償再多,始終彌補不了虧欠。
陳榮國用力抹臉,就像那個時候一樣。打從苦不堪言的日子以來,
這已成了他下意識的制約動作。黏膩溫熱的鮮血彷彿又噴了他一頭一臉。
他似乎又要聞到揮之不去的濃稠腥甜。心理障礙化成茫然,轉為絕望充塞眼眶。
難以消解的陰霾浮現腦海,再度拔山倒樹轟然壓來。這件事不只是他的心結,更是心魔。
當時他與女孩面對著面,雙方的距離之近,不過只有一個手掌。
緊要關頭,女孩的呼吸陡然急促。下一瞬間,紅色的濕幕蓋住了他的眼簾。
再睜開眼,事情已經失去控制。
發現咬舌自盡無效的女孩狂叫呼號,轉身撞牆,頭破血流,
最後從四樓高的會議廳衝破窗戶,墜樓身亡。
絕大部分的人不是目瞪口呆就是慌了手腳,只有連同陳榮國在內的幾個醫師未失理智,
爭先恐後奔下樓去。慢了好幾拍的形式急救當然無效。
支離破碎的扭曲女孩回天乏術,死於理應美好的花樣年華。
姍姍來遲的救護車,只發揮了運屍功能。
「聽我說!阿國!你聽我說!」趙仁志抓住陳榮國的雙肩,輕輕搖晃以協助他凝聚精神:
「那是一次事故,一次無法避免的意外。在場還有很多專業人士。
那些人的所學項目和你一樣,不是瞭解心理,就是懂得催眠。
我是說,如果你在過程中犯了什麼錯,他們一定會有人發現,並且出聲制止或交頭接耳。
但是沒有。有錄影為證。所有人都沒想到會變這樣。這是無法預估的突發悲劇。」
「不是突發,是日積月累的堆疊結果。循序漸進並不代表絕對溫和。
我親手放上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陳榮國笑了兩聲,卻像在哭:
「我過於自信,以為萬無一失,忽略了催眠潛在的危險性和副作用。
長期下來的反覆催眠,會造成精神狀態的不穩定。
這明明是每個催眠師都必須銘記在心的基本警訊。」
擔任了女孩三年多的主治醫師,他最清楚女孩人生的最後發生了什麼狀況。
在他百分之百有發生某種閃失,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的催眠之下,
女孩又回到了被凌虐強暴的那一刻。而這一次,女孩決定反抗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就算粉身碎骨,也好過生不如死的痛苦苟活,無盡煎熬。長痛不如短痛,凌遲不如解脫。
如果當初有設計保護措施的話,即使只是稍微固定住她的手腳也好,
或許這條生命就不用枉死。要是進行催眠的位置離窗邊再遠一點,
會不會就能爭取更多時間,來得及阻擋女孩,把她攔下?
如果當時改為借用低一層樓的會議室,那幾公尺的差別會不會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不!追根究柢,要是他沒有邀請女孩,以痊癒病患的身分參加發表會,
這一切就根本不會發生。
原本的計畫,應該是女孩坐在台上,完成最後一次可有可無的催眠治療,
然後露出如釋重負的輕鬆微笑現身說法,感謝和認證催眠所帶來的功效,
並且在結束演講後接受鼓掌以及鼓勵。
她面對創傷面對地這麼好,面對了這麼久,卻被他害到萬劫不復,一失足成千古恨。
咬舌自盡,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在牙齒對舌頭造成任何實質傷害之前,
痛覺就會強迫大腦,命令嘴巴停止動作。當然,咬斷舌頭並不代表咬舌自盡,
很可能只是預料之外的排斥反應。除了女孩本人之外,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藉此自殺。
但她一心尋死是確定的。
試問有誰能承受再次遭到集體輪姦。就算是發生在心靈黑暗角落所殘餘的陰影裡面。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幫女孩把那個角落清理乾淨,導入光明。直到那天。
