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白色手術燈光由上而下打在我臉上,這些人的臉龐在被背光狀態下顯得極
為陰沉。
「阿天,感覺如何?」他面帶微笑,完全像不是我以前所認識的他。
「叛徒,你把所有秘密都跟這些老外說了是不是?」我勉強撐開眼,仍感覺到巨
大昏沉的睡意。
「還想睡嗎?」鄧肯又把一桶冰水奮力地往我臉上潑來,我又顫了一下,看來他
對拷問犯人很在行。
「對了,再跟你介紹一次這些老外,這次算是正式介紹。名字都一樣,鄧肯就是
鄧肯,布魯斯就是布魯斯,露西亞當然還是我們最美麗的露西亞,他們都是美國
CIA探員。每個都很能打,所以你別奢望可以從他們手中逃跑了。」衝仔說完,
三位老外很有禮貌地對我點頭致意,好像綁架我這件事跟他們完全無關。
「你知道的,美國這自認為世界上最強的國家,當然不會像白癡一樣坐視在世界
各地布局已久的能源政策轉眼間就被一個身上流著希望水晶石的傻子顛覆,我們
覬覦希望水晶石很久了,只可惜無論我們怎麼研究都無法瞭解希望水晶石的秘
密。」布魯斯用手托著我的下巴說:「原來你這變種人身上的血液就是希望水晶
石,看來得開始好好研究你的基因了。」
「我在哪裡?」我試著掙扎,發現身體已被繩索固定在手術檯上,雙手也纏上膠
布動彈不得。在扭動時手腕上傳來了刺痛感,我微微低頭,發現一條透明軟管接
到我的手上,軟管裡頭流動著發亮的白色液體。
「很久沒捐血了吧?阿天。」衝仔獰笑。
「殺了我吧。」我用氣音無力說著,這是人生第一次有尋短的念頭。
「你現在是美國政府的資產了,除非確認能將你複製,再從複製人身上成功取出
希望水晶石後,我們就會完成你的心願。」鄧肯面無表情地說著。
「我早已失去太多,我以為這世界上還有唯一一個我能信任的好朋友,他會是我
人生中最大的支柱,在我最脆弱的時候挺我,不讓我倒下。」我笑著,也哭著。
「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比起你,美國政府能給我的還要更多。不是說不同情你,
但是抱歉,我想每個人都有他的願景。阿天,我知道你這個人沒什麼慾望,但是
光憑你一個人就掌握了這世界上非常龐大的資源,我覺得這樣很不公平。」
「我不想聽了。」我別過頭去,眼淚沾濕了枕頭。
反正我的人生注定只會發生越來越糟糕的事情,還有什麼值得我期待?在人生的
洪流裡,還有什麼浮木讓我攀附?到最後都一樣,只剩我自己。也許我該原諒衝
仔,在慾望和友情之間選擇了向慾望妥協,或許他童年的殘缺得用金錢來填補。
所以我不怪他,要怪就怪我自己的命運。
「沒有誰有錯,也沒有任何事物該被責怪。現在你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皆是自
己幻象所生。」不屬於那四人的熟悉聲音,在耳旁呢喃著。
我抬起頭,從手術台上撐起了身,我竟然能撐起身?此時所有人皆靜止不動,彷
彿時間已完全停止,但我卻能離奇自由移動。我走下手術台,穿過所有人,向她
走去。
這到底是幻象,還是我已經死了?我轉身看著仍被綁在手術台上的我,緊閉雙眼
正在忍耐著太多,太多年從無法釋懷的陰霾,和新降臨的無法承受的痛楚,我真
的好命苦。若是真的死了,也是一種解脫吧!
「妳到底是誰?」我別過頭向曾在山洞的建築物裡遇見的她問道。
「我是宇宙的觀察者,在宇宙形成之初就已經存在。」她不苟言笑,充滿神聖莊
嚴氣息,就這樣突兀地站在約五坪大的手術室裡。
看起來聰穎慧黠的她指自己是觀察者,難道是神?仔細一瞧,她的形象還真像是
觀世音菩薩。紫竹林中觀自在,白蓮座上現如來,到是和她所說的觀察者有幾分
雷同。
「妳終於肯回答我問題了,上次妳完全不回答我的問題,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妳。
妳說的希望之光是我身上流動著的希望水晶石嗎?如果是,妳曾說過希望之光能
清理我的痛苦,為何我從不曾感覺痛苦變少?」
「人人體內在皆存在著光明,也存在著世世累積的苦痛,希望之光能喚醒體內的
痛苦。唯有意識重新覺醒,方能轉化苦痛。此時此刻,正是意識覺醒的時刻。」
我記得她以前不是這麼說的,她說希望之光能幫助我清理身上所累積的苦痛。等
等,她說幫助清理,卻沒有只說清理,所以清理痛苦還是得靠自己囉?這年頭連
神也玩文字遊戲?
