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殿下!王子殿下!」從城內來的使者慌慌忙忙的衝進行宮內,也不等任何通傳,擅自跑
進了蒼所在的朱鳥殿中,後面則是跟隨了禁軍數十名。蒼與丹陽兩人正在喝茶聊天,被大
群人馬驚嚇得不知所措。
「怎麼了?」蒼認出這個人是父王的隨身服侍人員席,他的年事已高,跟隨父王身邊多年
,卻這樣上氣不接下氣的奔跑,臉上還帶著如此哀戚急迫的表情,蒼明白一定是出事了。
「陛下駕崩了!請迅速與在下一同回城。」蒼一抬眼,對上了在隊伍之中,同樣倉皇不已
的亢的眸子,他點點頭,任幾個人護送他一同回宮。
回宮的路途並不遙遠,但一路上蒼卻心慌得坐如針氈,這幾個時辰的路途就像一輩子那樣
遙遠,從貞順門進入宮內,看著龍王正殿已經密密麻麻的跪趴了一大排人,裡頭除了眾大
臣也有眾嬪妃,裡頭卻沒有見到母后的身影。蒼沒有時間想太多,下了轎子便衝進紫宸殿
內,看到了尚在梓官內的緺龍王已經冰冷而泛著暗綠色的面容,大家就等著蒼來準備入殮
。
冗長的入殮儀式進行了四個時辰,結束後他這才得空,趕緊問起來。「怎麼沒看到母后呢
?翔母妃也不在?」
一旁的侍從躊躇半天這才請席告訴他狀況,翔德妃失蹤,而緺龍王是在王后的寢殿裡頭被
毒死的,而身為后的朱因為嫌疑重大,珆貴妃只能代理定奪,將朱關在永寧宮中不能出,
為保安全也不讓任何侍女侍從出入。自然身為王后的她就不能配合參加任何祭典儀式。
「先王早有留下遺囑由蒼王子繼位,這點無庸置疑。」席在一旁提點,表情慎重而有些顧
忌,看來也是懼怕蒼會有什麼特殊的想法。「…但是此情況特殊,是否要調查王后的嫌疑
還看殿下。」
「這有什麼好避忌的,自然要查。」蒼憤怒的,此時他的眼神與珆母妃有短暫的交錯,看
得出她眼中除了悲傷什麼都沒有,只是抱著松哭得心碎。「請母妃替兒臣帶路吧。」
「那個歹毒心腸的賤人…怎麼能夠這麼狠心呢!陛下他…」珆泣不成聲,幾乎多次暈厥而
無法正常行走,他只能帶著幾位大臣前往,而松仔細攙扶著珆跟在後頭,雖松沒有掉什麼
眼淚,表情也是一片哀戚。
步入永寧宮,看到了脂粉未施,頭髮散亂的朱,她穿著一襲白色牡丹紋案的衣衫,顯然已
經是哭了好幾回的憔悴神情,看見是蒼進來了,連滾帶爬的抱住了他的大腿。「本宮是無
辜的!不是本宮做的!」
「拉開她。」蒼的面色鐵青。「席,先搜宮。」一行人便開始了搜索找尋,將各類櫥櫃和
所有箱子翻倒出來,各類衣料,布飾,珠寶就這樣狼狽地被翻倒了一地。
「我是你的母親啊…蒼…你不相信我嗎?」看著兒子冷酷的表情,朱的表情頹喪得幾乎要
崩潰。
「找到了。」幾個侍從將物品奉上。裡頭竟有鴆羽、鶴頂紅、夾竹桃,番木鱉,其中鴆羽
的成色與比例,正與先王中毒時的量一模一樣。
「如此罪證確鑿,我要怎麼相信妳?」蒼冷著聲音。
「本宮是被陷害的!」朱蒼白的臉皮就像一層軟爛的稠膠掛在她的面骨上,無法控制不停
的抽動且下塌,好像穿鬆了的它們就要掉落在地上一般。「是妳嗎?一定是妳!」她的手
指指著一旁的珆。
「娘娘別含血噴人!」而珆也氣急敗壞張牙舞爪的衝上前去,幸好被松給擋下。「嬪妾怎
麼也沒有想到您會對陛下下手…妳好狠毒的心啊!」
朱抓著蒼的衣襬,乞求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蒼!相信我!我是你的身生母親啊!
