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國雄是我的天，我本來就該一心一意的相信他。父母都老邁的情況下，唯一的哥哥又在
外地年紀輕輕就過世了，我只能相信他。相信他結婚時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心的。也相信他
所帶我去的任何地方，做的任何事，都會是最好的安排。」
何秋月原本是住在台中和平山區，原本是種植水梨和甜柿的，有一大片廣大的田地，後來
父執輩幾人賣了田地，合購了碾米機具之後，搬到了大甲，開始了碾米的事業，小小的碾
米廠裡頭座落的是木造基本機具，家中總是一大疊一大疊的麻布袋。
她就是在這裡認識鍾世鋒的父親，鍾國雄的。
他是外公在市區認識的朋友，常一起喝酒並且幫外公送回大甲的家，外公重病的時候，他
更是殷勤探望，誠懇有禮。父親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是兩道光，就連外公
過世的時候父親也握著她的手，說會對她一輩子好，她也深深相信著。
於是在二十二歲那年，何秋月嫁給了三十歲的鍾國雄。她年紀輕輕，身上就只有一座碾米
廠和幾畝地的小農舍，她的父母都不在了，身邊其他親友也都生疏，她只能倚靠著鍾國雄
，而且她相信他口中說的，會照顧她一輩子的話，深信只要有兩人互相扶持，什麼都不怕
。
當年鍾國雄為了她，與自己在台中市的家人鬧翻，搬到和平山區的農舍一同居住，一年後
她順利的生下了鍾世鋒，他是她最可愛最美麗的寶貝。
如果說母親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份子，鍾世鋒肯定就是遺傳了母親的這點，從有意識開始
，他對母親的依賴珍視，就像是把她當作這個世界唯一的依戀。
隨著時代演進，木造碾米少了，大都開始走科技與機械化路線，又加上新型機具能夠做冷
藏保存，加添了稻穀與白米的壽命，自然此事業漸漸乏人問津，而對於此行業不熟門路的
父親，因為個性剛愎自用，也不願聽別人的建議，後來跟幾個碾米廠房的工人鬧翻之後，
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去年的一場風災，更是讓農舍區的屋頂摧毀殆盡，連安住的地方都沒有，鍾國雄不願耗費
人力整建，決定直接帶著妻小回到台中市的皮箱工廠。
鍾家在台中也算是鼎鼎有名的家族，從大陸溫州那裡過來，溫州人來到台灣，不是做木就
是做皮箱，當初鍾國雄的家人這麼反對何秋月嫁進家門，自然這時候跟著他回家，也少不
了一陣排揎和諷刺。
但是鍾國雄說會保護她，何秋月才決定要來，她低著頭，感覺額頭上綁著的黃色絲巾已經
濕透，牽著世鋒的小手也如此顫抖，小小年紀的鍾世鋒雖然什麼都不懂，看著母親低著頭
一臉恐懼的模樣，卻也輕易的被這樣的緊張而感染。
家中不再是由的祖父祖母作主，祖父鍾清泉已經過世，祖母身體不佳，一切都交給父親的
大哥國華。
鍾國華比鍾國雄長了三歲，長得人高馬大，有一雙銳利的瞳鈴大眼，講話聲音充滿低沉的
磁性，有點可怕。
據說鍾國華從小就在工廠內當學徒，深受好幾個老師傅們的愛戴，當初鍾國雄因為何秋月
的關係離開工廠，是他一個人撐了下來，努力整頓家中的事業，並且穩定了家中的經濟，
甚至創造出更高的價值與財富。
那是個經濟起飛的年代，大約也只有像鍾國雄那樣夸夸其談的男人，會經營不善最後倒閉
吧。
當鍾國華聽說兩人要搬回來的時候，他緊盯著何秋月的臉半晌，那眼神像是要刺進她的身
體一般，使得三人都緊張得動彈不得。
