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在公寓的樓下,她終於明白忐忑兩個字該怎麼寫。
明明是自己的家,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這是她搬回家的幾天後。
靜下心來,方映緒回想起這些日子經歷的種種,以及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她真的好
想重生,好想忘記一切苦痛,將人生全部重新洗牌──就從踏進這個家門開始。
「回來啦?」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沙發上的爸爸。爸爸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倒是一臉稀鬆平
常的樣子。
「吃飽了嗎?」
媽媽頭頂上還包著浴巾,貌似剛洗澡完的樣子,也是以平淡的語氣開口。
可是她卻沒來由地想哭。
「嗯,吃飽了。」方映緒點起頭,心裡愧疚的情愫滋長。
她沒放過自己的這些歲月,爸爸媽媽變得好老,頭髮也變得蒼白。時間並沒有帶走她
的陰影,但卻帶走了爸媽沒有兒女陪伴的時光,一天一天,倒數著死亡來臨的日子。
記憶裡她的爸媽很常吵架,而且幾乎都是為了錢,直到他們終於選擇簽下離婚協議書
的那一天,她抱著弟弟大哭了一場。離婚後,她常看到爸爸斑駁的身影,在深夜裡還繼續
忙碌著,只是年幼的她卻無能為力。
後來爸爸的生意成功了,家裡換成了更大、更舒適的套房,只是不管怎麼住她還是覺
得心裡空蕩蕩的,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常在放學後跑去找弟弟。
「要……上柱香嗎?」爸爸問起,雖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語氣還是洩漏出一切
。
方映緒吞嚥起口水,害怕自己會在爸媽面前掉眼淚,最近的她真的變得好脆弱。
「好。」
跟隨著爸爸的腳步,他們在檀木製的神桌前停下,空氣裡瀰漫著陣陣好聞的木頭香味
,而打火機微小的火苗燃起了細長的香,彎曲的煙軌緩緩上升,她抬頭對上在相框裡笑得
幸福的弟弟,眼眶濕熱。
『這就是妳的親弟弟?』
極樂在一旁問起,不知為何他不敢直視那張照片太久,總覺得有股龐大的氣壓壟罩著
他。
「映灝我是姐姐,對不起回來晚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照顧爸爸媽媽的。這些話她念在心裡,湧出
的情緒覆水難收。
在弟弟死後,媽媽因為太過傷心身體變得很虛弱,而爸爸為了照顧媽媽,所以又和媽
媽復婚了,雖然她不知道她的爸媽之間是否還存在著愛,但可以確定的是,如今的一切弟
弟是再也看不到了。
「回來就好,早點休息吧。」
在那晚,爸爸的一句話讓她覺得自己終於回家了。
她真的能原諒自己嗎?
方映緒很想哭但還是努力忍住了,最後在目送爸媽蹣跚的背影回到房間以後,她才關
了燈離開客廳。
她只是需要時間,她相信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喂?」
在洗完澡回到房間過後,她接到了何政憲的電話。
「今天還好嗎?」
「嗯,沒事。」方映緒坐在書桌前,把玩起檯燈的開關。
「明天就會回來上班了吧?」
「是啊。」
「要去載妳嗎?」
「不用,我家這邊有公車會到店裡。」
雖然何政憲平常很愛管閒事,但今晚的他異常溫柔,讓她有點不習慣。
「我可以去載妳啊!」
「沒關係你又不順路,對了嚕咪還好嗎?」
片刻,她忽然想起因為家裡不能養貓,先借養在何政憲家的嚕咪。
「還好,我媽很喜歡牠。」
「那就好。」她鬆了一口氣,卻想起了張亦凡。
「有空去看看你表哥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起來。
「欸……雖然我們是親戚,但我跟亦凡哥並沒有到那麼親近。」
忽地,何政憲吐出了這一串不知道是想撇清什麼的言語。
方映緒邊想邊拉開抽屜,看見躺在裡頭閃閃發亮的耳環,還以為張亦凡當初不斷為了
何政憲踩破她墨鏡的事情而道歉,是因為他們很要好。
「……無聊說說而已。」
「欸方映緒!」
「怎樣?」
「改天我想介紹一個人給妳認識。」
「誰啊?」
「秘密,到時候妳就知道了。」
「幾歲了,還秘密?」
「反正就是秘密啦!」
離開殘破住所的寄居蟹,為了找到新的歸屬,踏破鐵鞋尋覓,而最後終在驀然回首之
處,發現幸福的存在。
所謂重生,正是從面對自己心上最軟弱的地方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