「你為她做了很多,而且做得很好,應該要問心無愧才對。
我這樣說,不是因為你是我朋友,而是因為我有深入瞭解。連其他醫生都說,
你所寫的病歷是很好的範本,治療方向也沒有任何瑕疵。」趙仁志循循善誘,安撫老友。
在他看來,那女孩後來還能出外活動,與人交談,已經堪稱是奇蹟了。
在被惡徒以假車禍擄至野外之後,在由家人找來陳榮國到府看診之前,
那女孩不肯說話,只會發抖,足不出戶,窩居房間,平時總是面向牆壁抱膝蜷縮,
堅決抗拒任何人的肢體碰觸,徹徹底底封閉自我,成為徒留新陳代謝的行屍走肉。
不幸中的唯二大幸,就是還能自行吃喝,也知道該如何上廁所。
是陳榮國一字一句地引導女孩,從一具被支解破壞的報廢傀儡,
進步為能接受父母關愛照顧的洋娃娃,再恢復成一個會說會笑的青少女。
努力做過功課的趙仁志當然知道,催眠確實有一定的風險存在,
也一直不被當成最主要的治療方式。但是已經別無他法。
就該個案的情形來說,這算是很成功的嘗試。
在陳榮國伸出援手之前,診治過女孩的醫師全都無功而返,甚至表達要家屬另請高明。
因為她的狀況實在過於嚴重,不僅會混淆時空,間歇崩潰,還分不清現實以及惡夢。
無時無刻,女孩都處於極度緊繃,深切質疑自己的人身安全,墮入虛擬的煉獄無法自拔。
顯然並非光靠藥物就能產生療效。應該說,達不到家屬所想要的療效。
化學分子能讓女孩鎮定下來,保持安靜,但無法還給她樂觀開朗,
反而會讓她的瞳眸失去生氣,渙散死寂。而且不能弭平傷害,停止淚水。
聽過陳榮國解說催眠可能造成的後遺症之後,家屬依然同意放手一搏,挺而走險。
因為明眼人都知道,女孩不可能再更糟了。家屬的立場非常清楚。
他們不計代價,不擇手段,不管後果,不顧艱難,也要強迫奇蹟降臨垂憐,
爭取機會讓女孩重展笑顏,回歸正常,散發出這年齡應有的蓬勃生機和耀眼光彩。
那怕希望渺茫。這不是貪心或奢求,而是父母對孩子的愛和眷戀。
做為支持以及交換,陳榮國提供免費治療,取得有限度公開發表過程和結果的權力。
而他們終於如願以償。雖然美景過於短暫。
「不夠好……不夠好……」陳榮國咬著下唇,緩緩搖頭。
他的失敗,不但重重打擊了催眠這門技術的形象,
更讓自己努力經營的心血與成就直接歸零。
長年下來,他在國際上不遺餘力推動催眠療法,最後卻讓催眠成了臭名遠播的邪門外道。
女孩口吐鮮血,哭嚎跳樓的恐怖畫面,深深烙印於每個見證者的眼裡,
並且在圈子內迅速散播出去,甚至擴及外界,驚擾民眾。
恐懼如感染般深植人心,阻礙了大量有關催眠的研究以及實驗。
就連所有專營催眠的診間也都瞬間冷清,門可羅雀。
任何怕死的人都知道要和催眠師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一代功臣成了千古罪人。多諷刺啊!明明應該要創下劃世紀的進展才對。
名聲以光速跌落谷底的同時,陳榮國的職業道德和品行操守,
也受到輿論砲聲隆隆的嚴重抨擊。大義凜然的民眾不分青紅皂白,
厲聲批評他不顧病患的隱私以及壓力,公開治療這種行為應受譴責。
純粹想湊熱鬧也踢上一腳,見獵心喜落井下石的盲目奚落更是沸沸揚揚。
完全沒人理會他有事先得到病患本人許可,以及簽訂保密豁免條約,
更不用說陳榮國為了女孩著想,早已對她做過完整的精神評估,
認為她絕對適合以主角的身分面對人群。而且這個完美句點,
理應能給她正面助力,在往後人生的康莊大道上繼續邁步,昂首前進。
越是回想,就越不堪回首。陳榮國的額頭與鼻樑沁出冷汗。
「夠了!阿國!」趙仁志出聲喝阻他越陷越深:
「別再沉溺於折磨和懲罰自己了!至少現在不是時候!
振作起來,眼前還有人等你去救。別讓寶貴的時間溜走,否則你會更難原諒自己。
就當贖罪也好,助我一臂之力!」
一個論文豐富的心理學博士,一名擁有合格執照的精神科醫師,
一位身懷國際認證的催眠專家,竟然變成一蹶不振的空殼子。
太可惜了!太荒謬了!太令人不捨和憤怒的莫名其妙!