那時候的鍾世鋒當然不知道，大伯父對母親的眼神這麼不善，他不會是什麼好人，他只是
低著頭有點緊張的搖來擺去的，不時打量這裡寬廣的客廳，旁邊的廊柱，和兩個年輕漂亮
，卻陌生的姑姑。
然後鍾國華沉吟了半會說，「後面邊間的把二樓打掃起來吧。」算是答應了。
那棟大房子是L型的三層樓的洋房，後面是皮箱廠房。
原本祖父鍾德才和兩個兄弟也一同住在這裡，祖父輩相繼過世後，其中一面房屋的一樓便
改建成工廠的儲藏空間，為了精簡成本，原本工廠一半闢成了員工宿舍，上上下下一共有
二十幾個員工便住在那裡。
因為皮箱作業都是純手工，無論打版、切割，拼貼，縫製，都需要不少人力成本，又加上
台灣皮箱工廠紛紛成立，搶走了不少生意，造成了當時生意走下坡。
到底伯父鍾國華是有能耐的，能夠帶著整個工廠的人一起堅持下來。他除了常常跑高雄屏
東那邊去批料子比較昂貴的整張牛皮，還會去許多城市特別跑訂單推銷，拓展品牌。
在民國68年開始開放國外旅遊觀光的那段時間，他卻是靠著自己的耐力以及工廠純正的好
手藝，搶下了不少的商機。
鍾國華說的邊間二樓，位於儲藏室的樓上，遠離了其他家人居住的地方，是堆廢棄物品的
空間，偏偏就這樣次了一等，好像並不是屬於鍾家人一般。
鍾國雄對於不能回到自己房間這件事情感到不滿，但是也沒能夠說什麼。
那個挨著窗門的小房間，三人睡著一張雙人木板床，老舊的發霉床墊又硬又難睡，在炎熱
的夏天就一個小小的電風扇，牆壁到處都是斑駁的壁癌，就連衣櫃都是夾心木板的，結構
強度不夠，負重一些就會坍塌。
雖然環境刻苦，但母親沒有多的怨言，她整理著帶來的衣物，安慰著父親，一起催促兩人
早點睡。
＊＊＊ ＊＊＊ ＊＊＊ ＊＊＊
1-3
「我努力地融入這個大家庭中，努力和每個人好好相處，從早到晚的忙碌，只為了被認可
被需要，為了被承認是鍾家的媳婦，那你呢？你去了哪裡？」
鍾家人多，上上下下就有八九個人一桌吃飯，外頭工廠的午晚餐鍾家也一同供應，一餐下
來常常要準備將近三十幾人的份量。母親何秋月來到鍾家沒有工作，便自動自發地跟著兩
個廚房的阿姨一同買菜洗菜切菜，每天準備伙食。
她年輕時就經常負責家中的農作，所以體力上沒有問題，但畢竟人一多起來，做菜就變得
相當困難，不僅口味份量都有需要掌握的訣竅，更別說菜品的變化和數量重量等等，都是
非常費力氣的。
更何況當時的環境，還是使用傳統燒灶的器具，不比瓦斯方便，自然做起事情來很難得心
應手。
但或許是因為何秋月亟欲想要融入鍾家，不過一個禮拜時間，她便慢慢學習上手，她的個
性節儉保守，做事也謹慎勤快，婆婆和大伯就算是看不順眼，也不會多說什麼，任由她去
。
但是鍾國雄就沒那麼幸運了。
鍾國雄從小就是在鍾家長大，自視為鍾家二少爺，眼高手低，個性吊兒啷噹，不願意和工
廠的師傅一起學習，因為基本功沒能學好，又久沒接觸，在工廠中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工
作。
回到自己的房間，鍾國雄總是抱怨工廠沒有什麼事情有他插手的份，全都被哥哥鍾國華一
人控管著。聽到這種話的何秋月也不能多說，只能稍加安慰。
不過鍾世鋒在鍾家的待遇可不同，不僅祖母喜歡他的聰明伶俐，兩個姑姑也對他極好，畢
竟是家中最年幼的，又是第一個孫子，大家都疼愛有加，大姑姑每天接送他上下學，待他
如自己的孩子。
只是面對這樣的情況，父親的情緒卻是更加惱怒了，每天鍾世鋒等待父親回家的時候，總
看著他總是醉醺醺的，脾氣又越來越暴躁。
這天婆婆把何秋月喚去更換馬桶，婆婆用不習慣新式的沖水馬桶，在自己的房間隔了一個
