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點陰，除了雲，連空氣都浮著一層看不見縫隙的灰塵。
　　音樂是Michael Learns To Rock的That’s Why You Go Away，非常適合用來搭配傍
晚的咖啡廳。
　　禮拜二，店裡的人少得可憐，就像寒流季節的冰店，雖然還是會有少數堅持自己慾望
的人，卻怎麼吃心情都不太對。
　　我在吧檯擦著杯子，一旁的冰滴式咖啡機正在替一整天的煩悶降溫，一滴滴褐色的結
晶，就像即將降臨的夜色，苦而濃郁。
　　框啷，太陽下山後的第六位客人，一身灰色大衣，分不清楚自然或刻意的卷髮被帽沿
壓得很低，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在我的方向，吧檯的右邊第二張椅子坐了下來。
　　男人的帽子和大衣上都沾滿一粒粒球狀的水珠，原來外頭正在飄雨，不過我想雨應該
不大，因為落地窗仍清楚地映著我的身影。
　　遞上了一杯熱開水和毛巾，接著從身後的玻璃櫃拿出第三層上唯一繞有金邊的白色咖
啡杯，將它放入另一盆熱水中溫熱。
　　在虹吸壺底下點燃了酒精燈，從另一個木櫃中取出一瓶新的V.S.O.P，小心地用開瓶
器將軟木塞拔出。
　　煮咖啡的途中，我瞥了一下那男人的臉，雖然鬍渣仍是參差不齊的分布，但長度看來
跟上次沒差多少，眼神有些疲倦，眼睛周圍的皮膚出現明顯的皺摺，他一語不發，正試圖
啜飲熱開水來濕潤凍裂的嘴唇。
　　看來外頭真的很冷，因為咖啡豆必須在一定的溫度下才能確保風味，所以一整天店裡
都保持在宜人的溫度，我幾乎忘了今晚有強烈冷氣團要侵台的事情。
　　沸騰的熱水注入裝著咖啡粉的一邊，兩者熱情的擁抱之後增加的重量自動壓滅了酒精
燈。
　　將煮好的咖啡倒入溫熱的咖啡杯，在杯口擺了支放有方糖的金色湯匙，匙柄是異國的
圖騰，淋上幾滴白蘭地，接著出現的，是精靈般的火燄。
　　一直覺得很有趣，白蘭地的色澤其實跟義式咖啡的顏色差不多，而前者是用來模糊這
個世界，後者竟然是為了讓自己與世界能多相處一陣子，真是直接又諷刺的功用。
　　我倒覺得這兩者的顏色都很寂寞，就像傍晚時分，夕日方落，夜色未濃之前。
　　「老樣子？」我將那杯皇家咖啡遞到男人面前，說。
　　『糟了點。』男人接過咖啡的剎那精靈的火焰正好熄滅，他錯過了許願的機會。
　　「嗯，今晚沒什麼客人。」加上眼前的男人，店裡只有五位客人，三男兩女，分別坐
在不同的桌子，佔據著暫時屬於自己的角落。
　　『等等吧，先讓我想想。』男人右手食指與拇指捏著湯匙攪拌著，鐵匙與玻璃杯壁敲
出的清脆，是他曾經很享受的，但今晚怎麼聽起來，像是好多好多的東西，掉落在一顆很
深很深的洞裡，所撞擊出的落寞。
　　
　　接近四十分鐘的時間男人不曾開口，只是默默地、慢慢地啜著咖啡，眼神中的疲態被
空洞取而代之，揉了八次鼻樑，嘆了五次氣，眉頭緊鎖大概有半個小時以上。
　　我一面洗著那架複雜的比利時皇家咖啡壺，一面等著男人將一大坨的垃圾濃縮成一小
球的毛線，雖然體積差很多，但我想複雜度是差不多的，不，毛線球也許更複雜了點。
　　框啷，這時門被今晚第七個客人推開。
　　雖然撐著傘，女人身上的紅色長版毛衣仍被一顆顆的雨珠纏上，下半身的深色牛仔褲
倒是看不出有任何沾溼的痕跡。
　　在我的方向，吧檯左邊第一個位置坐了下來，這時我已將比利時咖啡壺清洗完畢，轉
身將櫃子上第二排紫色花邊的馬克杯溫熱，並研磨起適合的咖啡豆。
　　『這樣做，實在很瞎啊…』很巧地，男人這時候終於開了口。
　　我看了男人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稍等一會兒，我必須先把女人的愛爾蘭咖啡煮好才能
幫他拆解毛線。
　　夜深，杯裡的咖啡也早已枯竭。
　　用盡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男人和女人同時說了好幾個，不，也許是同一個故事，只是
裡頭的主角和描述的方式略有不同罷了，劇情基本上是大同小異。
　　我在整理好店裡之後披上了圍巾，緩緩拉下鐵門。
　　這時的街道已經不再充斥著純粹的黑暗，而是攪和著路燈、紙屑、流浪狗以及二十四
小時便利商店的光，一種稱之為寂寞的東西，正在街上流竄。
　　聽完了男人和女人的故事，看著眼前的景色，我不自覺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喂，對啊我下班了，今晚可以去妳那嗎？我們可以聊通宵！嗯嗯好啊…」
　　看來，世界上寂寞的人，也沒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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