」
蒼沒有給她任何機會,舉起手來。「拿下。關押候審。」朱絕望的看著幾個宮人架著她,
她的髮髻散亂著,幾近瘋狂的尖叫呻吟,希望能夠獲得兒子的注意,但是這個玉樹凌風的
兒子站得挺直,只給了她冷漠的背影。
*** *** *** ***
服喪期間蒼已根據先王遺囑,擇吉日登基,丹陽、雲雨、棗與浮萍也經由正式冊封,分居
幾間宮室。但因為仍然在治喪的關係,所有儀式並未鋪張,只依照禮數簡單過場以盡孝道
。
而朱在獄中似乎因為過於高傲的自尊受到了打壓,一夜白了髮,沒有幾天即絕望而自我了
斷,到死之前蒼都沒去看她。這天他命刑部大臣將父王死亡的調查報告。除了毒藥真實的
來源之外,還在永寧宮中找到了侍女艾與德太妃翔的屍體,所有證據都指向了一個人,不
是朱,而是先王的薔才人。
「是妳嗎?」他密旨宣來了她,甚至特意遣開了人,留了她一個人對話。
「我的王。」她嬌豔的笑了。「哀家答應過陛下的已經做到了。」
「這和本王當時跟妳說的不一樣。」蒼鎖緊著眉。「為什麼要這麼做?妳與先王就沒有一
絲感情?」
「哀家一次替您解決了兩個困擾呢。再告訴你一句忠告:千萬別輕易的相信你的枕邊人,
知道嗎?」薔笑著說。「這不過算是我給姐姐的一點回報,也是一點警告罷了。免得她妄
想自己那個愚蠢平庸的兒子真的能夠登上王位。」
「什麼意思?」
「這種事陛下就不必知道了。」她猶豫了一下,勾起唇角,細長柔白的手指在頸間輕輕一
比,話語輕柔的只剩曖昧的氣聲。「知道的太多就會像翔姐姐一樣,被我一刀從咽喉劃下
去。」
「來人。」蒼低垂著眼簾命令殿外的侍從。「將這女人拿下。」
蒼的表情陰鬱而可怕,他與父王的感情雖然複雜,但並不會因此對他的死不惋惜難過。弒
君是多麼嚴重的事情,他無法想像到底宮中會有誰因為個人因素而痛下毒手,當初他知道
母后無辜,看得出來她被設下圈套,但是蒼故意對她的求饒視而不見。
朱只是被自己當初陷害珆一樣的手法給設計了,根本死有餘辜。
但是這個女人─薔,並沒有下手的動機,真的是她殺了父王嗎?為什麼他總覺得無法相信
呢?而翔母妃又是這麼怕惹事的人,寧可隱居后宮多年,也不願與別人爭寵相較,怎麼會
在這件事情上糾結?甚至在已經死了一個侍女之後,她還親自調查?而後引來殺機?怎麼
想他都不明白。
難道是珆?父王雖然薄情寡恩,從未特別寵愛任何一位嬪妃,對珆當年的舉動恨之入骨,
以至於將近兩百年都不願意見到她。但是珆似乎並不恨他,入殮禮的時候,她那樣哭得斷
腸,幾乎禮儀盡失,衣冠凌亂,蒼不相信那樣的情感會是裝出來的。
到底是誰要至父王於死地?
