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頭痛欲裂，好像同時有一百條蛆蟲在腦袋蠕動，如果你見過蛆蟲蠕動光景的話
就會明白那有多糟。
失手將世界摔得四分五裂，小心翼翼拾起碎片，卻無法將其拼回原貌。
我是誰？這是哪裡？“我”又在這裡做什麼？太多問題紛至沓來，只能暫時先擱置。
下床倒了一杯冰水，隨著冰冷的液體從食道滑入體內，超頻運轉的晶片冷卻了一些，我試
著整理大腦內過於繁雜的訊息，【儲存空間即將耗盡，請盡速刪除不必要的檔案或升級您
的空間】，紀錄顯示昨晚吃了派，喝了點含咖啡因的酒精飲料，系統於02：44a.m.進入休
眠模式，但思維沒有停止，持續高強度運作，可能是酒精阻礙了程式正常運行。
【儲存空間即將耗盡，請盡速刪除不必要的檔案或升級您的空間】
該死這條訊息怎麼像個幽靈陰魂不散？！
我扶著額頭，從冰箱裡找到被遺忘的馬鈴薯沙拉(放在最角落的位置，依其表面氧化程度
來判斷放置日期可能長達一個世紀之久)，勉強果腹。將身體連接上網路，決意要把硬碟
來場大掃除。
Alpha公司提供的免費空間只有500G，我選擇加購最便宜的方案，月付999點，將儲存空間
擴大為1TB。但依目前資料增長的速度，顯然捉襟見肘，我平均每日都會增加10G左右的資
料量，導致得時常刪除不必要的檔案。
將檔案依照時序舊到新排序，隨手刪除幾個用不到的如《100種蘑菇湯的料理方法》(當年
怎麼會儲存這玩意？)，目光來到其中容量最大年份也最古老的檔案。
有50G。刪掉的話，會多出很多空間放新東西。
點擊檔案，系統跳出提醒【要永久刪除嗎？系統將永久刪除《兩人時光》，且這項操作無
法還原。】，【Yes】or【No】。我猶豫一會遲遲未能下定決心，那是和習在一起的回憶
。
和習分手很久了，我甚至不曉得今日他人在何處，是生是死，是否像個自然人一樣結婚生
子，是否仍在這座城市裡的某個地方為了生活默默無聞的工作著。習是我的大學男友，我
們一度論及婚嫁，最後無疾而終。他很好很溫柔，但那份溫柔和浪漫不合時宜，屬於舊時
代的產物，不適合在Human Age2077生存。
想了想，回憶留著也沒用，徒占空間。刪除之前，再複習一次內容，那麼這份戀情就再也
沒有值得留念的地方。
打開檔案，系統主畫面出現【loading...】字樣，等待幾秒鐘緩衝後，我回到那片海灘─
─
“沐浴在月光下，輕輕哼著風之歌，漫步於年少時行走過的那一片海灘，山海景色依舊。
在清澈夜空明月星辰照耀下，海水退潮後留在沙灘上的礫石和貝殼發出閃爍螢光，靜待著
有緣人發掘。俯身撿拾散落在沙灘的貝石，每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都蘊藏著少男少女純情
的思念及回憶。”
※《小習和■■的兩人時光》電子檔展開
光著腳ㄚ信步走著，海灘上圓潤冷硬的礫石有些割人。海風徐徐吹來，映入眼簾的景色和
記憶中一模一樣，甚至更加真實，因為這是“複製”，就連真實記憶也不可能如此忠實的
保存下來。依賴大腦來記憶事物並非一種可靠的方式，回憶會隨著歲月流逝佚失某些細節
，高樓華廈無可避免成為斷垣殘壁。拜Alpha公司的技術所賜，他們標榜無損上傳記憶至
雲端保存，透過嵌入式神經網路晶片，能將多年前的場景模擬得如出一轍，連情侶間的甜
言碎語也完美地保留下來。
沒記錯的話，年少的我和他就坐在前方不遠處，面向深邃漆黑一無所知的海，肩並肩依偎
著。這個夜晚如此特別，以至於被我存檔保留的原因在於他向我求婚了。
一般而言，沉浸式體驗做好視覺、聽覺兩部分，就有80分，這兩種感官認知佔記憶的組成
架構很大一部分。Alpha厲害的地方在於連嗅覺味覺觸覺感官受器方面也不馬虎。
手，關於習的回憶最令我難以忘懷的部分是手，他的手又大又暖和，指甲剪得短短的，手
掌像剛熨平的襯衫一樣平實溫熱。我們攤開手掌貼著比大小，十指交扣，那瞬間熾熱絢爛
如同高空綻放的煙火，讓人產生此刻即是永遠的錯覺。
此情可待成追憶，慢慢走到熱戀中的情侶身邊。
「雖然隔了有點久，我回來這裡了噢，你好嗎？」我向著看不清面容的習說道。
「我過得不太好噢，在冷漠無情的城市裡做著不喜歡的工作，臉上笑著，心卻是冷的，逐
漸病入膏肓，喪失喜怒哀樂情感。即便咬牙苦撐，也會被指責“你以為只有你工作很累很
辛苦？其他人也是一樣累一樣辛苦，不想努力就不要努力！”，但我不後悔，就算歧路，
就算坎坷，也不後悔，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時代在變，變革的浪潮將我們這代人向前推擠，但你不願意順應浪潮，選擇停留在原地
。好啊，你就停在這裡，永世困守著一片小小的海望洋嘆息。而我會繼續往前走，天長地
久地走下去，在海的另一端是未知的新天地，有許多新鮮的事物等著去探索，我會認識新
的朋友，建立新的人際關係網路，沒有你也過得很好。聽懂了嗎？“儲存空間不夠”，我
要把有關你的記憶刪除，多的空間放其他東西，你就別後悔當初沒備份！我、」
習沒理我，沒聽到或是裝作沒聽到，繼續向身旁年少的我說個沒完。差點忘了他是這種個
性，看似寡言，嘮叨起來比老媽還煩人。
當時的我沒有改裝義體，尚未進行「天人化」手術，是純粹的自然人，穿著丹寧襯衫，脖
子上繫著絲巾...
......？
我的衣櫃裡從來沒有丹寧襯衫，也不記得做過這種打扮。
我上前按住年少的我肩膀上，打算看仔細一點。恰巧年少的我轉過頭，我們對上眼──
......奇怪了？檔案裡的“我”不是我。
那女人化成灰我也認得。
「李、李若夢！妳出現在我的回憶裡幹嘛？！」
「說夠了沒？從剛才開始就自個說個不停，會不會看場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