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戀屍09

作者: savting (記不住密碼。)   2016-08-24 20:28:22
戀屍
09
天橋下,繁忙的車燈點點。
天橋上並列了兩個人,其中之一的小男孩懷裡抱了隻棕色玩具熊,戴在他頭上的過大
棒球帽遮住了小男孩大半的臉孔,唯一清楚可見的雙唇,緊緊抿著。
而另一人是芮塔,簡樸的牛仔長褲和低調的黑色流蘇披肩不若以往豔光四射,就連她
的神情也不若以往。
「一定要先找到你父親才有辦法帶你弟回來,你們沒有戶口,必須要由你父親去補辦
出生證明,才能進行後續動作。」
芮塔嘗試解釋。
當初芮塔為了要掩蓋周翔泰和他雙胞胎兒子的存在,而在暗中跨越許多機關,虛構他
們三人的身份證明。
如今隨著新聞媒體的挖掘,而被一一攤開來,雙胞胎兄弟成了社會中的隱形人口,連
帶地,政府的名聲一落千丈,組織也從此被拆解,而屬於她這個人的身份早已被抹去,現
在連她存在的意義也跟著被抹煞殆盡。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父親在哪裡嗎?」
芮塔不由得有些發怒,語氣微揚,但對方仍是不願開口,瘦小的身軀伏在圍欄上。
芮塔嘆息,放棄逼問。
對方其實也只不過是個十歲小孩,縱使再早熟再聰敏,一口氣和身邊兩個親人分離,
恐怕是難以言喻的無助。
芮塔好久不曾感到如此無力,最近一連串的事情發展全然不為她所掌控。
她並非是個心軟的人。
當她在第一時間趕到周家時,周翔泰已不見蹤影,僅剩孿生子之一。
周家吸引她注意的因素早已被排除,那究竟是什麼緣故使她在自身難保的情境下,卻
還是懸懸念念周家一家?
連她都無法給予自己一個編造出來的合理解釋。
「哥──個─」
小男孩終於發出聲音,音調幽幽的輕喚。
「周永平?」
芮塔聽聞,訝異地揪著小男孩的手臂,翻開棒球帽。
一雙純真無暇的眼,近似嬰孩的天真,沒有世俗的複雜氣味,周永安。
「在裡面的是周永平?」
芮塔錯愕地望向天橋下位處十字路口轉角的警察局。
匆忙之中,她只帶走了人,卻沒確認過帶走的是周永平還是周永安。
昨天的電視畫面裡,那個瘋狂搥打自己肚子的動作,讓她認定了被警方帶走的是周永
安。什麼時候換過來的?
「哥──個──」
周永安放大了音量。
「永安,噓,哥哥躲起來了,我們去找他好不好?」
芮塔放軟語氣,仿照小孩說話的用詞,重新戴好周永安的帽子。
「哥──個──哥──個──」
周永安開始吼叫,不停跺腳,引來路人側目。
「永安─」
芮塔想起那天雨中巧遇兩兄弟的情景,周永平對待周永安的方式,總是具體的肢體動
作多於語言。
於是芮塔蹲身抱住亂動不停的周永安,一遍遍在激動不已的周永安耳邊喚著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周永安慢慢靜了下來,連日的折騰讓他睏眼微闔。
芮塔不自覺地哼起某首歌的旋律,她想不起是在哪兒聽過這首歌了,似乎是在她童年
將睡之時,總有個溫柔好聽的女人嗓音唱著這首歌,哄她入睡。
周永安的身子慢慢放軟,柔軟的髮絲輕搔芮塔的頸項。
芮塔就著模糊的印象,哼唱著。
最後,周永安睡著了,小小身體的全部重量投入芮塔懷中。
濃密的長眼睫毛覆上眼窩,熟睡的臉龐像是甜美的天使,似曾相識。
芮塔盯著周永安的睡臉,蹙緊眉頭。
天橋下,車燈點點。

