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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且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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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前國小課堂上，老師公開宣布：「這次我們將由王小明代表我們班去參加
畫畫比賽。」
接著老師示意大家鼓掌通過。台下男孩阿傑一顆期待的心墜落谷底。旁邊的同學低聲感嘆
一句，「每次都是這樣，功課好的人做什麼都好…」
阿傑聽了頭點得更低，望向桌面上他畫的那隻色彩綺麗的五色鳥。阿傑看著自己作品，
心想「我還是覺得我畫得很漂亮啊~為什麼不是我？」去比賽的還是品學兼優的模範生
王小明。
阿傑滿心期待要是能參賽一定要為自己和班上爭取獎項，卻又落空，圖漂不漂亮，每個人
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樣，功課好不好卻是有憑有據、看成績就一翻兩瞪眼的事。
他的功課永遠都不可能比得上王小明啊….想著想著，一滴豆大的眼淚沒煞住，掉在那張
八開圖畫紙上。
本來阿傑很怕被人看到在哭，但他瞧見那滴淚就在五色鳥翅膀上慢慢暈開，色彩隨之在
圖紙上渲染蔓延，霎時間那隻鳥彷彿展了翅，這幕讓阿傑看呆了。
太美了，阿傑下定決心，他一定要讓圖畫動起來。
當 我和世界不一樣 那就讓我不一樣 堅持對我來說 就是以剛克剛
我 如果對自己妥協 如果對自己說謊 即使別人原諒 我也不能原諒
從此阿傑走向動畫這條路，但這條路好艱辛。
父母原先還很開心，看到阿傑有天把電動全都收起來，想說他打算好好讀書，結果不是，
他天天埋首畫圖，在家裡畫、到戶外畫，用電風扇吹著一張張紙快速翻頁說動畫是這樣
做的。
阿傑爸爸總是擔心地說，在台灣動畫這條路沒前途，他們家也沒辦法送他出國，還是好好
讀書吧，雖然都知道阿傑不是念書那塊料，但有念過總是可以找份工作餬口。
連在公園拿著畫本觀察人群，都有不認識的阿桑跑來語重心長評論說，趁年輕要在家裡多
做點學問，以後開畫展沒人看，想回頭唸書就來不及了。
內向不善言辭的阿傑，不知道怎麼向阿桑解釋畫畫不一定只能開畫展，因為其實他也不知
道畫畫能幹嘛，只是知道畫畫的時候他很開心。對著畫紙他好像國王，每個花草樹木和人
物，都是他創造出來的，他要它們幹嘛就幹嘛，而且，他發現他自己越畫越好。
在學校整天考試，他永遠只是那不起眼的學生，怎麼唸都考不贏人，自己好像教室布置的
背景一樣，擺在那裏只是湊數讓這個班像一個班。
直到有天他的課本裡畫滿歷史人物的改造圖，意外成為班上炙手可熱的傳閱圖本，同學們
才發現，平常不講話的阿傑內心小劇場不少嘛，他畫的東西又有型又好笑。
最美的願望 一定最瘋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在我活的地方
阿傑高中唸動畫設計，反正台灣常做動畫代工，應該還是有工作可以做吧，父母已學著自
我調適，就算不知道阿傑這行在幹嘛，總也不是作奸犯科，隨他吧。
對阿傑來說，卻好像打開一扇窗，學到了電腦設計，圖真的可以動！
可是動畫設計科的師長都說，台灣市場小，動畫做不起來，大家要有心理準備，迎接以後
爆肝又低薪的生活，沒有升遷、競爭又激烈。
整天聽到這些負面言語，阿傑對動畫再熱情，都不免洩氣，只能一頭栽進創作，和作品對
話就好。
畢業後第一年他滿腔熱血加入了設計公司，又一邊自費去學3D，不料該公司卻只立志接政
府標案，抱持的主張是公家單位付錢才不會拖欠。
於是乎，菜鳥阿傑每天上班就是守在政府網站看中央到各地鄉公所有沒有需要投標的
案子。
有回因為標案過多，公司人忙不過來，阿傑居然有機會主導投標，阿傑興奮到當天徹夜未
眠、把腦中所想付諸為影像，接下來一周還一直修改、力求完美，改到前輩懷疑他是要直
接報名奧斯卡、還警告他不要「破壞行情」才罷手。
結果居然敗北，後來又兩次這種機會、阿傑投注同樣努力，卻都沒拿下標案，公司裡把他
歸類為每回都像拚命三郎卻連個小標案都拿不下的失敗員工。
明明他做的比後來得標作品好上好幾個level，嗯，是levels，因為真的是好很多啊。
一次約會中，阿傑在小鳳面前崩潰，平常工作到快脫窗的眼睛這天全心全意地拿來痛哭。
小鳳心疼地說：「我去打聽了啦，連公家單位都在選報價最低的公司，說是要省麻煩，這
次和上上次你比人家分別貴一萬五和兩萬塊…」
阿傑怔怔地說：「難道就這樣內容品質都不管了嗎？」
小鳳續道：「還有上次….因為你這些都算小案子，他們只找幾個內部官員來評審，據說
你送去的動畫 VCD 根本都沒拿出來放，直接看你文字作品簡介，你又寫的很少，所以….