「這只算是我給姐姐的一點回報,也是一點警告罷了。免得她妄想自己那個愚蠢的兒子真
的能夠登上王位。」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顯然兩姊妹有什麼為人不知道的秘密,他
必須調查仔細。
*** *** *** ***
就在他沒日沒夜的埋在調查父王死因與各種大小國事當中,某天,進賢大人求見,原本蒼
並不特別了解進賢大人,只知道是父王敬重的老臣,歲數很大了。但是父王駕崩之後,進
賢對於所有繼位時需要的缺補人才的決斷與推薦都相當果決英明,使得蒼在繼立上處事間
都能夠快速上軌道,是蒼非常依賴的大臣。
「今天怎麼過來了。」
「我的王,微臣來做自己份內最後一項職務,結束之後臣就要告老還鄉了。」進賢笑著一
臉皺紋。
蒼略有驚訝之色,但對這件事情其實也有些預期到了。「是什麼事呢?」
進賢委身之後,身後的小女孩走了出來。「心。」
「王貴安,民女是心。」這個叫做心的孩子,是個長相標緻寧靜氣質的年輕女孩,仔細一
瞧,就是上次在亢身邊看到的那兩個孩子之一。
「微臣斗膽將這個孩子留在陛下身邊,輔佐陛下一切近身事宜。」
「就像席一樣。」蒼皺了皺眉,這個孩子年紀還很小,怎麼輔佐他呢?
「是的,就像席一樣。」進賢似乎也明白了蒼的顧慮。「陛下放心,不會有比這孩子更適
合的人選了。」
送走了進賢之後,蒼冷著一張臉對她,「妳幾歲?」
「秉陛下,在下今年剛滿一百五十歲。」竟少了他近兩百歲左右,這樣的小丫頭連身體面
容都還這麼稚嫩,心智也還懵懂,到底能做什麼?
「微臣會成為王的心,會包容您的一切,理解您的所有,做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您的人。」
像是回答他的心聲一樣,心低下頭去,深深的鞠了個躬。「請陛下相信微臣吧。」
「本王怎麼可能相信妳?」他失笑,但她抬起頭,溫和的微笑了,就像是被蒼的笑感染一
樣,她笑得和煦而輕柔,像是自信,也像是諒解與包容。
他怔忡了半晌,收起笑容繼續埋首於書本與信件之間,而心則是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陪
著。
*** *** *** ***
浮萍被下藥了。她會發現這個事實,是因為近身的侍女遞了一張紙條給她。上面就寫了「
毒。」一個字,這個近身侍女叫做荼,是與她從小在臥龍湖的府邸一塊長大的,雖不是絕
頂聰明,但是忠實可靠,她自然沒有任何懷疑,心底泛起莫大的恐懼。
她請來太醫,檢查過飲食,銀器與衣衫等等都一無所獲,膽戰心驚的度過了幾天,只能請
求蒼更換了身邊除了荼之外所有的侍女,蒼為此也憂心忡忡,命令將聚荷宮上下搜遍了,
並且多加寬慰受驚的浮萍。
但是更換宮人沒有幾個月,隨後赫然在食用過後的杯碗食器的邊緣找到了一些微量箭毒木
的汁液,因為色白而味淡,與飯菜共同食用也渾然不覺。雖不致死,累積一定程度也可能
造成危害。
因此她又要求太醫重新檢查身邊的物品與更換侍女,幾次之後蒼也忍不住有些不耐煩,國
事如此繁忙的情況下,他仍答應了要求,但不免認為她精神方面是否有些過度反應。
「娘娘,嬪妾真的很害怕。」浮萍只能向丹陽訴苦。
這些年丹陽與幾個妃子都相處融洽。她本不是難相處的人,只是當初不願接受命運的安排
而心高氣傲,這些年有著蒼的疼愛與諒解之後逐漸的較為成熟懂事,因此頗有人望。冊封
王后,住進了更名為赤陽宮的鍾粹宮後,與蒼一同商議,並且新進了不少嬪妃,在她的治
理下各各乖順而和樂融融,雖然她的個性依然不免張狂,但也直爽大氣,蒼對她自然就信