轟隆轟隆,老舊的馬達發出吵雜的聲響。
馬達旁有名跪地的男人,身穿淺藍工作服,口帶醫用口罩。
灰白的矮水泥床上攤著塊白布,而男人則眷戀地看著置於白布上的赤裸女體,女體過
瘦的身軀在腹部甚至清楚浮現肋骨的痕跡,但她有張很美的臉蛋,那是屬於妙齡女子的芳
美,此時透著異常的慘白。
轟隆轟隆,馬達的動力將透著刺鼻味的褐黃液體經管線,源源不絕地自女子頸項右側
的開口輸入,而自女子足部開口流出的液體則由下方的水桶盛接。
轟隆轟隆,規律的聲響充斥陰暗潮溼的破舊屋子。
「小周呀,小周啊,你在哪兒?」
屋外傳來叫喚聲,男人把白布一覆,遮住女體,從半掩的鐵捲門下的縫隙鑽出,穿越
草叢,翻過磚造矮牆,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叫喚他名字的吳大嬸背後。
「哎呦,你嚇人啊,快去冰櫃那裡幫忙抬,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快把口罩脫
掉,衣服換一換,不然等一下被人看到又告到上頭去。」
吳大嬸邊走邊碎碎唸,老覺得這名新來不久的男殮工小周像少根筋似的,不過也正因
為少根筋,所以好使喚。
男人弓身不停點頭,姿態卑微,拿掉口罩後的臉,便是新聞媒體上火紅的失蹤人物─
周翔泰。
「小周啊,你看那新聞上說小男孩的爸爸叫周翔泰欸,跟你同名耶,該不會就是你吧
。」
周翔泰才剛踏入走廊,與走廊隔了扇窗的辦公室裡,有個資深的男行政職員指著電視
,面帶揶揄地問周翔泰。
周翔泰的視線放低,無措地進退不得。
「拜託,他要是娶得到老婆,天都要下紅雨了啦,你要是太閒的話,也去幫忙抬。」
方才在門外被家屬攔下來問問題的吳大嬸走入走廊,往周翔泰駝著的背推了把。
「吳姊,妳饒了我吧,火葬場那邊好像有事,我去看一下。」
原本準備看好戲的男職員見沒戲唱,趕緊開溜。
「煩死了,事情就夠多了,明天一早還要火化那麼多無名屍,官員要作秀還不是累死
我們這種小老百姓。」
吳大嬸來到冰櫃區。
「這邊到這邊全部抬出來退,記得要蓋上白布,放整齊,明天一早有媒體會來拍,我
再去找人手幫忙。」
吳大嬸比劃了幾下,又急急忙忙走出去找人。
通白的室內恢復平靜,周翔泰原本怯懦的神情一轉,迥然不同的精明眸光顯現。
周翔泰一一檢視冰櫃外的資料卡,然後猛然拉出其中一個。
周翔泰扯開被密封的屍袋,裡面露出了一張褐色僅存肌理線條的臉,一襲枯黃的髮絲
枕在乾扁的腦後,是具令人駭然的屍體。
但周翔泰卻將他的臉湊近屍體,吻了屍體僅存輪廓的唇。
「對不起。」
來不及詳細檢查屍體有無毀損,周翔泰急急拉上屍袋,接著打開不是吳大嬸比劃範圍
內的其一冰櫃,抬起另一具女性屍體,將兩者更換。
深吸口氣後,周翔泰恢復卑微的神態,開始動手做起吳大嬸吩咐的工作。
每搬一具屍體,周翔泰總會在打開屍袋後,端詳每一張面容,這些已被決定火化的無
名屍,多半是孤苦一生,或者是被子女拋棄的老人家。
周翔泰儀式性地以手心拂過他們滿佈斑點的臉,以表對這些沒人願意珍惜的屍體的心意

「欸,今天下午又有好幾場法事,人都跑去忙了,小周,你一個人行不行吶?」
十二月天裡,揮汗如雨的吳大嬸再次回到冰櫃區,看到牆壁旁已擺了好幾具覆上白布
的屍體,倍感欣慰。
周翔泰怯怯點頭。
「那就拜託你了,我出去瞧瞧,外頭忙成一團。」
吳大嬸消失在門外。
周翔泰微笑,那是一個與他平凡外表十分不相稱的笑容,極其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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