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叔父走在青石向晚的街道。男人的名聲太響，金黃的毛皮太過耀眼逼人，所以他習慣
披著一件大斗篷，屏除氣息，走在第三或第四層的世界。
秋風蕭瑟，捲起幾片昏黃落葉，殘片在空中上下打轉，追逐彼此，久久不落地。
此情此景頗有一股哀戚氛圍。知道叔父離去之日將近，礙於身份地位種種因素，她的心裡
縱然感傷，也不至於開口留人，打破兩人長久以來的默契。
街道的盡頭有一對年輕夫婦帶著孩子走過，小孩子活潑好動，跑在前頭，少婦喚了幾聲，
要他不可離得太遠，孩子便在父母親身邊嘻鬧打轉。一家三口氣氛融洽，慢慢走過前方道
路，與斜陽暮光構成一幅和諧溫馨的景象。
她的心裡一動，某股濃烈情感湧上，就想...殺人。
「妳想幹什麼？」男人感受到身邊氣息陡變，斜眼昵她。
「執行聖人的本職，給予『良善』的祝福。」
「在那個男孩心臟埋入『明善惡』的碎刃破片，藉此揚善抑惡。只要他對自己的行為或想
法有“罪惡感”，意識到自己在行惡，碎刃便會聚集起來刺向心口，劇痛難當，使他時時
警惕端正自己的品性。」
「妳的殺意洩露出來了。」男人輕哼道。
「...因為那個孩子未來必然會行惡，對他人群體毫無貢獻，對國家社會有害無益，應該
在邪惡尚未萌芽，還沒為害到他人前，就將其斬除才對，放任不正的幼苗長大，導致日後
不可挽回的錯誤，是吾等(聖‧人‧)的失職。」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認真嚴肅，談到
殺害仍然童稚無辜的幼童時，眉頭不皺一下。
良善的聖人，凱德妮絲。
※※※
#“日宮”帕特里夏 至善塔
面對花龍等龍衛士的步步進逼，凱德妮絲無計可施，退到高塔窗口，再往外是數十丈高空
，已無路可退，情況緊迫至極，冒險進入火場救人的是「英勇」的聖人，布萊夫(Brave)
。
他手持大鐵棒，砸開大門直衝進來，身上還帶著些許餘火殘焰未消。
龍衛士之一，「傷龍」巴蘭一聲不吭站到前頭。他的身體不知道出了何種變故，滿頭白髮
，外貌看來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身子還較同齡的少年瘦弱，此刻手無寸鐵擋在橫衝直撞
的勇武聖面前。
「讓開！」布萊夫大吼一聲，腳步不停，手中鐵棒高舉，眼看就要砸下。
弱小的白髮少年依舊不為所動，布萊夫心念一動，知道少年入列龍衛士，得了「傷」字之
名，定有過人之處，不能被外表所曚騙，加之現場情況危急，不容手下留情，手上鐵棒角
度微轉，打在傷龍單薄的胸膛上。
砰！白髮少年不閃不躲，沒有任何防禦舉動，呆呆的站在原地，純以肉身吃下這一擊，頓
時長噴一口鮮血，被巨力打飛數尺。
布萊夫沒有多餘心力去關心少年的死活，看向場內另外兩名龍衛士...
「大人手下留情了。對敵人仁慈，也是對自己的仁慈，這番出自善心的舉動使你保住一命
。」傷龍巴蘭掙扎著站起來，嘴角尤掛著鮮血，不急著擦去，兩手一搭，喝道：「“積傷
返還”！」
布萊夫挑上樂龍，正要邁開步伐，腳步剛踏出，忽覺一股大力襲來，饒是他身經百戰，戰
鬥經驗豐富，也無從應對突然從體內竄出的「傷害」。
他的胸口像被巨力打中，五臟六腑翻動，劇痛難當，騰騰退後兩步，站穩腳步後，嘴角滲
出一口鮮血，明明沒遭到攻擊，受傷卻不輕。
「怎麼回事...？為什麼？這是“傷害反彈”...？」
「只要在我的能力作用範圍之內，就能將所受到的傷害全部返還給對方。」巴蘭擦擦鮮血
，像個沒事人一樣走來。「不只是物理性的傷害，連術式、詛咒等法術造成的傷害也一樣
，無關目標的武藝技能，無視防禦“返還”等量的傷害，在一對一單挑中，等於立於不敗
之地。」
傷天害理之龍‧傷龍衛士。
他一邊解說能力，一邊拆下纏繞在手腕的銀鏈子，「“積傷返還”需要等待對方造成傷害
才有“傷”能“還”，相當被動，通常揭曉能力後，敵人就不會上第二次當，但不代表我