」
阿傑文筆和口才都不好，他向來都是用作品說話的，甚至連當初追求小鳳都是用精心打造
的三分鐘動畫博得芳心。
阿傑失望透頂，但他很感激小鳳一直鼓勵他，還用盡心思幫他打聽投標失敗的原因，尤其
他知道小鳳一直還有「條件很好」的追求者。
「小鳳，我真的會有熬出頭的一天嗎？」阿傑問。
大家都知道，這已經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社會了。阿傑也知道小鳳不會有
答案。
不過出乎意料，小鳳用力地點頭，「會的！」
阿傑狐疑小鳳哪來的信心，連他這個事主兼發問者都感到莞爾。
小鳳又補了一句：「不是因為你是我的男朋友，是因為你的作品真的很棒！」
本來一陣高亢，此時她忽然聲音放低，「其實，我本來想偷偷幫你把作品剪接一下去參加
倫敦動畫展，不是很多偉大女朋友還是幕後推手都會這樣嗎，可是我研究好久，發現…我
真的不會，還是得靠你本人…」
她拿出一張A4紙，上頭都是英文和密密麻麻手寫的中文解釋，應該是動畫展的參展說明。
阿傑感動地說不出話來，但還是擠了句：「我剛是有想說我會努力改進作品簡介，可是我
英文那麼爛，哪敢肖想這種國際動畫展….。」
小鳳說：「糟糕，我英文也不好，可是我們可以找英文好的人幫忙嘛，一定有人願意的…
」
其實不用講，阿傑都曉得，小鳳都這麼支持了，他怎麼可能還騎在圍籬上不下來。
沒有路也要自己殺出一條，就算是跳下圍籬會摔個灰頭土臉，也是個拚搏後的圖騰印記，
好比即便球隊輸了球，褲子髒兮兮的球員也還是比褲子潔白如新的球員來得盡興。
阿傑想著想著，倏地發現自己的文字功力變好了。
對 愛我的人別緊張 我的固執很善良 我的手越骯髒 眼神越是發光
接下來三個月，每天早上把招標案整理好給老闆去分發後，他就構思自己的參展動畫，目
標明確做起來就是不一樣，但仍舊不是簡單事。
不只英文，連要找到沒有版權問題的配樂他都煞費苦心，他的低薪資扣除掉生活費，根本
出不起音樂授權費，又不能讓小鳳知道，怕她自掏腰包外還得去張羅，小鳳父母要是知道
會更生氣他們兩人交往。
有天他決定乾脆用默劇形式算了，可是當晚輾轉難眠，他猜想這感覺應該就像辛苦懷胎十
月，把小孩生下來居然還虐待他，不讓他完美，太痛苦了。
於是拙於言辭的阿傑，寫了八大頁演講稿，述說他做動畫的理想，硬著頭皮要說服音樂人
半買半相送讓他使用，講到自己耳根發熱，對方居然說被他誠意感動，一毛不收。
作品完成前的一個月，他發現他連辦公室裏看標案、倒茶水、跑腿打雜都沒時間了，索性
就把工作辭了，公司譏他草莓族，親友全說他瘋了，「好歹也是份薪水啊」，動畫科同學
也說醒醒吧，大環境就是如此惡劣，他們位階就是食物鏈底層。
沒有人看好他，除了愛戀他的女朋友。但阿傑隱隱約約也害怕會辜負小鳳對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