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失蹤(24)

作者: dragonman527 (天樂-咻!-)   2018-04-29 21:38:47
  高鐵抵達以後我們在沙崙轉搭區間車來到台南火車站,從後站出了閘門,暫時就那樣
站著。不算深的夜,人群維持該有的密度填充著街。右前方是百貨公司,接近打烊時間,
那看起來就像懶得咀嚼的野獸,將入口的食物一隻隻吐出。
  左邊是成功大學,那是我遇見加奈的地方。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加奈信上比較具體的線索只有這點,其實若要認真談起來那也會
變得沒有參考價值。首先加奈並沒有寫明了自己在『台南』,只說了『在這裡』而已。另
外如果真的是加奈想引導我來台南,又為什麼準備了兩張車票呢?其中有什麼必需性嗎?
  「欸欸,我們趕快去找樹里啊。」部勳先生用手肘推了推我的背。
  「去哪找?」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怎麼知道!是你帶我來台南的耶!」原來這麼解釋也行。
  「從來沒人說…」
  叭!
  針對性的喇叭聲像宣告到此為止一樣插進我和部勳先生的對話。我們同時抬頭,面前
一輛灰色休旅車駕駛座的窗戶緩緩降下,出現一位粗曠的中年大叔。
  『呦!這不是智久嗎!』原來是以前在台南念書時,我和加奈的房東。
  「好久不見!怎麼這麼巧?!」齒輪似乎開始動了。
  『剛送我女兒去坐車,你不是去台北了嗎?』
  「是啊,就…有一點事…」老實說那是什麼事呢?
  『走走走,這裡車太多不好停,上來吧,想不想回去看看?』前房東扭身抽起後門的
鎖。
  「好像不錯喔。」反正也找不到理由拒絕。
  車上廣播正放著柯薩科夫的『大黃蜂的飛行』,記得那是取自歌劇『蘇丹沙皇』其中
一段王子化身黃蜂攻擊敵人的橋段配樂。在那結束之後播的是周杰倫的『超人不會飛』,
這節目對歌曲的安排好像不太合理。
  部勳先生依然以我爺爺的名義跟著,一路上我打起精神勤勞地與前房東寒喧,總覺得
不這麼做就有一種純粹在利用對方的感覺。他說我之前住的套房因為一些問題在那之後就
沒有人租過了。『都嫌什麼廁所會飄出臭氣,採光太差,暗濛濛的,連開了燈也沒用。你
印象中會這樣嗎?』我假裝思考後搖搖頭。「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的。」
  直到不久前終於租出去了,對象是男大生,不過好像沒有畢業的樣子,處於暫時休學
的狀態。前房東說:『他看過空房表馬上就選了那一間,我當然有告訴他大家怎麼說的,
畢竟每天都會遇到,再怎麼隱瞞都是多餘,但他還是很堅持。』
  車子靠近安全島,閃起左側的方向燈,前房東覷準時機轉了個U字型的彎,接著馬上
向右駛進了約一輛半車寬的小巷。兩旁是低矮的住宅,和藹得像經過人生的征戰,退休回
到故鄉享清福的老人。我覺得身體裡有些東西從空中飄落,如拼圖一般一塊塊嵌進最舒適
的位置。那究竟呈現出了怎樣的圖形呢?
  盡頭是條死路,嚴格說起來還是留有一條足以讓一個人正常行走的,更狹窄的通道,
我們的公寓就在那旁。
  車子還在前進,我安靜盯著那翻閱起回憶的片段,卻瞄到公寓大門前令我腦的深處產
生異樣感的身影。像正在讀著的書突然被夾進書籤,從此在那前後便成了完全不同的內容
一樣。
  海藍色的尼克隊球衣,背號是林書豪時代的十七,目測大約一百八十公分左右,高出
我一顆頭,不算壯碩,是身材精實的那一型。他臉上露出鬆一口的表情靠近我們。車完全
停止後,我們三人一起下了車,前房東看見那人便大聲吆喝。
  『就是他啦!達山!來來來!跟你介紹一下…』
  真的是他!懷念被擋在門外,機器切回現實繼續走下去。除了穿著,每一個部分都跟
照片上完全相同!我稍微能體會部勳先生遇見樹里時的顫抖,就像背後有個巨大的誰,捏
著我們的脖子佈置棋局。我猛然回頭仰望,當然什麼也沒看到。
  達山漾起不討厭的微笑看著我說:『等你很久了。』
  電梯裡達山用硬幣型的感應器解鎖,按下六樓。他表示有些東西希望我能到原來的房
間看看,於是我們暫時告別前房東,像通過橋那樣。部勳先生嘴巴微張望向達山,矮小的
部勳先生鬆著肩膀有點駝背,像課本裡進化中的人猿圖鑑。我試著開口,達山卻伸出食指
搖了搖頭,彷彿怕打擾到什麼正在進行的現況,我側耳傾聽,機械運轉聲環繞著金屬壁板