任有加。
「妹妹要寬心啊,目前陛下正在忙著南國水源問題的條約修正,已經熬了好幾夜都沒有辦
法安睡,最近東南邊境起亂事,綸雀女王又駕崩,陛下也是蠟燭兩頭燒,難免會對後宮之
事有顧不全的時候。」丹陽也覺得苦惱。「還是這樣吧,這幾天妳先住在我宮裡吧,也好
安心。」
「多謝娘娘垂憐。」浮萍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妳…真的相信那個侍女荼嗎?」丹陽直問,「既然都更換過身邊的侍女了,可能性
最大的也只有她了。雖說是一同在府邸內長大的,但難免不會受到其他人的蠱惑而走偏路
啊。」
「嬪妾認為她雖不聰明伶俐,但卻是很忠心的。」浮萍搖搖頭。
「也有可能是有人利用了她的忠心而壞事。」丹陽說,「讓本宮問問她吧。」
浮萍有些遲疑,但還是答應了。「是…」
「放心,本宮自有輕重,絕不會為難她的。若妳真的擔心,就躲在房簾後面聽吧。」丹陽
看著她擔心的表情,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好的,多謝娘娘。」
當天夜裡,丹陽把荼叫到了跟前,也刻意遣開了其他人,只留一個近身的侍女萌在一旁安
靜的焚香,而浮萍躲在小書房後面,隔著細細的竹簾子聽著兩人的談話。
「妳叫做荼是嗎?」丹陽說,她的聲音聽起來頗有威嚴與距離感,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又特
別兇,所以宮人們都很是懼怕她。「聽說妳救了賢妃娘娘一命,避免她遭奸人所害,妳做
得很好。」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做本份應該做的事。」荼是個北方人的臉孔,平板的五官,細長的
眼睛,雖然沒有北方人的高頭大馬,但是臉上帶了些許憨直。
「本宮想問,妳是如何知道賢妃被下毒了呢?」
「是同鄉的薰告訴我的,她說賢妃娘娘最近似乎瘦了許多,要檢查看看飲食起居是否正常
,可以用銀針驗毒。」她一臉興奮地開始解釋,甚至拔下了頭上的髮簪說。「這也是薰送
給我的,她說要時常送到她那兒去保養磨光,食物戳下去要是成了簪尖變成黑色,就是含
有劇毒。」
丹陽抬手,讓一旁的侍女上前取來髮簪。萌原本是太醫院的侍女,歷練不淺,她就著口鼻
緩緩一聞,似乎感覺出了不對勁。「娘娘。」
「是什麼?」
「稟娘娘,雖然已經乾了,但應該是箭毒木沒錯。」萌謹慎地說,「銀簪識毒是用於砒霜
,鶴頂紅。如果其汁液塗抹在簪尖上,荼也可能會因為接觸到任何傷口中毒而死,所以此
簪尖故意磨得很平,目的應該是藉由識毒的舉動讓毒液跑進賢妃娘娘的飯菜中。」
「不是我!奴婢冤枉!」荼一聽嚇了一大跳,趕緊跪了下來。
「箭毒木是經由傷口進入人體血液中的,而賢妃娘娘肺氣虛,經常咳嗽感染風寒,自然喉
間會有傷口,如果毒量累積足夠,順著飲食進入賢妃娘娘的體內,娘娘必死無疑。」萌解
釋道。
「妳說這個是薰給妳的?薰是哪裡的侍女?」丹陽搖搖頭。
「是浣衣局的。娘娘。」荼的眼淚已經爬滿了臉,慌張的不知所措。「娘娘,奴婢是無辜
的…」
「住口!娘娘說話,誰准妳插嘴了!」萌是個嚴肅而年紀稍長的侍女,用力拉開大哭的荼
,一掌就往她的臉蛋打將去,荼被打了之後只能抽抽噎噎的不敢吭聲。
「萌,即刻帶人拿著本宮的手令,給本宮拿下這個侍女。」丹陽嚴肅的下令。「本宮倒要
看看幕後主使是誰?膽敢意圖毒害賢妃!」
此時浮萍這才緩緩地走了出來,趕緊替一旁的侍女求情。「多謝娘娘明察秋毫。至於荼…
