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青春半熟。記憶微溫 13

作者: DECEMBER (靜泉.摩特楓丹)   2022-01-13 08:41:11
Lesson 13. 亞洲樂園(下)
   第二個難題接踵而至──「婉君表妹在哪裡?」戲魂上身的衛斯閔自問自答:「這個H中特有的平頭太顯眼了,被那些雜碎認出來可沒完沒了。」想到易容術,就不由得想到小時候華視影集有口皆碑的『天龍特攻隊』,隊長『泥巴』可是阿閔認識衛斯理之前的偶像哩!因此決定集中手邊僅有的資源,做最基本的化妝。心裡有鬼的小鬼翻看著園區簡圖,找到紀念品店買了一頂園區工讀生戴的那種黃色飛碟帽(幹~有夠挫),再跟店員阿姨要了一罐要價20元的法舶纖維飲料補充體力(好貴!但這個很需要,等一下會用到大量體力),咕嘟咕嘟地一口氣將聽說大人才能喝的橘紅
色液體灌進肚子裡。
   接下來呢?先撒泡尿吧!廁所超臭,因為有人正在『做蛋糕』!Oh my God~實在有夠臭,阿閔默念漫畫風雲裡的『冰心訣』鎮定心神方不致走火入魔。洗手時,瞥見置物架上有一件工作人員的黃背心,遂當機立斷順手牽羊,快步走出臭不可聞的男廁;須臾,在恩主公乾爹子虛烏有的監視器畫面中,只見一名身高約155公分左右的大頭男性又快步走回,在空無一物的置物架裡放上一張紫色的50元鈔票才又離去,紅面長髯、不怒自威的恩主公也不由得將手上的大關刀緩上一緩。
   阿閔現在有了不錯的保護色,行動上如入無人之境,也不再遮遮掩掩。這裡曾是阿閔苦苦哀求老爸老媽卻始終無緣的天堂,而各項遊樂設施更是令他午夜夢迴憧憬不已,可現今卻完全沒那個心情,腦中只有「……文哥花了很多錢……安排了一些事……順利的話……會介紹文嫂給你這個大舅子認識認識……」不祥的聲音交織出自我想像的畫面,四周的歡笑聲傳來一陣陣惡意盤旋著,少年置身其間,只想趕緊找人。
   咖啡杯…沒有、輻射椅…沒有、海盜船…當然也沒有、旋轉木馬…那個有點像,但不是她……碰碰車都是小學生……可惡!到底在哪?阿閔突然被一陣叫魂也似的嗓音吸引了注意,左前方有兩個女生,其中一位即便已換上便服,但還是一眼認出那位國一時在自己前面坐了一整個學期、名為素貞的同學,這背影自己再熟悉不過,想起老媽說的『嘴探路』,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了,走過去相認。
   果然沒認錯~~「哎呀~是阿閔耶,好久不見了,你現在很有名你知道嗎?我們班都在說你的事情,隔壁班也是,隔壁的隔壁也是你知道嗎?連一些老師都對你有興趣還跟我們問起你呢…你知道嗎?我們這些前46班的同學也都與有榮焉你知道嗎?」連珠炮似的質詢,已經為多年後的議員問政生涯奠定了堅實基礎。
   「這一切我都知道。難為你們了。」事實上阿閔啥都不知道,為避免跟長舌婦多作糾纏,決定來個開門見山:「婉如在哪裡?你們有看到她嗎?」她身邊那位發出叫魂魔音的主人開了口(自帶布袋戲的口白音效):「欸~講沒兩句就婉如婉如婉如,你很沒禮貌耶!」聽素貞的介紹說,這位是她國小同學兼鄰居,叫做張秋萍,現在剛好跟婉如同班。
