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萊諾斯是個文弱瘦削的少年,相貌平平、武藝也不出彩,雖為波士頓派侯爵的末子,
卻因性格軟弱不受重視,被送至風平浪靜堡接受訓練。對自己沒自信,畏畏縮縮的,在城
堡內一干見習騎士中並不顯眼。
若要拜訪其他領主的領地,長途旅行的話,他需要一個隨從騎士,一個打雜的幫手,負責
處理旅行中的大小事,舉凡照顧馬匹、保養盔甲武器、每日食宿等細瑣雜事,這些事情若
交由其他人來做,多半沒有太大差別。之所以選擇萊諾斯做自己的跟班,存粹因為他看上
去相對順眼,恰好那份柔弱,相處起來無甚負擔。在風平浪靜堡的日子不過是「過渡階段
」,待完成階段性任務,就會拍拍屁股走人,不會停留太久,不會跟誰打下太深厚關係。
※
這天他們啟程前往河谷地,擬拜會豐林堡,在河灘地野營。
夕陽西下,將一整片龐大的璀璨金光射在地面,溶溶洩洩地把整個星落平原射得一團糊塗
,耿直的年輕侍從沒躲開,被正射的滿臉都是金液,他揩過眼皮上的濃稠,瞇著眼朝面前
燦爛輝煌望去。萊諾斯忙得不可開交,正抱著一大捆枯枝,準備趁天黑前生火做晚餐,踏
雪一手枕著頭,懶洋洋地躺在大槐樹下休憩。
「波士頓,問你一個問題喲,不會告訴其他人的。你是不是同性戀?因為你總是有意無意
避開其他人,吃飯時不在食堂和大夥一起吃,等眾人都洗完澡才一個人去澡堂,我早就在
納悶...」
「什麼?」年輕侍從一臉困惑,這個詞對他或整個世界而言都太過超前。
「同性戀就是性傾向喜歡同性別,身為男性卻喜歡同為男性的對象,是不是?我說對了?
」
「不是。」一聽懂踏雪話語中的調侃意味,他的臉頰泛紅,趕緊否認。
「不可能!因為你講話總是輕聲細語,動作也很秀氣,根本不像正常的男人,一定是嘛。
」
「我不是“那個”...,說話很小聲是因為『恐懼』(fear)的關係,我很害怕。」
「恐懼?」踏雪一聽,來了興致,催促問道:「你在害怕什麼?」
萊諾斯似乎不確定該不該繼續說下去,支吾了一會,說道:「怕很多東西,幾乎是所有的
東西噢,有形的、無形的、莫須有的,Everything,害怕還活著的東西,更怕死亡。與人
相處時,擔心拿不準分際會得罪人,動輒得咎,拼命揣測他人的心思,還是做不好,每分
每秒都活在不安和戰慄之中,焦慮得不得了,就連繼續呼吸著也讓人覺得挫折和痛苦。」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怕?」
「隊長自然不怕,因為您的本事很大,劍術趨神,強大得無所畏懼,但不是每個人都像您
這般厲害。」
萊諾斯「嗯」了一聲,快速看了踏雪一眼,隨即低下頭,說道:「您不怕嗎?」
「怕○小?」踏雪冷哼一聲,說道:「你是個男人,就該要有男人的樣子,整天畏畏縮縮
的成何體統,像個女孩子似。你想說什麼、做什麼,大大方方去做就行了,不需要害怕,
沒人會指責你。」
「嗯,我始終認為,不懂得害怕,不會恐懼的人不算活著,那樣的人與其說是無所畏懼的
勇敢,更接近無知的表徵。」
「波士頓,你平常沉默寡言的,看起來挺成熟穩重,沒想到都在想這種無聊的事情,人不
可貌相哪,狗也不行,哈哈哈!真是可愛的小狗狗。」
「隊長!」他像隻幼犬低鳴一聲以示抗議,腆著臉扭捏半天。
「那你不怕我嗎?」踏雪瞧著他這副難為情模樣,臉上笑容蕩漾,不肯輕易放過,意猶未
盡地追問道:「荒郊野外的,現在只有你和我,你不擔心我對你不利,如果我亂來的話..
