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陳淑玉看著眼前這個燈影燦亮的池子，想著：『沒有永昌不行。』在這個叫作台灣的南
方島嶼上，她只有他了。於是，她移動腳步繼續前行，在花園裏喚著：「永昌、永昌，你
在哪兒呀？」找不到永昌，永昌不在這個園子裏，她確定了這件事，往社區大廳走去。自
動門開了又關，現在徐陳淑玉出了大樓門口，站在夜半台北的一條窄巷旁。她往左邊看，
有個小小的庭院，裏頭一棵大樹好高。她記得剛到台灣的時候，她們住的眷舍院子裏，也
有這麼大一棵樹。徐陳淑玉走進那個有著大樹的院子，想著：『唉呀，我們家的燈亮著，
永昌一定是先回家了。』
「叮鈴鈴鈴鈴。」聽到這個聲音，有點精神不濟的蔡怡然還來不及說：「歡迎光臨！」就
聽到一個蒼老氣虛的老太太的聲音：「永昌、永昌，快來吃飯囉，這麼晚了，再不吃飯你
最愛的紅燒魚要涼啦！」伴隨著聲音走進來的，是個滿頭銀髮的小老太太。蔡怡然以為自
己恍神看錯，「啪啪」拍了拍臉頰張大眼睛再看一次，她沒看錯，在凌晨一點多的現在，
她的店裏，的確出現了一個老太太。再凝神細瞧，蔡怡然認出老太太來，她是八樓鄰居徐
小姐的媽媽，去年才搬來同住。老太太推門進來以後，就在店裏東走西瞧，一邊還繼續啞
著聲音喊：「永昌、永昌，你在哪兒？快來吃飯啦。」
蔡怡然見她一時半刻也不會離開自己店裏，一面盯著老太太免得她出事，一面趕緊打電話
到大廳櫃檯給值班警衛：「喂，張先生嗎？我是『彩虹』的蔡怡然。」
「是。蔡小姐有什麼事嗎？」
「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通知一下D棟八樓的徐小姐，跟她說她媽媽現在在我店裏。」
對方好像搞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停頓了一會才回答：「蔡小姐對不起，現在很晚了，
我不方便去打擾住戶。」
蔡怡然有點生氣，不過她知道警衛很怕被住戶投訴，所以他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她抑
住怒氣，口氣和緩地再說明一次：「我想你沒有聽清楚。徐小姐的媽媽是個八九十歲的老
太太，現在大半夜的跑來我店裏，如果知道她媽媽不見了，她一定會很著急。這是緊急狀
況，請你趕快通知她，她如果怪你的話叫她找我。」
聽到最後一句話，警衛張先生放心了，「好，我知道了，我會馬上通知她。」
掛上電話，蔡怡然發現老太太大概是累了，坐在沙發上低下頭駝著背，靜靜的沒有說話。
她走近老太太，輕輕叫喚：「婆婆，婆婆。」她叫了好幾聲，老太太才慢慢抬起頭，用混
濁無神的雙眼看著她。她很驚訝，老太太剛搬來的時候，蔡怡然見過她幾次，那個時候的
她神采奕奕，把自己打理得乾淨整齊：白髮篦得柔順光滑還泛出銀光，身上穿著素雅的旗
袍搭深色繡花鞋，臉上雖然有深深的皺紋，沒有紋路的地方依然白皙柔嫩，是個好看的老
太太。怎麼幾個月不見，氣色變得這樣差？
「你是誰？」老太太問道。
「我是這家店的老闆娘，就住你家樓上十樓，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
「不記得沒關係。我已經請人通知你女兒來接你了，你不用擔心。」
「慧芳怎麼來接我？她不是在台北嗎？」
『呃…，糟了！』蔡怡然發現問題所在了，徐老太太腦袋裏的時空顯然有點錯亂，她剛剛
叫的「永昌」不是老公就是兒子。蔡怡然有點頭大，這樣的對話再繼續下去應該沒有什麼
意義，所以她決定不跟老太太說那麼多，只問：「婆婆，你要不要喝水？」
老太太點點頭。
蔡怡然趕緊倒了杯水給她，然後坐到她旁邊。
老太太巍顫顫的手拿起水杯，才咂了一口水就放下了，「苦的。」
蔡怡然知道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嘴裏發苦，清水的味道嚐起來很怪。她趕緊榨了蘋果汁，一
人一杯，「來，蘋果汁你喝看看，很好喝的。」她先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給她看，還誇
張地作出好喝的表情。
老太太看著她，終於也喝了一口。這次可以了，她咕嚕咕嚕喝著，速度雖慢，卻一口也沒
停地把果汁喝完，想來應該很渴吧。喝完她放下杯子，又靜靜坐著，沒說話。蔡怡然也靜
靜坐著，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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