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公孫虛
「孫曉瑜!」老師的聲音在耳畔爆開,就像是雷聲一般震天動地,使得她整個人嚇得跳了
起來,卻直接撞上了老師的鼻樑,痛得老師哀嚎不已,全班見到這個狀況,全體哄堂大笑
了起來。
「咦?」她看著大家笑得誇張的表情,又看到老師摀著鼻子跳來跳去,木然的不知所以。
發生什麼事了?她看著好朋友若凡,希望若凡可以給她一點提示,但胖嘟嘟的她只是一臉
笑得傻氣又開心,一臉幸災樂禍的討厭表情。
「妳……上課打瞌睡!還敢攻擊老師!給我站起來!」數學老師看起來整個鼻子都紅了,
眼鏡框還好沒有被撞歪,但眼角也有些泛淚。
啊。一定很痛吧?
「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孫曉瑜只能傻傻站起來,接受大家的注目禮。
老師罰她一路站到下課,她也只好乖乖站著了。
啊就真的很睏嘛。
「模擬考考成這樣,還敢上課睡覺!妳啊,有點危機意識好嗎?」書本打在額頭上一點也
不痛,老師說的話她其實也毫無感覺,充耳不聞,但是表面上還是乖巧恭敬的態度,使得
盛怒之下的陳老師也只能嘆口氣:「好啦。下課。」
「妳真的快把我給笑死了。」她的損友蕭若凡一下課就大笑起來,用力拍她的背。「是有
那麼累嗎?妳睡了兩堂課了耶。」
「啊我就……」她頓了一頓,「昨天晚上看韓劇看太晚了嘛……」
韓劇?這謊扯得有點過頭,她家連電視都沒有的說。但她不說,誰又會知道呢?
「妳真的很清閒耶。確定不考大學嗎?」若凡說:「雖然我知道妳早就說要回家工作,繼
承家業,但真的不覺得可惜嗎?大家都會去唸大學的說。」
曉瑜看著若凡,本來要抱怨什麼,但最後仍然將自己的軟弱給吞下肚。「還好啦。反正我
也說不過我爸媽,家裡工作必須要接嘛。」
「但是你們家的工作很可怕耶,不是殯葬業禮儀社嗎?」若凡忍不住說,「會不會常常看
到屍體什麼的?」
「我是還沒有看過啦。」曉瑜笑著回答,「他們說至少要等我成年才可以開始,不過妳這
樣講,我也忍不住覺得好緊張啊,之後說不定就必須要親自處理了。矮額。」
某種程度上她也沒有說謊啦,只是那些並不是人的屍體。
「不過我還是有點羨慕妳的,不用考試。」若凡晃動著她肥肥肉肉的小手,拉著曉瑜的衣
襬晃呀晃的,兩人的感情從國中到現在一直都這麼的親密。
但是想到了未來,曉瑜卻是笑得尷尬,考試啊,大學啊,她不是沒有想過的,她也很想要
跟大家一起去大學唸書,但是……。
她其實很羨慕同學要考試要升學的煩惱,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未來,也可以離開她所居住
的小島享受自由,這原本就是她一生唯一的願望。她好想出去看看,也想要像同學一樣,
用自己來試著理解和測量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廣大。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大部分這所地方的小高中,同學多半都住在海的另一邊,只有少數幾
個島上出身的人,才會知道彼此的煩惱。
她暗暗握住脖子上掛著的深藍色曲玉,觸碰的時候,她總是心情感到平靜。
什麼羨慕或嫉妒,對她這樣的人來說,都是奢侈。
「羨慕什麼啊?曉瑜就是個整天抱鴨蛋的傢伙。」旁邊的莊彥廷吐槽道,手指頭比了個讚
說:「不過剛剛那記頭槌還是很不錯哦!我欣賞!」
「就是說啊,妳都不知道,撞到阿源老師,大家都叫好耶。」若凡笑著附和著。「誰要他
想要用嚇的叫妳起床,哈哈哈活該。」
「所以妳頭都不痛嗎?」旁邊那個高個子的男生叫做李昕澤,總是笑口常開的他,看起來
總是溫和的臉上冒了些許雀斑。
「我還真的沒感覺耶。」曉瑜傻笑道。「可能是被嚇到了的關係吧?」
笑著和大家聊天,大概還能持續多久的時間呢?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呢?因為痛苦煩
惱都無人能夠訴說,恐怕會懷念的也只有她一個人吧?