   13歲的蠢小子這下才會意過來──婉如前幾天就跟自己提過這個名字,所以上遊覽車借用衣服時,才覺得這有點耳熟,沒想到隨便挑一台車就剛好是婉如他們班的專車,楚大俠說得沒錯呀!這真是太巧了!莫非是天意?賜我良機好為民除害?只不過,身上這件衣服的主人不就是……(這個的確很難交待過去呀!)只好下意識的拉了拉身上的黃背心。
   「阿閔啊~我聽說你今天不是留校嗎?怎麼來了?還有你幹麼穿成這樣?工作人員的衣服哪裡來的?」素貞理所當然地狐疑著。「這…這個嘛……」平常頗愛亂轉的腦筋,一下子成了孔固力,只好長長地、慢慢地嘆了一口氣(爭取時間):「唉~~~一言…難盡……」
   阿閔正待扯幾個沒把握的謊,誰知那邊廂的素貞友人A不甘寂寞:「哪有啥一言難盡的,你一定是聽說今天婉如突然變卦,才想要給她個驚喜,ㄆㄚˇ七啊就ㄆㄚˇ七啊,還那麼多GGYY……」瀕臨詞窮的少年趕緊來個順水推舟:「嘿啊~您說得是,大姐教訓的是。」還故作心虛地搔搔頭,不過臉上和恩主公乾爹相彷的紅潮可不是裝出來的。
   素貞幫忙打圓場:「阿閔,你別跟她認真,我這個鄰居厚~從以前就是安奈肖肖ㄟ,去年唸38班,玩碟仙玩到起ㄉㄤˊ、假鬼假怪,把保健室的桂芳阿姨唬得一楞一楞,搞到他們班後來都叫她『三八萍』,這學期分到16班,我叫她趕快去改繡學號,她居然說這個綽號有紀念價值,捨不得改;然後第一天自我介紹你知道她在16班怎麼講嗎?你知道嗎?」確定看到阿閔搖頭後,才願意公布答案:「她說導師是太上皇,全班不分男女都是她的後宮,知道婉如的事以後,大家都跟婉如保持距離,反而只有她跟婉如有說有笑,說婉如是她的愛妃,她就醬,你別跟她認真。」
   儘管九不搭八,但終於解開學號之謎,阿閔隨即面容一正,再次探詢。
   「我們剛剛在鬼屋附近有看到她跟文哥走在一起……喂喂!你跑那麼快幹嘛?我還沒講完…」好心的素貞收下阿閔匆匆回頭送上的歉意眼神,一旁的38萍開啟雲霄飛車般地廣播追殺沒禮貌的少年:「……朕的後宮豈容你個野男人放肆……愛到卡慘死……愛呷給ㄙㄟˋ哩……」儘管在這個節骨眼,但實在受不了這股穿腦魔音,硬是大聲頂了一句:「哇哩咧…愛拚才會贏啦!」
   果然,鬼屋雖然不見芳蹤,但附近有不少H中混混把風巡邏的事實,證明線報的來源可靠,鬼屋再過去只剩美食區和摩天輪,怎麼辦?二選一。負責跟監的大頭阿sir哼著不成調的旋律:「……阿閔曾經這麼說,老天有眼不會看錯…」決定先前往美食區伺機而動。
   「馬了個王八羔子!老天這回瞎了眼,沒有明察秋毫。」已經從地上撿起口罩戴上的阿閔看著H中眾多男女在身邊熙熙攘攘,當中還有不少熟面孔,但就是不見伊人身影。人一急、這膀胱大腸全都跟著著急,「幹!今天哪那麼多屎尿?」阿閔還是得乖乖的去廁間解放,蛋糕堪堪完工,卻聽得外邊進來了兩個人,隔不到幾秒鐘又進來一個人。
「欸!不知道今天文哥準備什麼好料的?神神秘秘的,還叫我們到外邊插旗仔(編按:把風之意),不要讓別人靠近摩天輪。」
「我也莫宰羊,話說回來,那個婉如金架有夠水~」
「你麥黑白亂共,暝阿仔兜愛叫人一聲嫂仔啊~」
「栽啦栽啦,麥黑白亂共,黑白亂想A塞某?」
   接下來便是一陣禽獸的笑聲,不想過早暴露行跡的阿閔此時也快要無法按耐住心頭的怒火,悄悄拔出褲腰後方的扯鈴棍……
「青三小?哪一間的啦?」(這兩人不知對誰開嗆?最後進來那個?)