」
「她雖然沒有害人之心,但是卻被利用而不自知,身為聚荷宮的掌事侍女,卻不能護主,
本宮絕不能就這樣算了。」丹陽表情嚴肅,並未因此軟化。「荼,降為一般宮女,罰俸一
年,並罰妳每天到太醫院抄寫養生草藥經五十篇,到抄完為止。萌,妳派兩個得力的侍女
去聚荷宮幫忙,並且每天抽考荼的基本常識,免得她再這樣懵懂無知,害了賢妃。」
「謝娘娘恩典!」荼破涕為笑,連迭的答謝。
「妳要好生照看妳們家娘娘,兇手還沒有抓到之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丹陽與浮萍充
滿感激的眼神相對應,點點頭打發荼下去了。
不料這件事情並沒有這麼快結束。在浣衣局的薰不願供出幕後主使,只說自己嫉妒浮萍美
貌所以才下手,這件事情也就在處死薰之後不了了之。
但此舉竟遭來了其他宮嬪的不悅,覺得丹陽太過袒護浮萍,四妃中原本有貴淑德賢四妃,
德賢二妃原本就為末,而淑妃棗與貴妃雲雨兩人地位要比起浮萍高一些,她未能請教詢問
就直接找王后丹陽本就有些失禮,有加上兩人平時也鮮少受到王后的關懷,難免有人認為
浮萍趨炎附勢,阿諛奉承,以致於心生妒忌與不滿。
浮萍身體在那次狀況之後並沒有因此好轉,仍然日益消瘦,雖然她也認為中毒一事並不是
這麼單純,但是礙著國事繁忙與後宮的氣氛,她不敢再打擾蒼與丹陽,而太醫院的母親過
世之後,她更是沒任何辦法。
入了宮,就不似從前自由了,好多地方不能去,也有好多禮俗規範與宮嬪教條必須遵守,
連回到宮內那座無名的湖泊,也是一大群人跟著。別說是亢,連蒼都不能見到幾次面。即
使見了面,看著蒼那樣疲憊煩悶的神情,也不能多說什麼,她的煩惱,她的寂寞與空洞,
又如何與他相較呢?
蒼依然不碰她,漸漸的她覺得這樣的溫柔是一種污辱。即使其他人眼中她是最得寵的嬪妃
,但四妃之中也只有她還是處子之身吧。管理后妃之事的人是一個叫做尾的女人,她會在
每天王離去的清晨與他確認是否有行房紀錄,她是個謹慎而美麗的人,從來不疑有他。
但是浮萍總認為,她什麼都知道。
總是滿滿的記檔,好像王對她愛不釋手,但是人前越是風光,她越覺得空洞而失落,她不
知道像是丹陽或是雲雨那些嬪妃與陛下的關係如何,聊起她的時候是不是奚落或是訕笑?
浮萍只知道他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也像是被釘在這個位子上動彈不得。
*** *** *** ***
松進入了壽祥宮,裡頭是住著先王的太妃幾人,當年先王駕崩之後,幾個位份較高的太妃
們分批住著壽康壽祥二宮,而珆又是其中位份最尊貴的,自然蒼龍王對待她非常禮遇,而
朱的情況則是因為後續調查還之清白,最後以太后身份下葬作為結束。
已經沒有可以相鬥的對象了,珆整天無所事事的盯著院子裡頭的飛鳥與池魚,經過這幾年
,珆的白髮長了不少,人也更加憔悴虛弱了。原本以為是因為對於先王的傷懷與惋惜,但
珆後來發現,原來她整個人似乎都是以恨意來維持生存意志,於是失去了朱之後,好像也
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目的,就這麼慢慢的老了下來。
更糟糕的是,朱死去了之後,她卻一點勝利的感覺都沒有。
「母妃。」松恭敬的出現在廊下,與之行禮。
「松。」見到是兒子來了,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這點小動作並沒有躲過松的雙