沒有人會知道,曉瑜唸完高中之後,她就要回到島上工作,一直到死,一步也不能離開。
畢竟在他們所居住的地方,自由也算是一種奢求。
她家族龐大,人口眾多,綜觀下來也只有某個遠房堂姊孫曉璃,滿25歲後經過家人同意出
島,去北軒市以外的地方學畫畫。但是堂姊至今還被認為是背叛族人的惡人,受到家族上
下唾棄,不僅從族譜中除名,歸寄旁嗣,連名字也不會被提起。
學校位於北軒市,距離她的家鄉有點遠,每天都需要坐十分鐘的船到達城鎮港口,然後再
走二十分鐘的路程才能夠到校,所以經常都需要清晨時分就要早起出門,即使如此,她還
是很開心的。
其實只要有機會能夠遠離家中的一切事物,對她來說一切就都是甘之如飴。
這個禮拜四的晚上,島內要舉行一個很大的活動,其實為此她已經緊張得吃不下飯,也睡
不好好幾天了,她一直很擔心這天的結果,萬一真的不幸,有可能她的命運就會從此改變
。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變成怎樣,命運有時候根本由不得她。
拖著疲憊的身子準備回家,她乖乖和同學告別,步行走到了城鎮碼頭,等候最後一艘回家
的船。稀稀落落的候船室,即使是即將四月的溫暖季節,氣氛依舊是冷冷清清得讓人直打
寒顫。
但是她天生的體質並不怕冷。
好不容易船來了,她跟著少少的幾個人上船,這船一天只開固定的兩個班次,每天數量都
有控管和檢查,為的是不隨意讓外人進入島。
上了船,引擎啟動中。轟隆隆的舊式引擎,發出了極大的噪音。順著平靜無波的海水,緩
緩駛向北方。
北方的梅島,就是她所住的地方。
在茫茫大海之中,有一圈黑色的海流環繞著梅島,進入之後瞬間,冰冷而清澈的水,馬上
降低環境的所有溫度,直至零下。不管外面是什麼季節,進入這一圈黑色海流之後就是終
年下雪。
梅島孤傲而冷漠,像是座漂流在海上的冰山一樣。
事實上這座島嶼,一直都是被邊緣化的地方,不僅沒什麼特點,幾乎沒有外來的客人,也
收不到任何的手機訊號。好像除了梅島人之外,從來沒有人記得過在意過這座島嶼。
好像它從不存在。
*** *** *** ***
1-2 公孫虛
手上屬於梅島人的印記,是外地人看不出來的,隱隱在手肘,通過脈搏的一朵暗色梅花,
只有在經過檢驗的時候才會發出亮光。而且這印記會根據離開的時間有所不同,傳說身為
梅島人,只要沒有在準確的時間回去,便會惡運當頭。
這麼說來,曉璃堂姊是怎麼離開的呢?
船行駛了十幾分鐘,便看到了黑色的洋流,硬生生地把海水分成兩種顏色,明明還是暖暖
的四月,空氣卻瞬間冷得幾乎凍結,人們的呼吸也開始起了霧氣。
進入了黑色洋流範圍,陰影明滅一閃,船上人們的樣貌也起了變化。船員們竟隱約透出半
邊綠色的皮膚與臉,那不是人,是蛤蟆。
居民雖然是人的樣貌,在手肘上的印記便開始發出光芒,原本的梅花也隨著不同的家族,
變化成不一樣的紋路。
孫曉瑜的手肘上出現了一流雲鼠紋,雖不明顯,卻是散發出暗金的光暈。高貴的黑與黃、
棗眼筒背、雲卷鼠身,環繞流雲,是公孫家的家徽。
蛤蟆一族在梅港服侍已有數千年,代代相傳的職業世襲,是梅島人長年以來的傳統,就連
依附於此的妖怪也不例外。比較壯碩的蛤蟆將繫船索拋上岸,穩固好船的方向與距離,停
好讓船支安穩靠港。
此時的梅島人,已不約而同以一種有別於在外地的謙卑姿態,讓孫曉瑜先行上岸。
「公孫小姐請。」蛤蟆微微福身鞠躬。
曉瑜在梅島的真實姓名是公孫瑜,隱姓埋名只為了避免外地人過多的猜測,就像她會對別
人說,家中是經營殯葬職業一樣,只為了圖一個隱密不起眼的遮蔽,用著避免麻煩的方式
安靜的活著。
梅島看起來破舊而古老,與外頭的城鎮大大為不同。這裡沒有網路,沒有手機,就連電視
也是黑白的,只是跨過一片海域,就好像穿梭了時空,回到了過去。
梅島並不大,除了七大家族所居住的特色廟宇之外,幾乎人煙稀少。地形崎嶇又森林蓊鬱
,一般人是無法隨意接近的。
而公孫瑜一家人住在最高深山中的寺廟,黑金色高聳屋頂,裡頭戒備森嚴,機關重重。已