「林北龜山鬼頭啦!放一個尿大小聲,厝內沒大人欠人教習膩?」(喔喔~居然回嗆!)
「哩共啥?原來是龜山ㄟ龜頭,笑死人~我們在健康教育的課本有看過你喔~某怪喔,面熟啊面熟」(這活寶嗆得夠創意,阿閔差點笑場)
「幹!」
「幹!!」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再清楚不過,按照標準流程,一定是你推我、我推回去,再更大力推過來、更更大力推回去,然後就等著看誰先出拳頭。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聽聲辨位,龜頭兄在中間、H雙人組在其左右,而廁間靠近出口,正前方是雙人組當中阿閔最想扁的那位──這樣最好!
   13歲的少年在廁間裡,立即將帽子留在門後的掛鉤上靜待有緣人、再將黃背心脫下來捏成一團塞進褲袋,突然開門將剛才對嫂仔黑白亂想的傢伙踹去,這位仁兄的石門水庫才剛洩洪完畢,拉鍊都還沒來得及拉上就「碰」一聲撞向小便斗,龜頭兄猛一回頭看見綠袖白底的『自己人』,才剛揚起嘴角,頭上卻莫名其妙地吃了一記扯鈴棍,暈頭轉向地蹲在地上。此時蒙面歹徒不理會還一頭霧水、驚訝過剩的幸運兒,逕自向出口走去,同時飛快地收起凶器、穿回黃背心,整個過程不到20秒一氣呵成,充分貫徹摧台青老賊『新生活運動』中的最後兩項準則。
   阿閔戴著口罩、穿著黃背心,直接快步走到美食區的櫃台大聲說:「廁所裡有學生在打架!」此時美食區裡已聚集不少H中及桃園某國中的學生,此時全部『唰』地站起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衝出廁所:「幹!有人打我,穿綠衣的…」另一個暴怒的聲音衝出來的:「剛剛那個平頭的豎仔給林北站出來…」,第三個聲音:「你剛才不是金慶金暢秋?」說完直接從頭上一拳貫下去,有時候,肢體語言勝過千言萬語,既然已辨明敵我,綠衣的與平頭的二話不說、就地開戰,乒乒乓乓打成一團。
   阿閔此時早已離開美食區朝摩天輪前進,13歲的心臟毫無罪惡感地跳動著:「衛斯理說得沒錯!人在倉促間,視覺和記憶是分開的,不管看見了什麼,最後只會記得自己原本所熟悉的影像。」虧得如此,後來警方盤問時,桃園某中不敢承認穿白底綠袖的人先動手,而H中則堅稱最先打人的絕對絕對沒有留平頭,而廁所不會有監視器,櫃台人員也只記得最先發現廁所有人打架的是位穿黃背心的工作夥伴;內部清查?得了吧,園方說法用膝蓋想都知道必定『查無疏失』。像這種情況幾年後有一個詞兒,恰足以形容此間之事──『羅生門』。
※ ※ ※ ※ ※
   少年戴著口罩一路疾走,即便露出整個平頭,但憑藉著身上這件御賜的黃馬褂加持,以及剛才突發奇想,在路邊趁那位老清潔工如廁之際,以香港皇家警察CID的身分,徵用了老人家放在榕樹下的掃把和畚斗;這身裝扮令身邊的H中太保太妹們誰也沒多瞧他一眼;摩天輪就近在眼前了,然而唯一排隊的路線上卻有七、八位混混們把守著,為首的赫然是嵐仔,很客氣很客氣的把其他遊客請到別處去。
   「這樣子混得過去嗎?」少年確實沒有把握,心下不免忐忑,只好在路旁假裝掃地靜觀其變:「馬的!老子本來就留校打掃,費盡心思來到這邊還是得打掃是啥小?現在拖越久婉如處境越不妙,難道我還要在這邊耗下去?」正當阿閔從地上再也掃不出樹葉、想要拔出扯鈴棍硬闖的時候,機會來了!