.」
「隊長...少說笑了......」
「我們孤身前往豐林堡,路途遙遠,不曉得會不會碰到盜匪猛獸,或是其他災難阻礙,不
比在風平浪靜城堡裡的生活,照你剛才的論點,現在應該怕得要死。」
萊諾斯裝作沒聽到,逕自岔開話題,問道:「我這個樣子...,果然很奇怪嗎?」
「很怪,非常怪,豈止是一個怪字可言,簡直是無法無天的怪異。好比維蘇威火山再度噴
發,結果噴出的不是有毒氣體和岩漿,而是檸檬派和楓糖鬆餅,那樣的奇怪。」
(萊諾斯:我小時候做過鬆餅,最喜歡加楓糖漿,喜歡楓糖鬆餅的絕不是壞人,那麼我就
安心了。)
「千萬不可掉以輕心!」踏雪收斂起笑容,說道:「你生病了,病得不輕,我聽過這種病
症,好發於孩童至青少年階段,得了這種病的人整天疑神疑鬼,心神不寧。你的症狀尤其
嚴重,必須及早處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輕則影響思緒,整個人神志不清,重則嗯嗯死
翹翹,同時我也知道根.治.的辦法喲。」
「咦?」
「你想治好身上不正常的地方嗎?」
萊諾斯低下頭,思考一會,說道:「不用了,這樣子就好...,我知道這個樣子有異於常
人的地方,但沒必要治好。」
「聽起來像是怠惰的藉口。」
「因為『天命』哪,命運早已注定,既然如此,我從未想過要變得跟正常人一樣。」
「哦,那麼你的天命是如何?等等、讓我來說說看,老老實實練劍、服侍貴族子弟,在比
武競技上贏過幾個不強也不弱的對手,娶一個門當戶對不美不醜的好人家女孩兒,你對她
沒什麼愛意,不過在未來十年、二十年朝夕相處過程中多少產生一些近似於『愛情』的感
情,然後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繼承父親的一小塊領地,終其一生守著這份事業碌碌無為,
雖然人生總地來說還算過得去卻不甚起眼──以上有要補充的地方嗎?」
「都給你說完啦。」
「呵、波士頓,長點志氣,既然撞見我,你就別想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聽明白了嗎,我
不會允許的。」
「我們妄圖改變命運的行為有什麼意義?」
聽到這話,踏雪忽然從樹蔭下跳起身,一個箭步來到他的身後,兩手搭在肩上,說道:「
你的病況比我想像得要嚴重得多,病入膏肓。誰說命運不能改變,你試著去做過了嗎。」
萊諾斯沒有回答,命運不可迴避改變,在賽萬提斯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
「沒有,對嗎?既然沒做過,怎麼知道不行?你就是活得太安逸舒適,才有餘裕去想東想
西,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竭卻一無所獲,我會將這種狀況解釋為欠人操。」
「欠人什麼?」萊諾斯以為自己聽錯了。
「欠人磨練。」踏雪正色道:「從今天開始,你的訓練量double,每日的跑步、揮劍、練
劍、騎射、核心肌群練習全部都要做雙倍份量,我會在旁邊盯著,別想偷懶。只要你好好
照我開的訓練菜單去做,日後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騎士,到時候衣錦還鄉,整個城裡
的適婚不適婚女性看到你都會垂涎三尺。」
(......)「那讓我更加害怕了。」
「咿呀─,肚子咕嚕咕嚕叫,我餓了,晚飯還沒好嗎?!」
(......)「很快就好啦,也不想想是誰耽擱時間,稍微、再等一下。」萊諾斯趕快抱著乾
柴去生火,一方面感覺到心裡有股異樣的火苗燃起。
隊長實在是個很奇妙的人物,記得以前他不是這個樣子,一開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