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紀約莫五十八的男子，步履蹣跚地推開咖啡館的木門，懸掛在內側門把上的人
骨製鈴噹，發出厚實的撞擊聲響。
「歡迎光臨心碎咖啡館。」茉丹站在吧檯中央擦拭著手中的玻璃杯，不疾不徐地開口
。
有緣人來了。
咖啡館的這扇木門，是特別由蛇紋木製成，門上的紋路就像千百隻小蛇縈繞，帶點神
祕魔幻的氣息，若不是特地選中的人，是打不開門的。
推開門的男子，手裡還拿著一瓶喝掉了一半的高粱，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這家咖
啡館的內部全是由各式的木頭裝置而成，非常無趣。
他又拿起手上的高粱灌了一口，不懂自己怎麼會走進這家裝潢看起來十分愚蠢的店，
而且連店名聽起來都很廉價，什麼狗屁心碎咖啡館。
蠢死了，這一切都太蠢了。
男子不耐煩地對著站在吧檯中央，整間店裡的唯一員工『茉丹』擺擺手，步伐亂踩一
通，搖搖晃晃，手上的瓶子還險些墜落，他準備回頭開門離去。
「慢著。」茉丹叫住了那位男子，「竟然都進來了，何不嘗試點不一樣的特調咖啡呢
？」
「保證讓您滿意的，這位客人。」茉丹笑得和藹可親，誇下了海口。
那名男子停下了腳步，往後扭起頭，站在櫃台的女子有一、二、三……個……最後又
合而為一，變成一張好看的臉，青春洋溢。
真好，年輕真好。
「好……！這個好，我喜歡滿意……！」
那名男子淫笑了起來，又折返回到了吧檯，最後依照茉丹的指示，坐上了吧檯前的木
製高腳椅。
他重重地放下手上的高粱酒瓶，嘴角的笑容微微抽蓄，沒人知道他在笑什麼。
「請問您今天想喝什麼樣的咖啡呢？我們的招牌是生生世世。」茉丹專業地介紹，從
她墨黑的眼眸裡透出一道深不可測的光芒。
「生生……世世……？」開什麼玩笑，這是什麼膚淺的名字？
「客人不喜歡生生世世嗎？還是要來點情深似海？」
聽到這裡，那名男子冷哼了一聲，什麼生生世世，什麼情深似海，他才不相信這些狗
屁鬼東西，都是騙人的，女人就跟畜牲一樣下賤、無用。
「開玩笑，老、老子的老婆都要跑了，誰跟妳他媽的情深似海？」
那名男子站起身，用力地抓起茉丹的手腕，不抓還好，一抓簡直就像一塊冰塊，嚇得
他立即鬆了手。
「客人別動怒。」
被剛剛那麼一碰，茉丹絲毫不生氣，反而勾起她妖媚的鳳眼盯著眼前的男子。
她停下擦拭玻璃杯的手，瞇起鳳眼，嘴角揚起一抹謎樣的微笑：「那麼乾柴烈火，您
覺得如何？」
/
『唰──』一聲，男子從床上猛然驚醒，原來是一場春夢。
他打開床頭燈，忘記自己有沒有在夢裡喝下那杯該死的咖啡，後來怎麼了他完全忘了
。
該死。
男子下了床險些踢到他前幾日喝空的啤酒罐和威士忌空瓶，只為走到廚房倒杯水來喝
，他好渴──好渴──覺得口腔快燒起來了──
然後偏偏就在這個時刻，他瞥見自己擱置在餐桌上的離婚協議書。
該死，那個賤貨。
整整八年的婚姻，即將葬送在這張白紙黑字上。他什麼都給她了，他的人生、他名下
的所有財產……可是她卻殘忍地離開他了，雖然他早有耳聞妻子有外遇，一開始他還不願
相信，也找不到證據，直到她拿著這張協議書出現在他的面前。
「媽的，賤貨。」
他奮力地掃下餐桌上的擺設，全數東西散落一地，發出巨大聲響，可是就算如此也澆
不熄他的怒火，被背叛的灼燒感爬滿他的口腔、胸口、下體……甚至是他身上的每個細胞
──
他低頭望見那張掉落在地面該死的紙，拿起刀子猛力刺向那張『離婚協議書』，直到
它變得破破爛爛。
去死！去死！去死！
/
他已經好幾天沒去工作了，在家裡頹廢了好幾天，把酒當成水來喝，現實和夢境幾乎
快分不清。
『叮咚──』家裡的電鈴響了，會是誰呢？
男子搖晃著身軀前去應門，渾身都是酒氣，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路。
「嗯……」
開門以後映入眼簾是熟悉的臉孔，穿著緊身露背洋裝和踩著一雙粉色跟鞋，姣好的身
材依舊婀娜多姿，容貌也保養得看不出一絲皺紋，只不過她和他一樣，渾身酒氣。
那名醉醺醺的女子一進門就投進了男子的懷抱，十分厚臉皮。