,流動之間包含了苦澀的鏽味,那使我相當暈眩。一直到電梯停止,踏上六樓的走廊,我
才回復了原來自己在這裡的真實感。
  沒有燈,整條走廊被塗上厚厚的黑,像被遺忘了的地底蛹道。但那一點也不影響我們
前進,並不是多複雜的格局。出電梯左轉,我的房間就在走廊盡頭,沿途經過的緊閉門扉
都是暗的,死透了般冰冷無息。只有最裡面朝我們迎面而來的牆上映著一片白光,無奈那
能滲透到的範圍極其有限。
  那是我的房間。以前的房間。
  「你沒有關門?」我問。
  『關不起來,房東有提過但我說沒關係,好像在你搬走後就一直那樣開著,房東先生
也是突然注意到的。』
  關不起來的門啊。我想起了田岡先生說過的話。
  因為達山沒換鞋我們也直接走了進去,我嘗試將門帶上,卻在某個角度之後無法順利
推進,被卡住了,那是強而有力的反抗。放棄後我轉身,前方是一張廉價的木紋貼皮書桌
,那緊鄰著同樣寬度的玻璃窗。地板上擺了一台原本就有的小型冰箱,電線收成一綑沒有
使用。左邊舖著椰子墊的床架原本是單人的,當時因為加奈我向房東要求換成了雙人床,
雖然那讓床頭直接跟同一組的衣櫃卡在一起,但並不會造成什麼不便。房間(現在是達山
的)東西不多,非常精簡,都是為了維持最低的生活必需所存在,多餘的物品一樣也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出租過,連空氣都彷彿凝滯在那個時候,以意象型式的壁畫牢牢
刻載著所有情節。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虛幻,像看到一半不小心睡著的電影,醒來後影片
還在繼續,無法確實掌握自己錯過了多少,還剩下多少。
  達山走到一旁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了什麼,交到我手上。『你是來找這個的吧。』
  那是我的書,看得出來被讀過不少次。部勳先生像瞧見獵物一般搶了過去。「拿來拿
來我看看!」當他即將翻開第一頁,我下意識出手阻止。
  「不行!」
  部勳先生閃身躲到房間角落。「不要吵啦!」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的疑慮,不過沒有問題喔。』達山將桌旁的椅子拉到我面前,
自己坐在沒碰到椰子墊的床板部分。『那力量對老爺爺這個年紀的人比較沒什麼影響…理
論上。』
  我所幸坐下,手伸進口袋探找尋人啟事,很遺憾並沒有隨身攜帶,口袋是空的。我說
:「你是達山吧?!住在西藏路,台大資工三年級。」
  達山露出笑容點點頭,不得不承認那存在迷人的成分。
  「你認識田岡先生?」我問。
  『誰?』達山稍微皺起了眉。
  「沒…沒什麼…」想也知道怎麼可能那麼巧。「是那個人告訴我這本書含有超越現實
性的什麼,例如讓人無能為力或類似的東西。雖然還沒清楚的觸摸到,不過小心一點比較
好。」
  『不用摸到啊。』達山將手掌貼在自己胸口左側。『只要相信就好了。』
  我十指交叉垂放在大腿上,保持那樣的姿勢等待達山說下去。
  『與其用無能為力,不如說重新整裡來得正確。從哪裡開始比較好呢,我想想。』達
山看著他左前方的某一點。『先談談我這個人吧,我啊一直都沒出過什麼力,爭取、追求
什麼的,從來不曾出現在我身上,完全不能體會那是怎樣的感覺?說誇張一點,連這樣的
動詞該怎麼使用才適切我都不確定。
  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父母接受高等教育也賺取了大量的金錢。雖然不至於糜爛奢華,
但總算應有盡有。到過的國家比台灣的鄉鎮還多,刷卡也不需要在意金額。用的穿的總是
最好的,在我還無法了解那價值之前就已經被賦予了,接受或拒絕其實都是一樣。
  或許真的有遺傳這件事,學習的過程一路上順遂到不行。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請了私人
家教,從此像作弊般進度不斷超前,十一歲讀國一,十二歲跳級到高中,我在十五歲的時
候就已經考上台大,只是賀爾蒙的分泌清醒了我異常的腦袋。呵,很好笑吧,我當時百般
拒絕直接去念大學竟然是為了想要交女朋友!那時我做出了人生第一個抗爭,因此跟家裡
大吵了一架,當然我不可能說出這種理由。
  接下來就像你知道的,我念到了大三。台大資訊工程系,籃球隊熱舞社,有錢又高長
的也不差,簡直就是俗稱的人生勝利組。但這一切都跟努力無關,我並沒有特別準備考試