眼,對此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狠戾了起來。「怎麼過來了?」
「婚配之後好久沒進宮了,故特來向母妃請安,順道看看王兄。」松的語氣有些不自主的
上揚,特意把婚配這兩個字咬得用力。那個西國來的醜女人,便是當初母妃給的餿主意,
不過他當時什麼拒絕的話都沒有說,就這樣接受了。
反倒是母妃,自從父王死後就無比的懼怕他,連與他對視都有些困難,似乎深怕被蒼抓住
把柄,這可不是松所想要的結果。松當初義無反顧地接受姨母薔的提議,就是為了讓母妃
自由,不再因為那個男人而憔悴支離,結果她崩潰痛苦過後,發現事實的她反倒成了松的
冤家。
但是時間久了之後,松開始享受這樣的感覺。他很清楚母妃失去了父王,也失去這輩子唯
一的對手朱,生命重心只剩下松一個人了。因此母妃對他越是懼怕與憎恨,他就越是得意
,他成為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他變成他父王。那個會讓她驚惶失措以淚洗面的男人,但這樣母妃才能夠好好的活著,為
此,松甚至是引以為傲著。
「這樣…」母妃低著眼簾,似乎有些想要發怒,卻又被按捺下來。「聽說…你將宮內的一
個舞伎帶回府內冊立為側妃了嗎?」
「您說繡嗎?」果然被她知道了,這件事也是他故意激怒母妃的一種方式。「她懷孕了,
不得不接回府內。」
「哀家管她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偏要碰這種低賤的奴才?」忍耐不住脾氣的珆忍不住吼
道。「你可是尊貴的王爺啊!多少親貴大臣願意將女兒獻上,與你聯姻…?」
「親貴大臣也好,低賤奴才也罷,兒臣都碰了,吃的是一樣的米飯,也拉一樣的屎,脫光
了也都是一樣的腿一樣的腰一樣的乳房和女陰,沒有太大的區別。」松語帶挑釁的。
這粗俗的語句使得珆氣急敗壞,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將去,但是卻被高大的松狠狠地抓住了
手腕,他鄙夷地瞪著那張曾經是那麼美艷絕倫的臉。「母妃息怒。是兒臣的不是,說得太
過分了吧。」
「你…」珆氣得說不出話來。
「母妃年紀大了,氣力也不如從前了。」松的語氣和緩了些,拉下並愛惜的揉捏著她瘦弱
的手腕。珆經過這幾年的摧殘,瘦弱得不成人形,連當年大婚時期先王賜下的玉鐲都戴不
住。「松定會好好孝敬母妃,讓您得以頤養天年,至於我府中的事,就交給兒臣自己煩惱
吧。」
看著這些年變得如此乖戾的兒子,珆氣得渾身發抖,氣得甩掉了自己的手腕,往殿內直直
走去,後面跟著的侍女是跟著她的老侍女了,回頭看了一眼松,嫵媚的對松微微一笑,便
跟著珆離去。
珆在先王過世後曾經有想要自盡的念頭,但松給阻止了,因此她身邊的侍女也安排了松的
人,避免她再出什麼亂子。而對於他的所作所為,珆也絕對不會到蒼面前亂說話,畢竟蒼
是另一個她深惡痛絕的人。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讓她幸福罷了,松心底想。
而說到那個完美的王兄,松冷哼了一聲。那個看似溫文儒雅,但卻從來不把他放在眼裡的
哥哥,他聽過母妃說過幾次蒼對她的冷漠。松並不意外,畢竟這層恩怨並不是一天兩天的
事,他只能盡量的順服與配合,並且適時的給予母妃應有的關懷,畢竟他還是當今的王呢
。
玩日愒歲的他,從來沒有想要取代蒼那個位置。只是他實在想看看,臣服於他的,蒼的眼
神,會是怎麼樣的呢?如果他知道是自己殺了父王,他會是什麼表情呢?