小隔間，放了塊布簾遮住，放了個塑膠馬桶，久了總是會有不太舒服的味道。
這種事情婆婆叫何秋月處理，她也不得不從，這天她在院子仔細將馬桶刷洗乾淨之後，打
算放回原位時，婆婆叫住了她。
「阿月，對吧。」婆婆年紀大約六十上下，明明不是年紀很大，但是背已經駝了，據說是
因為身為童養媳的她被賣到鍾家，從小搬運皮革塑膠等等貨物，以致於三十七歲那年背部
嚴重拉傷，一直沒能夠痊癒。
祖父已經過世，而婆婆也看不起鄉下出身的何秋月，因為是台中市有頭有臉的從商家族，
家裡大大小小都說著標準國語，不像阿月家中都是操台語，即使是國語也有很重的腔調。
即使如此，何秋月的美貌仍然讓婆婆驚艷，她回來的那一刻，在工廠與家中都造成了騷動
，這對身為婆婆的曹金鳳來說，可一點也不算是什麼好事。
「是。」
看著媳婦清麗的長相，早知道讓這樣的女人進入家中難免要生事，自古以來，長得漂亮的
女人都很危險，曹金鳳一開始就是因為這樣，也因為她是農家子弟，所以不願接納這樣的
媳婦，因此從沒給過什麼好臉色。
祖母從櫥櫃裡頭翻出了一把剪刀，放在桌上。「把妳的頭髮剪了。」
「啊？」何秋月對於這個要求一時無法理解，卻還是傻傻接過了剪刀。
「自己要知道和工廠裡頭的男人離遠一點，生得這麼俗豔，妳也該知道檢點一些！別丟我
們家的臉面！還有，妳那個黃色絲巾不准再綁！招搖狐媚！只會惹事！」
何秋月被母親這樣說了，就像是被打了耳刮子般，起了難堪的臊紅。她點點頭，趕緊把頭
上的絲巾拿了下來，回答：「是……」
「做事也勤奮些，多幫著國華夫妻。」祖母的語氣稍微柔軟了些。「國雄的個性散漫浮躁
，妳要多勸勸他。不要想著回到這個家中，就能夠依附家裡，也不曉得離開之後這幾年跟
妳過得到底是怎樣的生活？竟搞得這樣連幾件事都不會做！這是妳的過失！」
「是……」
祖母曹金鳳嘆了口氣，「身為女人，要是丈夫做事不得力，將來也就沒有希望。妳還有個
兒子，自己知道要怎麼做吧。」
「是。」她點點頭，很清楚婆婆所說的雖然刻薄，但也不假。
「妳大嫂嫁來這麼多年沒個一兒半女，而鍾世鋒很乖巧聰明，妳帶得好，給家裡帶來一點
生氣也不錯。」提及孫子鍾世鋒，曹金鳳眉眼稍稍有些放鬆。「因為鍾世鋒，我才願意接
納妳，妳自己要搞清楚。」
「是，謝謝媽。」知道婆婆喜歡鍾世鋒，母親覺得欣慰卻也感到心寒。
因為母親知道當初是因為她，國雄才會離開家的。要不是因為父親執意要娶她進門，說不
定父親在家中的地位也不會這麼低下，所有鍾國雄遭受的罪，都跟她有關係。
何秋月知道自己在這裡什麼也沒有，沒有人把她當作是自家人，她就像是廚房的阿姨，幫
忙煮飯灑掃，卻從來沒有被允許上桌。
她不計較名份，但是國雄不一樣，他是家中的二哥，卻連工廠裡頭任何一個資淺的技工還
不如。
離開了公婆的房間，她更加擔心鍾國雄了，畢竟回到工廠的他，從來沒有被正式交付什麼
工作，最近更只是顧一顧大門就無所事事，成天就知道喝酒，不知節制，經常喝了酒就摔
東西，打鍾世鋒。
她雖然心向著先生，但是個性長年來就膽小柔弱，總奈何不了他的脾氣，而國雄的散漫，
使得她的立場在這個家中變得更加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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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兩篇~
放心不是每篇都像之前那篇那麼恐怖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