「H中的攏總過來!要嗆堵啊!」只聽得不遠處一聲大喊。
「今嘛係蝦米狀況?」
「阿全和猴三仔那群跟人相打,在美食區,對方烙人啊!」
「走啦!幹!」、「逗陣來!」
   就說吧──「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這句話是不是這麼說的?只見嵐仔跟身邊那位交代了幾句(那個叫彥棠,也很能打,聽說還揍過C中的糾察隊),接著自己和一位混混往摩天輪的設施走去,其他人則跟著彥棠跑去增援;阿閔悄沒聲息的跟了上去,找個適合的樹叢半蹲下來窺視,看到的畫面令他怒火狂升──只見婉如那高?纖細的身影俏立著,兩個太妹一左一右、半推半請的要她進摩天輪車廂,而嵐仔在旁抽著菸的臉龐似乎頗為無奈,車廂裡面不用猜當然是阿文那個江湖敗類了;摩天輪的工讀生在車廂前面好像在催促什麼,看著婉如慌急地不斷搖著頭,她身旁的一位
女同學卻手足無措……
   阿閔登時生出一股勇氣,放開掩飾身分的掃具,沉靜地筆直向前走去,或許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這朵最引人側目的白蓮花身上,居然直到距離摩天輪車廂只有兩、三步時,眾人才發覺身旁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太近了,連白蓮花身上那股特有的淡雅清香都聞得到;太慢了,連嵐仔凌厲的側身反手抓也只夠將黃背心扯掉而已。阿閔一個箭步竄了進去,將已經被迫一腳踏進車廂的婉如一把抱了出來,放下,接著自己進了車廂,對工讀生沉聲喝道:「關門。」
※ ※ ※ ※ ※
   這下發生得太過突然,旁觀眾人霎時呆若木雞,只有婉如和嵐仔恰恰和不速之客隔著口罩打個照面、對上眼神,前者驚訝得摀著嘴、後者則是大吃一驚,就在還沒人來得及說出隻字片語的情況下,摩天輪已然隨著伍思凱的歌聲,冉冉上升。
   「……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我的寂寞~逃不過你的眼睛……」車廂內迴盪著甜蜜的旋律,但氣氛卻截然不同,阿閔脫下口罩暗忖:「已經沒有偽裝的必要了,受死吧!你這強擄民女的匪類。」而這不知死活的傢伙還坐著,手上捧著一束超~大束的紅玫瑰遮住了全身,或許是這時也感受到不尋常的氣味,將臉從花叢中挪了出來,不是阿文還有誰?
   阿文霍地站起,灑落的玫瑰花頓時將車廂內部點綴得繽紛非凡,只見他身穿白西裝外套搭配同色休閒長褲及黑皮鞋,雙眼睜開老大,臉上的表情先是驚訝、然後是慌張中夾雜著一絲難為請、最後則轉為憤怒,而且是絕對的憤怒!那張臉上的表情變化過程之豐富,讓阿閔在隔年上映的搞笑賀歲片中,產生情緒上的直接聯結,在電影院裡笑到快斷氣──張曼玉:「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開不開心啊?」即便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兩人怒目相視,此時無聲勝有聲,因為彼此都知道(或自以為知道)對方有多麼賭爛、邪惡、卑劣…等等不堪的情緒性字眼在腦海中飛快地轉過一輪後,選擇訴諸肢體語言是遲早的必然──無須多言、只求一戰!