松歪了嘴角,忍不住失笑。好像就是從殺了那個男人開始,對於這個世界,他便再也無所
畏懼了。
*** *** *** ***
芎是聚荷宮的侍女,剛從赤陽宮轉調過來。聚荷宮內的侍女們多半年紀輕,歷練也不深,
這也泰半是淑妃娘娘的意思,當初在宮人分配時似乎就有些想法了吧,感覺並不想給這個
柔柔弱弱的賢妃什麼好臉色瞧。
別看棗淑妃娘娘年輕又長得一臉美貌,可個性真是毒辣,跟她表親朱太后根本一個模樣,
只有在永寧宮服侍過才知道。
太后生前很要求清潔,每天晨起都會命侍女將地板刷洗的光亮,看到一點塵埃或髮絲就會
不悅。還會要求將所有宮內的花盆更換方向與位置,以方便每一盆花朵生長得健康漂亮。
她生前又特別喜歡月季花,牡丹,芍藥這種碩大又張狂的花朵,一團團像火焰一般奔放的
大紅色、金橘色、桃色、棗紅色,襯著她雪白膚色好看極了,但是花朵要是照顧得不好,
有些枯萎或是長歪,她也會莫名動怒。
而太后生前要是生起氣來,眉眼一動也不動,唇上還會銜著一抹淡淡的微笑,這樣陰森森
的樣子卻是比鬼魅還要恐怖。她會命范取一束竹條直接往背部抽打,那竹枝每條都細扎刺
人得很,那個叫做范的掌事宮女下手也狠,只要挨個幾下很少不流血破皮的,而受傷了也
還是要繼續做事,從來不會因為生病或受傷有任何的優待。
話說回來這個聚荷宮其實地氣並不好,秋冬有些潮濕,之前裡頭住的是現在的太妃郁娘娘
,那個娘娘也是多災多病的。更別說這個叫做浮萍的賢妃娘娘,雖然人長得毓秀端麗,可
說是后宮之冠,可是身子脾氣卻都弱不經風的,平時好靜,就只會看書寫字,偶爾會出宮
散散步。她很少笑,眉宇間總是憂愁,但待下人還是挺好的。
或許是因為陛下喜歡她,所以其他娘娘才會視為眼中釘吧?經常有些零星細碎的折磨和刁
蠻,動不動扣她的月例,調動她宮內的人手,上次甚至還下毒呢。但她也從未向陛下多說
什麼,只傻傻的吃些啞巴虧。
這天那個叫做荼的傻丫頭興奮地衝進殿內,這死孩子總是毛毛躁躁的沒個莊重,要不是萌
姐姐指她來幫忙,這死丫頭還不知道要闖多少禍。正準備罵她,她欣喜的跪下。「小姐…
,呃不,娘娘,是亢大人!亢大人來了!」
娘娘的杯盞都搖晃了,險些打翻,看得出來她也很意外。「真的?快請進來?」
亢是誰啊?芎一臉狐疑。只見一個身著侍衛服飾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恭敬的與娘娘行了
禮,卸下了頭盔樣貌看上去還挺俊俏的。這頭金髮,應該就是金龍家的人沒錯了,金龍一
家和陛下一脈的家族是堂親,和娘娘似乎幼年也熟識,自然兩人都很開心能夠敘舊,於是
知趣的芎就這麼退下了。
退至殿外後,芎想著前幾天新進的緞子布料還有很多沒整理的,就叫了荼一同去整理,只
見她魂不守舍的,感覺有什麼秘密。「妳做什麼?」
「什麼?沒什麼啊?」這傻丫頭就是笨,完全藏不住情緒,心神不寧的。
「我知道了,妳喜歡那位亢大人吧?」芎故意取笑道。
「才不是呢!」荼這個死丫頭尖叫起來真像頭牛一樣吵鬧,芎捂著耳朵忍不住笑了出來。
「芎姐姐別胡說!人家才不會看上我這樣的丫頭呢!」
「自然看不上啦。妳又黑又壯,要像御前服侍的那個蔽姐姐那樣白皙漂亮,氣質優雅,才
有機會啊。聽說陛下很喜歡她,保不齊哪天就會臨幸她呢。」芎說著,手上已經從後頭的
架子上報了幾匹漂亮的緞子,這些緞子輕柔又滑順,是前幾天才進貢的,也沒能夠好好整
理,想著娘娘喜歡水藍色的衣衫,定要給娘娘裁一件漂亮而優雅的長衣,搭配深藍色的褶
裙應該也很好看。
幾個時辰過去,回去替娘娘收拾桌面的茶杯碗盞時,卻看到她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這是
怎麼了?芎笑著說:「娘娘與亢大人是至親呢,亢大人幸虧被分配到這附近的宮禁,以後
還能夠經常見面呢。」
「是啊。」娘娘低垂著眼簾,嘆了口氣,眼中竟盈滿了淚水,芎的心中大感不妙,但是她
不敢多想,只能顧著自己的本分。沒事的,一定只是因為思念故人,她才會這樣感傷,芎
這樣告訴自己,並沒有多想,也不敢多想。
*** *** ***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