經是接近晚餐的時間,她熟悉的經過長長的街道,與街上一一與她鞠躬的人們與妖怪問好
,日頭隨著時間緩緩消失在地平線,而街上的人們也一個個現出原本的樣貌。
夜晚的梅島,現在才正式開始。
街上有販賣夢境咒語的、馭靈訓練、坐騎買賣、租用人皮裝扮的、守護靈申請道館等等,
或是特殊巫術藥材販售等等。畢竟子時過後,梅島便開啟了人與妖的界門,這裡便出沒著
各種等級不一的妖怪。
經過了守備看管的大門後,是長長的階梯。即使是如此疲累,她也仍然很習慣的輕腳蹬上
這條回家的路。
玄武守護廟,居住著七大家族之首的公孫家。
這幾處巨大院落的最外層,便是這座梅島的祈福廟宇,這座廟宇就向是公孫家的門面,高
大的佇立在所有房屋的正前方。
外層廟宇提供祈福功用,常有著主持的上師和眾多的祈願的民眾,剛好現在人不多,只是
幾個虔誠的門生,她還是習慣性避開並走過穿堂,往後頭的院落走。
後頭是一落一落的傳統屋房,一樣的黑金磚黑金瓦,看似一片肅殺氣息,卻讓她感覺安心
而寧靜。因為是家族的顏色,是從小看到大再熟悉不過的,然後上頭也是一隻趴伏著的金
色流雲鼠紋家徽。
進入屋中,看到的是母親田氏與哥哥公孫城,「長兄,瑜回來了。」
「嗯。下去更衣休息吧。」母親收起了針線,漾著和藹的甜笑。
長兄公孫城是個溫厚而英挺面貌的二十五歲男子,是父親前妻之子。在家中著深棕色與黑
色的常服,交領右衽,束腰長裳,大方寬袖,上頭一樣是印著金絲鼠紋,邊縫是華貴卻不
失低調的片暗金缘,是年前伯父家賞的好東西。
她也跟著換上了這種離開了這座島她就絕對不會穿的古裝常服,這衣服雖然看似華麗,質
料也舒服,但是她就是覺得沉重。那些紋飾和顏色都是傳統,好像背負著這幾千年來的所
有古老的文化,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伯父是梅島的總守護師,人稱第五十四代公孫虛。由於他上個禮拜因病過世,島內即將舉
辦繼承大典。
這禮拜四的晚上,也就會決定下一代公孫虛,也就是下一個梅島的總守護師。為此,所有
公孫姓氏的後裔都必須參加此盛會,母親說,哥哥的機會很大。
自然會是哥哥的,公孫虛繼承人五十四代以來,從未有過女子,皆是男丁。伯父有六個女
兒,唯一的兒子才三歲,而父親往下一代又只有她和哥哥,剩下的旁支遠親雖然不少男丁
,但是並沒有能力特別出眾的,所以哥哥的機會自然是大的。
但是結果畢竟是上天選定的,誰都不會知道是誰。
伯父過世,都是父親在主持家中所有大小事務,但凡祭祀、祝賀、祈願、連繫、防煞等等
,他都與分配處理得分毫不差。在公孫家族中,只要不是繼承人,就必須按照繼承人分配
的位份,與家中其他成員一同主持廟宇的形象,這是一直以來的傳統。
父親沒有怨言,只因伯父是上天選定的公孫虛。
前夫人張氏早逝,說來也神奇,張氏和母親不同,並不是梅島人,但是來到梅島之後,就
會將外面的事情與回憶,全部重新洗乾淨,以一個為神服侍的島民身份活著,原本在梅島
以外的所有事情,她都不再過問。
唯一相同的是,只要嫁進公孫家後,女人就沒有了自己的名字,僅存在一個姓氏。前夫人
張氏因病而過世後,留下的東西不多,僅有一張照片留給哥哥念想。對整個公孫家而言,
她的死只是少了個傳宗接代的職位,必須盡快補齊,避免子裔斷絕。
哥哥也像是從來不掛念她似的,迎接著新的母親的到來。公孫瑜的母親出現後,兩人的相
處也並無任何異樣,雖不親厚,卻也相敬如賓。在島上,在這個家族中,他們每個人都像
是螺絲釘,都有自己的職務執掌。
是工作,不帶情感,不像是活著。
她只希望不要是她便好,權高位重,要負擔起的責任也就更大了。她並不是個渴慕權力的
人,她只想要自由自在的,隨便到哪裡去也沒人管。
家族裡頭有和她這樣想法的人恐怕不多,多的是人為著高額的俸祿或傳統的要求,而強迫
自己謹守本分的活著,而不是像她這樣,有著反叛的思想與浮躁的心情。
後天,就是關鍵。
*** *** *** ***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