   阿閔悶燒一整天的怒火,終於有了名正言順的宣洩對象,破天荒地率先揮拳相向,阿文也不惶多讓,幾乎在自己鼻血狂飆的同時一腳正中對手的膝蓋,阿閔痛得蹲下來順手抄起一把玫瑰花擲過去,視線受阻的白馬王子立刻遭受殘暴的洗禮。此次打架不同以往,先前雙方都是保持距離、見招拆招、再尋隙反擊,但摩天輪車廂能有多大?雙方你來我往的挨了幾下後,就知道今日恐難善了;阿閔尋思:「進攻是最好的防守,跟他拚了!」但同為打架老手的阿文又怎會想不到?於是兩人在800秒的過程中不斷出拳、踢腿、膝擊、肘撞、頭槌…拚著自己挨一下,也要讓對方付出꜊騢G痛的代價。
   由於此時摩天輪外圍沒有自動自發的人流管制措施了,所以有不少園區遊客陸續排隊等著進入車廂享受鳥瞰全區的樂趣,但…那個17號車廂怎麼一直在劇烈晃動?一把把被扯爛的玫瑰花瓣漫天灑落,一開始還有人半開玩笑的說一定有情侶在上面天雷勾動地火、打得火熱,但等到被折成四段的棍狀物掉下來砸在控制台上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得出不對勁了,於是開始有人喊:「上面那個車廂有人在打架!」、「哇靠~窗戶破了、有人流血了」、「快叫老師來!」。
   鼻青臉腫的13歲少年眼看好不容易快到下面了,心想:「別在這種小地方跟他糾纏,等一下看準時機把這廝拖到車廂外邊解果牠。」那邊廂另一位鼻青臉腫的少年顯然也深有同感,因此當工讀生慌慌張張地跑來開門查看之際,兩人飛快地衝到車廂門口想要先佔據有利位置,因此在更為狹小的門口爆發激烈地攻防戰,而今天上班好像忘了給土地公燒香的工讀生在混亂中挨了好幾下,慘呼一聲向後翻跌在地,只能眼巴巴地看著17號車廂再度緩緩上升……這位工讀生老兄不但忘了給土地公上香,他還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人叢間的交頭接耳被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你們
看!車廂的門沒關!」
   當兩位少年發覺自己的計謀無法如願時,紛紛向對手投以怨毒的眼神;那聲叫魂似地穿腦魔音提醒稍作喘息的兩位選手一件殘忍的事實:車廂外邊的門栓沒有插上。車廂的設計原本是無法由裡面來開關車門的,但幸運的是,前一回合扯鈴棍用力過猛砸破了窗戶,只要有人願意從破洞伸出手,是有可能將門閂重新插上的,然後呢?然後再繼續這場君子之爭?別鬧了~眼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看著沒關好的車門,隨著摩天輪高度的上升一開一闔地晃動著,阿閔心想:「這個土匪文心狠手辣,什麼事幹不出來?我要是去關門,他一定會趁機把我推下去摔個粉身碎骨。」阿文心裡也想得差不多:「幹恁娘這箍死大頭仔,扮豬吃老虎,一開始搶林北ㄟ便當,擱來搶林北呷意ㄟ妹仔,現在還要搶我ㄟ位做老大,我哪係去關門,伊一定一腳把林北踢下去摔個碎ㄍㄡˊㄍㄡˊ。」
   很明顯,今天要活著走出這個車廂,只有讓對方躺下一途、別無他法。──「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來個先下手為強!」於是當17號車廂再一次劇烈晃動起來時,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和被扯爛的半截白西裝從天而降,立即引發更大的騷動。
   第二回合更是凶險無比,車廂內的配樂同樣極為反諷地換成了哈林的搖滾情歌──「……讓你一次ㄍㄞ個夠……給你我所有(的拳頭)……讓我一次扁個夠……」阿閔已經數不清這該死的匪類到底挨了自己多少下,為什麼還可以一直撲過來?只能利用自己這顆引以為豪的大頭扛住了八成以上的攻勢,重心放低集中全力猛擊對手的橫膈膜、胃袋、腰子及肝臟…等等認得清楚的部位,渾然不知自己的臉已經被K成比鼻青臉腫更青出於藍、腫上加腫的『大豬頭』。
   終於再度撐過了這堪比天長地久的800秒,兩人已經癱倒在車廂的地板上,死死掐著對方脖子的手其實早就沒剩多少氣力,只是誰也不願先放手。工讀生這次克盡職守,當17號車廂一轉到6點鐘位置,就立刻按停整座摩天輪,鐵青著臉的拉虛仔和另一位男老師早在車廂門外恭候多時,隨即粗暴地將兩人分開後拖了出來,阿閔記得很清楚,當時車廂裡流洩而出的是張清芳的歌:「……你喜歡我的歌嗎~你喜歡我的歌嗎~我的歌……」累癱的13歲少年對著那位還在幹罵自己所有親屬及其生殖器官的對手露出無力的笑容:「幹!我當然喜歡囉~我最喜歡你了。」
※ ※ ※ ※ ※
   員警及師長的質問、同學的關切……阿閔充耳不聞,思緒還停留在左臉頰上那熱辣辣地一記耳光。
   由於美食區有近百位學生打群架,相較之下,摩天輪事件被視為只是邊境地區小規模的額外加賽,警察盤問重點主要還是在機械維修保養及人員管理素質方面,上前盤問了幾句就交給學校師長進行『更二審』;這關就不好過了,因為拉虛仔很清楚知道這兩位當事人的前科案底,但礙於維護校方顏面而虛與委蛇,警察筆錄紙上想必只有「青春期的孩子血氣方剛,加強管教…」等等幾句無關痛癢的字句吧!
