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恩去世以後，因為怕觸景傷情，所以我們舉家搬來了這裡。」
對面的女子輕推了一會眼鏡，又繼續開口：「朋恩的弟弟在他的房間有留下這裡的住
址，為的就是讓朋恩能夠找到回家的路。」
苦澀的微笑揚起，即使這段事實已經被接受，但回想起來還是艱澀無比。可笑的是，
她從來不確定自己的兒子究竟有沒有回來過，但依舊迷信於那些虛無的信仰。
「你們都是朋恩的朋友嗎？」賴媽媽客氣地問道。
前幾天方映緒從婷宣那兒問來了賴朋恩家的地址，就是為了想釐清賴朋恩自殺的理由
。但如今看著如此滄桑的臉孔，對於賴朋恩的事實在無法直白地開口。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方映緒堅定地開口。
「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還有人會記得我們家朋恩，謝謝你們。」
在這偌大的房子裡，並沒有賴朋恩的記憶。同樣站在失去至親的立場，她實在無法在
他人的傷口上灑鹽。
果然還是很難問出口。
「賴媽媽，不知道您知道方映灝這個人嗎？」看方映緒欲言又止的模樣，何政憲替她
開口。
「方映灝……？啊好像有印象，是以前常跟朋恩一起玩的孩子？」賴媽媽頓了一會才
繼續說：「是火災……的那個孩子嗎？」
方映緒的心揪緊了一下，聲音被鎖在喉間，無法開口。
「不瞞您說，我們今天來是想了解朋恩自殺的原因，不知道您當初有發現什麼異狀嗎
？」知道方映緒定會打退堂鼓，何政憲不疾不徐地問著。
「怎麼突然問起這些……？」
「賴媽媽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搞清楚當初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到這裡，賴媽媽垂下眼眸，看著自己的手指交疊，緩緩地搖起頭。
「很遺憾，這是我這個當媽媽最失職的地方，朋恩沒有留下任何訊息，我也不知道到
底發生了什麼事。」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漸漸哽咽。
在賴媽媽身上，她彷彿能看見與自己父母重疊的身影。懷胎十月的情感，繾綣難分，
割捨不下。
「任何異常都沒有……？」
「真的要說異狀的話，應該是那孩子個性突然地轉變……」只見賴媽媽微微嘆著氣，
感慨自己的無能為力。
若是自己當初肯多花時間、多關心點自己的孩子，會不會今日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了
呢？
「只是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再去追究也不能如何。」
可惜的是，他們都無法改變過去。
「人死了，就讓他們好好安息吧。」
賴媽媽都如此回答了，他們也不好再問下去。最後在問不出個所以然的情況下，方映
緒和何政憲在玄關處禮貌地向賴媽媽道別。
方映緒想著，她或許多少能夠體會賴媽媽的心情。
「今天打擾了，謝謝。」
從剛剛開始，方映緒始終緘默著。她不忍心告訴賴媽媽，其實她的兒子並沒有真正的
安息，然而現在也不知道到底去哪了。
他們一同步出了社區中庭，方映緒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暈眩。
「妳怎麼了？」何政憲趕緊扶住她。
「有點想吐……」
在心裡積攢已久的種種疑問，都轉換成了壓力，頓時讓她無法負荷。
「我想坐著休息一下。」
「好多了嗎？」何政憲攙扶她到中庭的木椅坐下，輕拍她的後背。
老實說她自己也越來越摸不清，自己到底為何如此執著於尋找賴朋恩，真的如同賴媽
媽所說的一樣，不必再去追究早已逝去的真相嗎？但這麼做，死去的人真的會安息嗎──
「嗯沒事……只是有點迷惘罷了。」
矛盾的思緒日趨張狂，身為方映灝的姐姐，身為賴朋恩的朋友，她總以為自己必須去
挖掘當初的事實，只是然後呢？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以後，當事人也都已經不再這世上了啊
──方映緒再次深刻明白生命的脆弱，風一揚起，便像蒲公英一樣四散。
方映緒將臉龐埋進手裡，向後仰望，好希望將這一切的執著都丟下。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忽然她的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她驚嚇地回過頭，中庭的燈光筆直地穿越他趨近透明
的身軀，但方映緒依舊能認得出那聲音。
「極樂！」
賴朋恩朝方映緒的方向飄進，這是方映緒第二次清楚地看見他的五官，帶點哀傷的氣
息，沒有笑容，也沒有生氣。
「你之前都跑去哪了？」方映緒著急地站起身，而在她身旁的何政憲卻連個影子都沒
看見。
賴朋恩並沒有回答方映緒的問題，只是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開口，像是早有心理準備一
般。
『方映緒，有件事我想告訴妳。』
虛無縹緲的靈魂，終於找回了自己根與本，卻仍被感情所綑綁。
他又何嘗不希望自己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沒有情就不會苦，沒有義就不會痛。他所欠
下的債，他所必須去履行的約定，他一定都得做到。
這是他對自己作為賴朋恩這個人，最後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