「什麼是意識覺醒?我聽不太懂,可以用淺白一點的話嗎?」
「是時候了。」她像是在對我施法,左手一揮。
我連忙檢查身上是否有任何改變,但檢查不出有任何異狀。於是我轉身看著正躺
在手術台上的我,乍看之下也無異狀,唯一不同的是正在流通我血液的軟管......
「我的血液變回紅色了,妳帶走了我身上的希望之光了?」我抱頭驚呼。
「希望之光已完成它的任務,所以我讓它再次沉睡。接下來,就是你和全人類意
識覺醒的時刻。」話說完,它的身上開始出現耀眼的白光,似乎準備要離開。
「不,沒有希望水晶石,我恐慌症發作了該怎麼辦?我不想再面對那些苦痛了,
求求妳帶我走,拜託!」我跪下雙手合十。
「煩惱即菩提,讓痛苦引導你走入平靜,觀察它、感受它、接受它、穿越它。」
說完,她消失在光中。
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人生中,那熟悉的,塵封已久的絕望又再度降臨。這一次,
沒有了希望水晶石,我將被痛苦狠狠地焚身。一個強大的力道將我拉回手術台,
我放聲嘶吼。
「快給他打鎮定劑!」露西亞用雙手將我強制固定。
「他的血液怎麼變成紅色了?」衝仔大叫。
「啊!」我使盡全身的力氣怒吼著,感受那暴雨毫無保留地沖在我的身上,這一
次,我毫無閃躲的機會,只能任憑那撕心裂肺的痛,如炸彈在胸口炸裂。
炸裂!再炸裂!身上所有血液都像在沸騰。腦中那些不堪入目的回憶頓時全塞滿
了我的視線,在充滿淚水模糊的視野中清晰地播放著。我想將自己弄瞎,想讓身
首分離,想讓生命結束在此刻,卻完完全全無能為力。接下來是深沉的恐懼將我
拉入無比黑暗的地洞中,我在失重狀態下看見地洞的深淵,是環繞尖牙的大嘴,
眼看就要將我碎屍萬段。然後又是痛苦,恐懼、痛苦、恐懼,以極快的頻率相互
交替著。
這一次,命運要我更痛苦地活著,而我再沒有逃避的餘地。
「觀察它,觀察它,觀察它啊!是幻象,都是幻象!」我瞪大雙眼大聲重複著方
才她說的口訣。
忽然,一陣沉重的疲勞感再度湧上腦門,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看來鎮定劑發揮作用了。」露西亞的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林先生,你給我解釋清楚!」布魯斯的聲音。
「我也不清楚!你不是醫學的研究權威嗎?應該是你要比我清楚才對。」衝仔的
聲音。
「警察,雙手舉起來!」警察的聲音。
「怎麼會被發現?快逃!」
砰!砰!砰!
我真的好累,好累。
可不可以這一睡,就別再醒來了?
*
「醒來了?」另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在我耳旁輕聲說。
「張醫師?」我試著撐起身體,卻感到渾身劇痛。
「先別亂動,你之前因掙扎而被繩索勒出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先躺著休息吧!」
我輕哼一聲躺下:「為什麼警察衝進來時,沒開槍打死我?」
「霹靂小組的槍法一向都很準。」旁邊穿著警察制服的陌生男子出了聲,接著走
近我說:「陳先生,你真的很聰明,知道要帶著隱形眼鏡,隱形眼鏡上的GPS定
位系統和即時影像系統救了你。說實在,我們看到你所傳來的即時畫面時,大家
都嚇傻了。」
「阿天,往好方面想,能活著就是福氣。還好國安局即時通知我趕來,真怕你在
清醒那一刻會做傻事,千萬別想不開。」張醫師試著安慰我。
「我想死。」我閉上眼,真不想在這殘忍又真實的世界裡醒著。
「陳先生。」那警官再次叫了我名字。
「我說過我想死,別理我!」我閉著眼大罵。
「陳先生,這個世界已經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