「阿文,你不要跟我五四三,今天美食區這ㄊㄨㄚ一定跟你有關,回學校再慢慢跟你算,大過一支,留校察看。」拉虛仔惡狠狠地說。
「喂~這哪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拉虛仔滿臉疑惑的看著幾乎面目全非的阿閔,問了正與阿閔交談的男老師,男老師就報上了阿閔的全名,還補充說:「就是上次被罰站在龍門池上,還跟阿文打架的那一個。」
「為什麼打架?」巡捕房的萊西先生還是問了例行公事。
「………」
「那麼愛打架來學校幹嘛?乾脆在外面打死算了!」拉虛仔身旁的女老師趕緊拉了拉他衣袖,提醒這裡耳目眾多,小心措辭。
「………」阿閔忍住想提醒他這裡就是『外面』的衝動,這一題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真的很一言難盡。
「不說是不是?」
「………」
   突然,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一位打扮得像是潘美辰的傢伙:「欸~這我的衣服耶,怎麼會穿在你身上,還撕得稀巴爛、哇靠夭~上面還有血~噁~~哩金架有夠變態。」不正是三八萍還有誰?
   師長們立刻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整群的游了過來,只差沒遞上麥克風,這娘們彷彿很享受這風光的一刻,還刻意地清了清喉嚨,發揮了自行拼湊故事原貌的特殊技能:「照過來照過來~這個阿閔哦~是個多情種子,不簡單不簡單,他一年級的時候和阿文就同時愛上婉如,從彼時搶到現主時,聽說這兩位還曾經為了婉如在忠孝樓頂樓決鬥咧~今啊日,阿閔本來留校打掃,一聽說阿文要拿九十九朵紅玫瑰跟婉如告白私奔,欸欸~你們知道九十九朵紅玫瑰的花語是什麼嗎?那代表無盡的愛~FOREVER…結果阿閔伊馬上為愛走天涯,不但偷穿挖ㄟ衫、男扮女裝混進來,ꘊb最後關頭橫刀奪愛…還是英雄救美?啊不管啦,攏總一句話,兩個人就這樣打起來啦!哪較挖按ㄋㄟ講,應該嘛是有道理厚?」
   阿閔跟阿文互看一眼,頭一遭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我要掐死這個賊婆娘。」
   「胡說八道!什麼決鬥?什麼私奔?還男扮女裝?連續劇看太多了!本校學生怎麼可能會有如此不檢點又荒謬的行為?」拉虛仔當場又抓了幾位學生逼問口供,由於這些事在各年級、各班的三姑六婆中流傳甚廣,因此,扣掉不想惹麻煩的人一問三不知外,其他人儘管版本不同,但幾乎眾口鑠金地指向一個事實,那就是『三角戀愛』。
   此時,師長們和所有圍觀的鄉親想必都好奇著同樣一件事──婉如到底是誰?果然拉虛仔馬上就追問三八萍:「她是本校的學生嗎?」終於知道禍從口出的『汽838張秋萍』這回好歹該知道閉嘴了,但在場卻有不少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來移去,而在落到同一朵白蓮花的身上前,婉如的眼淚早已掉了下來。眼淚換來同情了嗎?沒有,而是一句句挖苦的刻薄耳語。
「學生的本分就該好好讀書,國中生談什麼戀愛?」
「原來就是她喔~」
「同學有困難怎麼不早點跟輔導室老師說呢?」
「她裙子是不是有點短?」(拜託~是人家腿長好嗎?)
