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ft Coffee位於大學路末段的小巷子裡,從人潮、車潮洶湧的主幹道騎進去約五百公尺
,隱身在民宅、荒田間,與過於喧囂、吵雜的街道拉出適當距離。木質招牌和暈黃的燈光
搖擺輕晃,透露出一股靜謐的氛圍。
他們倆來到Soft門口時,約是晚間7:30,天空烏雲密佈,開始下起豆粒般大的雨點。
「哇幹,我沒有帶傘啊。」采衣抱著頭躲雨。
「放心,我有帶傘,還有兩件雨衣。晚上回去的時候,會把妳載到女宿門口,不會淋到太
多雨的。」
「你怎麼知道會下雨,茶葉占卜告訴你的?」采衣諷刺道。
「看天氣預報,下午出門時天氣就陰陰的,好像快下雨的樣子,所以多準備了一件雨衣。
與其相信占卜那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我寧可信CWB,至少他們年領上億的經費,以科學的
方法在預測天氣。」
「哈、弘道,你知道世上有兩種東西永遠無法百分之百準確預測嗎,一是天氣,二是──
」
采衣的話還沒說完,弘道就推開木門,風鈴「叮噹叮噹」作響,店內不大,在周末的晚上
,客人只有兩三組,室內充斥著咖啡豆醉人的香氣,音響播放的歌曲是蘇打綠的《愛人動
物》,青峰優美哀傷的嗓子唱著:「動物們變成愛人,愛人最後淪落為親人們,我們只能
在愛時候悲傷,在愛時候如絲般迷惘。快別讓我、快別讓我......」嗯,其意義不言可喻
、不言可喻。
他們一眼就瞧見周文琳獨自坐在左邊靠窗的位置,桌上擺了一杯飲料和一台背蓋的Logo發
出蘋果光的筆電。
周也看見他們,半闔上筆電,招招手。「袁道長、凌同學,這邊。」她今日「依舊」穿著
黑色毛衣,領口沒上次那麼低了,氣色看起來不錯,嘴上擦了淺色、半透明的唇蜜,在室
內燈光下,微微折射光線,閃閃發亮。
弘道走在前頭,「周小姐,抱歉我們來晚了,讓妳久等了。」
「不會,我也沒什麼要緊事,坐在這邊喝咖啡,打點東西,在哪兒都一樣的。兩位請坐。
」
弘道拉開座椅,讓采衣先坐下,又說:「妳臉上的氣色不錯,看來應該已經從寒蛞蝓的影
響下走出來了?」
「『韓國魚』?噢、你是說雲渡,是的,我能擺脫那個色老頭的魔掌,全是托兩位的福,
生活逐漸恢復正常。」
「降妖除魔乃爾等本分,我不過略盡棉薄之力,幫上周小姐的忙,實是正道之望,大道之
行耶,不敢居功。」
「呵呵,袁道長,你太客氣了,那晚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能至今還在他的控制下,不
知道會做出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惡事。」
采衣見兩人說話時眉開眼笑,你一言我一語的,自己插不上嘴,心頭頗不是滋味,益發不
想開口,大力翻閱menu,頻頻看向弘道,要他別多話,趕緊進入正題,不知道是默契不好
,還是她的暗示不夠清楚明瞭,亦或是那個男人刻意無視──唔嗚──!雖然弘道先前打
過預防針,說形‧狀一樣,但別連文字都偷懶直接複製貼上啊。
「袁道長,」周文琳雙手手指交扣,托在下巴,身子靠在桌上,微微向前傾,臉上神采雖
不若那日被妖怪附身的嬌豔欲滴、蝕人心骨,但自有一股柔媚之氣,燈光映照下,風光灩
瀲無限、美不勝收,「可以的話,請叫我“文琳姐”就可以了,畢竟我們差幾歲而已,哎
呀,這話由我這個阿姨來說,也太過恬不知恥,但若你能直接叫名字,我會很開心的。」
「文琳姐。」弘道馬上從善如流,喊了聲「姐姐」。
「那我能否直接叫你弘道呢?」
「可以啊,文琳姐喜歡叫哪個都可以。」
聽兩人一搭一唱,采衣在心裡狂翻白眼,別再閒話家常啦,何況這明明是之前的對話好嗎
。
「凌同學呢,我可不可以像那日一樣,叫妳“采采”?」
你們眉來眼去那麼久,現在才cue我啊,采衣忍住不發火,心裡狂譙這個矯情做作的女人
,根本與妖怪附身無關,天生性格就是淫蕩不知羞恥的的偷腥貓,不,妳還是繼續被寒蛞
蝓附身,全身發臭、流出膿汁的好,「隨便妳。」
周文琳聽了喜形於色,道:「兩位真是我的大恩人,千言萬語也不說不完我心中的感謝之
意。弘道先生有什麼想問的事情,儘管開口,若是知情,我會全數如實回答。」