不會主動攻擊。布萊夫大人，當心了，吃過一次虧，就該學會教訓，注意別再打傷我了。
」
真是棘手的能力！布萊夫側眼看向另外兩名龍衛士，樂龍徵羽頭上蓋著一塊藍色薄紗，目
不識物，從小以耳代目，對室內發生的所有狀況瞭然於心，知道勇武聖目的不在戰鬥，而
是伺機救出良善聖，當下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小的七弦豎琴。
宮商角「徵羽」，精通樂理之龍‧樂龍衛士。
「大人的心境十分焦躁，犯了戰鬥的大忌，戰況再怎麼焦急不利，心浮氣躁就輸了半籌，
不如靜下心來，聽小女子彈奏一曲罷。」徵羽的聲音悅耳動人，纖纖素手壓在琴弦上，蓄
勢待發。
「布萊夫大人，我們不是談好了嗎，對於“天命問答”已有共識，為何要來阻撓我們剝奪
聖者碎片？」卉積雖然緊盯著良善聖，仍開口問道。
「良善還沒有做出決定！我相信她不會助紂為虐，殘害全人類，做出違背本意惡事的！為
何不再等等？！」
塔身輕晃，大火焚燒下梁柱壁桓出現鬆動，不知道這棟「至善塔」還能支撐多久？
※※※
「在邪惡尚未萌芽之前，就將其扼殺，“果然”是錯的？我是不是操之過急了，應該等到
邪惡露出爪牙，再行斬除？」凱德妮絲說完自己的想法後，尋求認同似的，問了身旁的男
人。
「我無權評斷你們二十一聖的作為，不過──」男人自「深層世界」回歸「表層」，臉孔
和身姿從原先的模糊不清，瞬間清晰立體起來，其身影高大雄壯，猶如一座小山丘橫擋在
前，臉上表情不怒自威，鬍鬚根鬚分明，自有股威嚴霸氣。
「妳在起心動念的時候，洩露出殺意，進到帕特里夏學習聖人禮儀多久了，怎麽連這種基
本都不懂。」
凱德妮絲沒有回話，兩手搭著，恭敬地聽男人訓話。
「妳的殺意深刻尖銳，意念一成形，表情也變得猙獰，就算對方是普通人也可能覺得不對
，碰上其他厲害人物更不用說，不需要用心靈探測類的法術，輕易就能發覺妳的意圖。妳
不是第一天成為『良善』了，還會犯這種新手錯誤，不被允許。」
「這是我的失誤，以後會多加注意，不會犯下同樣錯誤。」凱德妮絲點頭稱道，知道叔父
所言甚是，同樣的事情點醒過數次，自己還常出這種紕漏，辜負他的一番苦心教誨。
※※※
「不成，問答之下豈有不表態之理？我們若不搶先處理『起源聖賢』，很快也會有其他勢
力盯上聖人，這件事關乎到天下蒼生的未來，別讓私心影響你的決定，布萊夫大人。」
「不對！天底下還有誰比凱德妮絲大人更在乎平民百姓的安危？她是『良善』啊！是至善
的聖人，當然關心每條人命！」
啪滋啪滋，大火已經延燒到他們待的高樓層。
「......一個個唧唧喳喳，爭辯『良善』為何物，歐瑞吉(原‧初‧)所制定的良善本意，
可不是單純心地善良，與人為善！」從龍衛士進攻中央神殿、放火燒塔，再到進房逼她表
態選邊站，凱德妮絲的心情持續加熱沸騰，布萊夫耿直率真的話不巧踩到雷點，成了最後
一根稻草，讓她的情緒徹底爆發。
「良善」的權能外溢，襲捲整個房間，房內的光線暗淡下來，色調突變，沉重和不安感如
蟲子般爬上眾人的身軀，壓得人無法動彈，喘不過氣。
「一群蠢貨！所謂的良善本質是『餘裕』！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施捨！有餘者對不足者的施
捨！若我不是高高在上，有著餘裕(權能)的大能者，怎麼施捨眾人、怎麼澤被蒼生？！你
們這些平日卑躬屈膝，端看主子臉色過活的奴僕，如果跪下來求我的話，或許我會大發善
心，協助...」
凱德妮絲的話還沒講完，塔身再次搖晃，這次晃動比前次更加劇烈，地基處似乎陷落一角
，整座建築一沉，開始傾斜倒塌。良善聖的權能雖然強大，但畢竟缺乏對敵經驗，遇到突
發狀況便不知所措，解除了壓迫眾人的支配力。
「動手！」卉積大叫一聲，從袖口彈出數根銀針，擬定先把良善聖的動作制住，之後再慢
慢料理她體內的權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