「你覺得她比較喜歡哪一個啊?」
「多情種子是哪位?臉比較腫的那個『腫子』?。」
「天啊~好像瓊瑤劇情,好浪漫喔!」
………
………
………
   土匪文心裡怎麼想阿閔不清楚也沒興趣知道,但是看到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寧願自己再挨一頓小紅帽的水晶棒連打也甘願。就在此時,婉如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抬起了頭,不再擦拭或掩飾臉頰上流個不停的淚水,大步朝自己走了過來──「啪」地一聲,阿閔左臉頰上挨了她一個耳光,那令人心碎的聲音哽咽著說:「我…我還以為你很好呢…原來……原來你也一樣…野蠻人……和他們一樣都是野蠻人…什麼事不能好好講…偏偏要打架……我知道你今天這樣做是為了我……但你以為這樣子做我會開心嗎?事情能夠改變嗎?」她邊說邊哭、越說越大聲,讓在場不少位成
天打架滋事的少年慣犯全都低下了頭,她依舊啜泣地繼續說:「…我只想好好念書…沒想到轉學了還是一樣…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要再跟我說話!」說完哭著大步走開,連一位女老師搭在她肩膀的手都被用力甩開,卻不知最後一句話是對誰說的?
   阿閔回過神來已經坐在遊覽車上,一身破爛的衣物沾滿血污、像丟了魂似地坐在最後一排,所有同學都不敢靠近,彷彿他身上帶菌。回程時窗外下起了雨,車廂內一片死寂,只收音機迴盪著警廣電台的路況報導,偶然播出的一首歌,觸動了13歲少年的情緒開關,淚水開始自眼眶深處無聲湧出──
黑色的夜燃燒著風
無情的細雨淋得我心痛
最後一班車像是你的諾言
狠心離去濺濕了我的心
一個人走在冰冷的長街
想起分手前熟悉的臉
淡淡地留下一句
忘了我吧還有明天
心碎的聲音有誰會聽得見
我告訴自己愛情早已走遠
可是胸前還掛著你的項鍊
逃離這城市
還剩什麼可留在心底
忘記你不如忘記自己
《忘記你不如忘記自己》~王傑
※ ※ ※ ※ ※
   消息很快地傳開了!由於受傷部位明顯的差異,『玩命摩天輪之死亡遊戲』的結局,一致判定以臉比較腫的大頭仔敗戰劃下休止符,但單槍匹馬、喬裝易容直闖敵陣挑戰大魔王的行為太過戲劇化,加上以三八萍為首的大喇叭們,每天加油添醋地詳細解說(版本也一變再變),阿閔兼具張力性與趣味性的行徑亦為人所津津樂道,獲得了混混們一定程度的尊重。至於戰無不勝的阿文老大,傳奇紀錄再添一筆,但因記滿三大過留校察看的關係,稍有收斂,對外多由嵐仔出面,而嵐仔一改先前阿文雷霆萬鈞的處事風格,改以沉穩低調的方式,透過精準的事前準備及情報收集,用
3~4人的小部隊暗中鎖定對象的生活作息,再適時施以毀滅性的打擊,雖然少了過去震懾人心的排場,但卻有效率地持續壯大H中的黑暗勢力。
   自此以後,阿閔意志消沉地上學、放學,然後再上學、再放學,好一陣子沒有婉如的消息,偶爾在校園裡外遠遠看到,立刻別開目光躲得老遠,只知道阿文也沒來煩她,那就夠了……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國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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