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一開始就很安靜，沒有任何稱得上旋律的東西，甚至連透過那散發出來的
撥放媒介，都在這幾年正式絕版淘汰。像絕種的動物一般，咻地最後一隻消失，只能
占據百科全書的某一頁。沒辦法，當大家無法以同等的價值觀一概而論某樣創作，並
願意給予作者等值的實際回饋，那樣的東西只能註定走向衰滅。就像歌手或唱片這類
的東西，也已經在不久前成為了歷史名詞。
那表示人類不再需要音樂嗎？當然不！於是大家開始蒐藏或掠奪僅存的老歌，就
連非經典在黑市中也常出現驚人的高價。那是沒有任何版稅可言的交易。創作型歌手
及音樂家紛紛遭到綁架，或被聘請為私人樂手，替極少數的頂端人群服務。那是非常
奢侈的消費，況且寫一首歌需要不斷磨損心的強韌，加上那些有錢人喜新厭舊的速度
，對他們來說歌手幾乎成為了一種消耗品。一旦榨取殆盡就丟掉，任由地面吞噬。那
與其說是聘請不如說豢養比較接近。雇主限制他們的活動，生活上給予一切最高檔的
照料。但拒絕讓他們外出，或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演奏。這算是音樂圈另一種模式的
復甦嗎？諷刺的是，歌手們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價，但也犧牲了更多單純的部分。另
外，整個唱片圈也在其中被狠狠瓦解了。
扯得有點遠，只是突然覺得房裡的安靜刺耳得讓我一時無法專心，真想聽點Jazz
或Swing什麼的。我打開鋁罩小心地操作完成品，是一隻不斷打嗝的猴子，那奇異的響
法暫時弭平了腦袋對音樂的渴望。比一般正常的猴子要小得多，大概一個滑鼠左右的
尺寸。毛色是接近夕陽的那種，讓人微微皺眉的暗紅色金黃。從頭到腳被那樣的毛髮
覆蓋，只露出了臉、手掌和腳掌。有呼吸，但正沉睡著，因為一開始的設定是將初始
狀態安排為休眠，我習慣這麼做。猴子很聽話地躺著，只是不停打嗝，微小而有規律
的嗝。但那聲音卻在寂靜的房裡發出超乎現實般的迴響。
我翻動猴子仔細檢查每個部位。五官的位置，耳朵的紋路，關節連接處以及肌肉
的柔軟程度等。這些都必須一一觸摸確認。偶爾動手進行些微的修整，剪剪毛，替牠
穿上事先準備好的精巧靴子，以及一對我用棉花和衛生紙加上描圖系統構築而成的翅
膀。
我把猴子的腋下放在我兩手食指與中指的間隙輕輕托起，姆指壓了壓牠的腹部。
猴子仍不間斷地打著嗝。關於這點我已經覺得有點厭煩，雖然說這是正常的反胃現象
，剛製造好的新鮮內臟一接觸到空氣都會這樣。我順了順牠的頭髮，戳戳臉。完全看
不出這隻猴子跟世界的歪斜到底有怎樣的關係。但牠的確有這樣的能力，我很清楚，
且深信著。只是我無法肯定那實際會將世界推往怎麼樣的地方。正面或反面。
「Check！你還是乖乖認輸吧！」有聲音在我胸口深處這麼響著。
記得一路上聽說過這麼一句話，「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但放棄就一定會失敗」。
這樣的理念以任何相似的樣貌充斥在我們周遭。就像什麼「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
」之類的警示標語一樣。總是會想起，但只在心情對的時候奉行。其實我想大部分的
人都誤會了這句話的意義，重點應該放在逗點之前的那一句。努力，真的不一定會成
功。
雖然清楚明白，但要我就這樣投降是不可能的。我緩慢而保持一定的量深深吸了
一口氣，兩手食指壓按著猴子的太陽穴，將全身的力氣混合著心，把那兩者純粹化。
就像萬丈瀑布般洪水沖向下游，那樣的能量透過手指全部流動到猴子身上。打嗝聲逐
漸平息，呼吸緩緩加速。我將牠放回桌面，那幾張畫滿線路系統的描圖紙上。
猴子的眼皮眨了幾下後露出了如深夜般的漆黑瞳孔，那與房裡薄脆的黑暗不同，
是更強而有力的顏色。驚醒之後猴子開始咆叫，善用四肢與雙腳的變換在房裡亂竄。
加上被我裝上的翅膀，牠竟學會了在半空中短暫停留。幸虧房裡本來就沒什麼多餘的
擺設，再亂也不可能到令我感到困擾的地步。
胡鬧之餘，猴子的翅膀削到了衣櫃尖銳的邊角，唰地其中一隻應聲撕裂。猴子於
是像二戰時墜毀中的Ba349攔截機，狼狽地旋轉後摔進了桌上的筆電螢幕裡。像沉入
湖中一般消失，只蕩起陣陣的漣漪。
接著猴子出現在螢幕上，這次縮得更小了，大約只有鈔票上國父人像的一半。牠
在電腦裡一樣進行抓狂似的跑鬧。弄亂裡頭的圖示，踢翻資源回收桶，敲打著我的電
腦，甚至將word上的文字一個個吃進嘴裡。就像啃著香蕉那樣。我抓起滑鼠用指標企
圖阻止牠。果然跟我預料的差不多，這樣的混亂也是必經的過程，等到能量安定下來
，將會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啊。我以指標點選各種器具與猴子搏鬥，藉此消耗散溢
的力氣，盡快將一切穩定下來。
混戰就快進入尾聲，房門外突然出現急促的腳步聲。以快速的頻率奔跑著，爬上
樓梯，踏過走廊，朝我的方向如調整音量的鈕般迅速放大。忽然房間的門被驀地撞開
！「快逃！這個世界已經不行了，扭曲越來越大，連我都快倒下了！」是爸，靠著一
身精壯的肌肉，在工地裡揮汗奮鬥，從小獨力將我帶大的爸。他慌張的臉上不知怎麼
開始的，爬上了被時間搓揉的痕跡。喘著氣，驚恐地看著我。我將被敲昏的猴子用指
標勾了起來，拖到一片狼藉的殘骸裡，「檔案上傳」的長方形格子中。我轉頭微笑地
看著爸。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我說。
此刻螢幕上出現，『您的履歷表上傳成功，已完成相關工作的應徵，請靜待面試
通知，謝謝。』
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吧。
＜全文完...http://www.popo.tw/users/dragonman5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