或比其他人用功,練習之類的也不熱衷,只是在當下把全身的雷達打開,僅僅這樣的程度
而已。
  女友一個換過一個,因為各種原因而在一起,也因為各種理由而分開。你知道的,女
人總愛問你為什麼喜歡我?彷彿那原因存在或逝去同等於我的去留一樣。我陪她們逛街,
跟她們做愛,住進她們心中給與徹底的疼愛和依賴。我承認那使人上癮,占有美麗的事物
是人類的原罪,尤其是能刺激腎上腺素噴發的那種。
  我享受著,陶醉在自以為我的選擇所帶來的完美世界中。』
  到這裡部勳先生走過來把書丟到桌上。「不看了!不看了!也不知道誰寫的看都看不
懂。」我無奈地苦笑看著部勳先生,達山大笑了幾聲,把椰子墊折成一半示意部勳先生可
以坐在他身邊。
  「眼睛都花了,浪費我的時間。」部勳先生揉著眼睛坐下。
  『智久先生,就是你的書劃下了一切的休止符。』達山起身取走了書。
  「這是你寫的喔?!難怪…」部勳先生恍然大悟的表情讓我想拿東西丟他。
  『應該說是句點,即將換行空兩格之前的句點。』達山繼續說:『讀到前三分之一我
就察覺不妙了,認識的世界開始扭曲,形狀、釋義什麼的攪和在一起,但我沒有收手,直
覺告訴我這是必要的,像過程般的東西。終於讀到最後,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這小子傻了嗎?人活著不都會有心跳!大驚小怪。」部勳先生打了個呵欠。
  『不一定喔。』達山對部勳先生微笑,部勳先生突然被定格一般注視著那個。達山繼
續說:『那是屬於渴望和追求的心跳,其中包含的豐盛生命性令人訝異,這也是我從智久
先生的書擁抱住的其中一道光。裡面的東西或許有點危險卻極其真實,是一種不親自踏上
就無法明白的道路。每個人都一樣,我們沒有不同,都在等待,等一個屬於自己的契機。
像在地底行駛的捷運,窗外一片漆黑,移動失去了真實感,停止後走出站已經被運送到另
一個地方。跟以前不同了,有什麼悄悄改變了。
  對於老爺爺提到的活著來說,至少我是,認為那樣的契機是最重要的差異點。遇見了
那個,才算活著。但前提必須先發現自己正站在迷失的震央,然後想辦法盡量讓搖晃平伏
才行。』
  達山停頓下來,翻開書的封面。部勳先生依然看著他,嘴唇被開口的企圖撥弄著顫抖
。我想著,但思緒的瓶口被細小的木屑塞住了。
  「只有一個問題。」我說:「你有沒有聽過一位叫麻美的女孩?」
  『沒有,跟剛剛田什麼的先生一樣。』
  「那你從哪裡得到那個的?據我所知書已經在實體通路停賣很久了。」我指著達山手
上的書。
  『在家裡附近的超商,細節忘記了但總之是那裡。』達山闔上書抬起頭。『對了,你
們應該知道樹里吧。』他的語氣有股不自然的肯定。
  部勳先生像接收到指令,石化的狀態驀地解除,瞪大眼睛。「她在哪裡?!」
  『來台南的第一天我在成大光復校區的門口見過她,宿命性的,不得不的見面。我們
聊了很久,過去、現況,跟智久先生的書,她也是在那間超商得到的,情況跟我一樣。我
們像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聊著。她說最近可能會有人來這裡找她,託我轉告請那個人放
心。』
  「那她現在在哪?!重點是她在哪?!」部勳先生激動地站了起來。
  『不知道,她離開了,或許回台北或許繼續,這裡只是經過的地方,就像剛剛說的我
們都在各自等待,樹里的任務已經結束,而我還必須留著。』
  「為什麼你非得跟樹里相遇不可呢?」我問。
  『理由我們都不知道,因為那還沒資格稱為過程,一切都還在尋找。』達山起身拍了
拍部勳先生的背安撫著他,兩人都慢慢坐下。『我的人生雖然一帆風順但也不是毫無暗礁
,家裡最疼我的奶奶在我十歲左右因為梗塞性腦中風而去世,那天中午放學沒人來接我,
大家都在我的背後混亂地忙著。
  因為奶奶早有交代,父母替她簽下了器官捐贈的同意書。剛好在那前幾年,國內的相
關法令才廢除了骨髓移植必須在三等親內的限制,所以及時救了樹里一命…』
  達山說到這部勳先生又突然站了起來,這次卻異常激動直接抓住他的肩膀。
  「你奶奶是?!」
(待續...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387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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