采衣聞言,惡狠狠瞪了弘道一眼,在桌下出腳,踢了他一下,轉頭向走過來服務生小姐點
餐。
「欸嘿嘿,」弘道進咖啡廳後,還沒看過menu,直接說了:「我跟這位小姐喝一樣的。」
「噢,我喝的是西西里檸檬黑咖啡,清香酸甜的檸檬味與香醇苦澀的咖啡結合,其滋味妙
不可言,簡直是天作之合,弘道先生一定會愛上的。」
「是嗎?我還沒喝過這種口味的咖啡,真特別,就像是刻意將兩種口味會起衝‧突的東西
加在一起,看看會出現什麼化學變化。」
「可不是?唉,被雲渡控制後的半年多,我就很少喝咖啡了,更別提檸檬,他怕死了這類
食物。」
「文琳姐喜歡喝咖啡?」
「當然,咖啡是生活必需品,美好的一天總由早晨的咖啡清香開始。我也很喜歡喝蜂蜜檸
檬,以前常常做一大罐放在冰箱,每天倒一杯出來喝...」
這爛哽三天就餿掉了,現在根本沒有人知道蜂蜜檸檬網路迷因了啦,更別提XX年後,有人
會知道嗎?老是在那邊講客氣話,難怪進度這麼慢,上次還好意思怪我,自己還不是一樣
喜歡跟人聊這些有的沒的,按這速度,真要等到2187年才能寫到《恐懼根源》了!「文琳
姐,可以說一下《老狗》的故事嗎,這是整個故事裡的一處謎團,最後一塊拼圖,若能了
解其中的意涵,我們的任務才算大功告成。」采衣插嘴道。
「嗯,」周文琳一手托住腮幫子道:「不是我不願意和你們談,但那無足輕重,《老狗》
雖是我第一篇投稿上《文藝》的小說,現在來看,卻有諸多弊病,刻意模仿名家之言、筆
力過猛、賣弄詞彙、斧鑿痕跡明顯,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我不好意思拿出來給兩位看
(註1)。」
「咦?」那今天到底要說什麼?
「弘道先生,雖然我那個時後處於被妖怪附身、神智不清的狀態,但問過你,寫作的初心
是什麼吧?」
弘道點頭稱是。
「是了,那時你回答『為了分享和紀錄』,采采呢?妳覺得人們為了什麼而寫?」
......
「沒關係,說說看嘛,不管是什麼想法都好,以什麼樣的心情寫下第一個字?」
「...為了保存和流傳。」
「拇!這不是很棒的回答嗎?」周文琳讚許道:「但我略‧有‧不‧同‧哦,寫作的初心
,一開始所追求的意義,是‧分‧擔。我想將心中所想所思所欲所有事物,以文字書寫表
達出來,讓看到的人能夠心領神會,共‧同‧承‧擔‧這‧份‧想‧法,即便沒有人看到
,書捲埋沒在漫漫黃沙中也無妨,至少我將虛無空泛的想法淬煉成文字,紀錄了下來,那
麼從那一刻起它就不是我“個人”的東西,而是世界‧這顆星球的所有物。」
「真是宏大的想法。」
周文琳說話的同時,服務生將兩人的飲料送上桌,采衣點的是義式深焙黑咖啡,漆黑如墨
的液體裝在一個小玻璃杯裡,她拿起來喝了一口,差點吐在衣服上,臉色瞬間垮掉,演都
不演。弘道注意到了,湊過去,在她耳邊輕聲道:「要不要和我的對調,檸檬咖啡應該不
會那麼苦。」
......「嗯。」
這一切周文琳自然全看在眼裡,不過她很喜歡這對CP,所以不特別噹那句「哎唷,看來你
們兩位平常感情很好喔,該不會在交往吧,嘻嘻。」
弘道端起那杯義式深焙,輕啜一口,果真苦澀無比,在心中哀嘆一聲,抬頭見周文琳那副
別具深意的笑臉,已明其意。
「文琳姐不必在意我們,請繼續說下去吧。」
「喔,對了,剛剛說到哪裡?我抱持著這個理念,寫出來的第一篇足認為“還可以”的文
章,便是《幼犬》。」
「咦?」弘道和采衣兩人聞言都是一驚,身體一晃,沒想到除《老狗》外,周文琳說還有
一篇《幼犬》,按她所言,重要度似乎還在其上。
周文琳像是猜著他們的想法,笑道:「沒錯,從其命名來推敲,兩篇是完全反立的文章,
一開始我寫的是《幼犬》,但寫出來後才發現世事往往沒辦法稱心如意,為了投稿,符‧
應‧人‧情,我親手扼殺了那隻小狗,改寫成老狗,迎合世人的期待。說來諷刺,弘道先
生、采采,你們知道嗎,對一個人的愛意越深,反‧轉‧時,恨意也會越深呵,人情世故
,就是那樣子運作的諾。」她端起西西里咖啡,喝了一口,幽幽嘆道:「我在《幼犬》開
頭這麼寫的...」
※※※
註1:如周文琳所言,《文藝》雜誌早已倒閉收攤,《老狗》版權在她手上,她不願意提
供稿子,因此沒辦法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