「親愛的，我回來了……」女子輕聲呢喃，懷裡柔軟平滑的觸感，讓他一瞬清醒。
「寶貝……我找了你好久……我好想你……」女子嬌嗔地撒嬌，讓他一度認不出在他
懷裡的人竟是與他將要離婚的妻子。
他差點忘了，他和他的妻子差了二十一歲，他們的想法和價值觀完全不同。想當初他
可是花了一大筆錢，才把這美嬌娘娶進門，誰知卻換得了一地心碎，還有一頂綠帽。
這婊子竟然還有臉回來！他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氣，原本還想掐起她的脖子，誰知道名
女子一抬起頭，便是給他一個深吻，吻得他措手不及，並且輕易地吻進了他內心的搔癢處
。
於是他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憤怒化為另外一種衝動，將她抱到床上，用力地扯開她的
衣服。
男子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理智蕩然無存，不論女子心裡想得到底是不是他，只是粗魯
地扳開她的雙腿，筆直進入到她的最深處。
所謂的，乾柴烈火。
/
『我很遺憾，您罹患的病是肝癌末期。』
那日醫生的話仍然言猶在耳。
男子手中的酒瓶掉落地面，應聲而碎。每每想起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他就不得靠失
控來抒發自己的暴躁。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他瘋狂地捶著牆壁，留下了鮮紅的印記，心裡的恨卻未曾驟減過。比起妻子，他怎麼
能連最可貴的生命都失去，輸得一蹋糊塗，老天爺怎能如此不公平──為什麼──為什麼
──前幾個月不過是身體有點不適，去做了身體檢查，為什麼會這樣──
他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連怎麼死都無從選擇。
「不要……不要……」
男子抱頭痛哭，後悔自己終年用酒精麻痺，後悔自己來不及好好地實踐自己的理想，
萎靡了這一生，浪費無數光陰，還將自己的全部砸在一個婊子身上──
不要……不要……他不要結束……
最後他哭累了，然後睡著了。
/
「這是您點的乾柴烈火。」
茉丹微笑，遞上一杯像墨水的咖啡，那似乎與尋常的黑咖啡不無不同。
那並不是一場夢，是真實地發生過，只不過他只會在夢裡記得，然而這一切都是機緣
，也是他的選擇。
男子喝下了那杯乾柴烈火，而且一飲而盡。他不常喝咖啡，品嘗不出這箇中的滋味，
只覺得苦，比起咖啡這文明人的飲品，還是酒更適合他這樣粗鄙的人入口。
就算一口乾了乾柴烈火，他還是覺得自己的生命不會因此而改變，他擱下了幾百塊，
也不問那杯咖啡多少錢，轉身就離開了咖啡館，想遠離心碎，接著繼續灌起手中的高粱，
渾渾噩噩地走回家。
「謝謝光臨。」在他踏出去以前，他依稀記得茉丹是這麼對他開口。
最後，那家咖啡館在他離去以後，像霧一般慢慢消散在街道中。
/
「歡迎光臨心碎咖啡館。」
茉丹抬起頭，看見一名身材姣好的中年女子，腳踩著粉色跟鞋，推開了蛇紋木門。
「請問……你們是餐廳嗎？」那名女子怯怯地問，因為店裡的裝潢不太像，她不過看
到是咖啡館就走進來了。
茉丹輕笑了起來，纖細的食指豎直著貼在唇上。
「不是喔。」
「這裡是許願池，我們典當您的生命，來成全您的愛情。」像是在說著悄悄話，茉丹
的語調很柔很輕。
那名女子詫異地退了幾步，正想回過身開門出去的同時，茉丹喚住了她：「別急，這
位客人。」
「您的生命夠長，值得一賭的。」茉丹的聲音像催眠曲，蠱惑人心。
那名女子停下了動作，垂下頭乖乖走到了吧檯前的位置。若是幾年的生命可以換來愛
情，她何嘗不試看看呢？
眼看著女子坐了下來，又是一抹令人猜不透的神祕笑容，在茉丹的嘴角蔓延開來，妖
豔的鳳眼漸漸瞇成了一條線，茉丹的深色瞳孔又燃起了迷濛的光芒，接著她對那名女子悠
悠啟口：
「請問您今天想喝什麼樣的咖啡呢？我們的招牌是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