不管趙仁志脾氣再好也無法忍受。更不能眼睜睜看他沉淪到萬劫不復的深淵底層。
律師別的不行,就是能說善道,巧舌如簧。
只要陳榮國一天不能站穩腳跟,趙仁志就一天是他的辯護者。
只是這次要說服的對象不是法官,而是陳榮國耿耿於懷的良心。
推不動的話就用拉的。切入點永遠不會只有一個。除了良心,人還有好奇心。
能驅策自己的就只有自己。借力使力,以夷制夷。最新的戰略,是用好奇心來勝過良心。
「我不相信你對鄭乃龍沒有興趣!哀莫大於心死,但你對追求學問的熱忱還沒有死,
否則你桌上那本比磚還厚的外文書不會攤開!拋開現在有兩個人等你去救不談,
對於『可能會有所發現』這個機會,做為一個研究人員,難道你不興奮嗎?我不相信!
當我遇到不公不義的官司時,即使非常難打,我也會感到熱血沸騰,越勞累就越有幹勁。
我從小學就認識你了,你和我一樣,是個雞婆又愛管閒事的人。
別再騙自己了!我知道你很想要一探究竟,把鄭乃龍的狀況弄個明白。
多重人格也好,裝神弄鬼也罷,全都逃不過你的法眼!」趙仁志眼神犀利。
「一個專攻心理學的醫師兼催眠師,竟然還要你來開導,真是丟臉。」
陳榮國咧嘴苦笑,轉開視線:「對,我想。但是沒有資格。你太高估我了。」
動搖了!趙仁志暗暗叫好,敏銳的直覺沒放過任何跡象。剛才消耗的口水並非徒勞無功。
經過一番情緒發洩,陳榮國已經比較聽的進勸。
危機往往就是轉機。就像法官痛罵完被告之後,通常就是辯護律師求情的好時機。
趙仁志心念電轉,接著慫恿:
「丟臉又怎樣?反正你也丟夠了吧!死豬不怕燙沒聽過嗎?
資格我會幫你爭取,至於實力你從來不缺。只要你點頭答應,這案子就是你的囊中物!」
他刻意使用話術,不著痕跡誤導和改寫陳榮國對「資格」的定義。
激將法和誇讚搭配使用,往往能收到不少妙效。
「還有別的醫生。」陳榮國吁出長氣。
「沒有你好!」趙仁志毫不遲疑。他注意到對方沒有反駁。這是個好現象。
「你說那個女童……失蹤了?」陳榮國吞嚥口水。
賓果!趙仁志心跳加速:「應該是被鄭乃龍藏起來了。」
他避免使用「囚禁」或「禁錮」這類字眼。
「這也輪不到我越俎代庖,找人是警方的專長。
路上滿街都是監視器,何況通常會有地緣關係,
只要能鎖定範圍,展開地毯式的搜索,一定會有所收穫。」
「這跟大海撈針一樣,警方人力不足,資源有限。
而且失蹤的不是達官名人。辦是會辦,找是會找,
但要警方勞師動眾傾巢而出?不可能。」趙仁志實話實說,就事論事。
事有輕重緩急,案有大小鬆緊,民有尊卑高低,人有親疏貧富。
百姓本有貴賤之分,差別待遇他看多了。
「那就以時間換取空間。今天失蹤的話,時間還綽綽有餘。」
「不是今天,是將近前天。」趙仁志鏗鏘投下了震撼彈。
醫者父母心,這是他將劣勢化為優勢,逼阿國甘願就範的壓箱王牌。
重症用猛藥,想讓阿國的使命感死灰復燃,火燒眉毛的急迫感不可或缺。
「你怎麼不早講!」果不其然,陳榮國大驚失色:「快走!剩下的路上說。」
「你有要帶什麼去嗎?」趙仁志急忙起身,從口袋中掏出鑰匙。
他完全能理解陳榮國的反應。林佳琪很可能不只被限制行動,還正面臨斷水斷糧。
人不吃東西,還能存活半個月以上,但若不喝水,生命最高只能維持七天。
如果是兒童的話,可能更短,或許不到五天。
何況還處在恐懼與緊張的極端狀態之下,勢必會加速身心狀態的消耗。
而幾小時後,就是林佳琪失蹤的第三天。倒數計時,迫在眉睫。
「都在這裡!」陳榮國比比腦袋。
作者: s9341097 (海蛇)   2014-07-22 19:17:00
先推。
作者: fpure ((<ゝω・)綺羅星☆)   2014-07-23 13:00:00
未看先推
作者: dorara0124 (沒口袋的叮噹)   2014-07-23 15:14:00
好看好看!推!
作者: guan6213 (Guan)   2014-07-24 10:55:00
作者: ghed (ghed)   2014-07-25 12:29:00
看完推
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2014-07-25 16:48:00
感謝大家~~~
作者: O97 (097-最近有時無法打中文)   2014-07-30 01:11:00
0+7 ... It's so similar to my id : 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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