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終於在預約的情況下見到她的孩子了，周宛宛隔著玻璃，看著裡頭的護理人員走來走去，
因為裡頭的無菌空間，她不能直接看到兒子，只見護理人員指著其中一個保溫箱，上頭寫
著周書凡三個字，她便知道這個就是她的孩子。
身體好小，比起上個星期她看到的照片，孩子的皮膚更白了一些，血管沒那麼明顯，本來
細細的腿也更大了一點，代表他真的有在長大，周宛宛慶幸又擔憂，表情非常複雜。
「沒事，他一定很快就能夠出院了。」這天陪著的是華仁聿，他還開玩笑說，「這小子之
壯碩，妳看旁邊那個姐姐都輸他了。」
「真的耶……」周宛宛又哭又笑。
「妳別哭了，今天岳明不在，我可應付不了妳哭。」華仁聿笑著說。
「誰要你管我了。」周宛宛翻了個白眼，繼續專心看著她的寶貝兒子。
好端端的，華仁聿突然這樣問，「妳……還有夢到他嗎？」
周宛宛看著華仁聿，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她搖搖頭，「或許我是個無情的人，
對他的逝去我一樣感到難過，覺得可惜，但是更多埋怨。」
華仁聿有點好奇。「埋怨嗎？」
「死掉的人把遺憾留在這個世界上。」周宛宛皺著眉說，「他愛我只是因為我是這個世界
上最了解也最愛他的人，在死的時候，他卻沒有一分一秒想到我。」他想到的人是他，華
仁聿。
「是這樣嗎？」
「只有這樣想，我會好過一點。」她嘆了口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的寶貝兒子，「人總
是要活下去，面對新的生活，新的目標，和新的自己。」
是的，她會把一切都拋下，奮不顧身的擁有幸福。或許很自私，但卻是讓她快樂的唯一方
式，其實她相信華仁聿其實也是希望自己這樣的，只是他沒有多一個可以讓他轉移目標的
孩子罷了。
華仁聿皺了皺眉頭，卻是伸手抱住了周宛宛，拍了拍她的背，只是這個動作，周宛宛的眼
淚就盈滿了眼眶。隔著玻璃窗前，在這個新生兒病嬰室面前，兩個人抱著彼此哭著相互安
慰。0
不知道的人或許還以為裡頭的孩子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造成父母在外頭痛哭，周宛宛抱
著高大的華仁聿，知道他壓力太大，幾乎已經超過了自己能夠承受的。
但是誰不是呢？
在另外一所桃園聯合醫院一樓的掛號批價區，岳明正在替媽媽辦理出院，這一次的化療結
束，就是第五次了。
母親的精神還算好，副作用因為沒那麼快，大約是八到十二小時候後慢慢襲來的，每回精
神的折磨經常都是大於肉體上的，母親上回崩潰哭著說不要化療的樣子他還記得，但就算
再難受，也只能和家人一同苦勸著。
母親說去一趟廁所，他於是拿著東西等待二姊領藥結束。
「好了，我領到藥了。」沒多久二姊岳喬走了過來，「這樣就行了，家裡有我們，你回和
仁醫院吧。」
「沒關係，姊夫去開車了，我陪妳們等等車。」岳明說。
「那個宛宛，身體還好吧？」
「嗯。」岳明抬頭看著姊姊，似乎感受到姊姊眼神中的不滿。「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她真是好命，你又不是她的誰，懷的孩子也不是你的，你還這麼照顧
她……」二姊說話含酸，讓岳明皺起眉頭。
「這是我的事，妳別管。」
「我當然不管。」岳喬嘆了口氣，「只是你也要自己多照顧自己，別讓自己受委曲啊。」
「都是自願的，有什麼好委屈？」岳明正好看到媽媽走過來，瞪了姊姊一眼，「別在媽面
前講這個。」
「你以為我不講媽就不知道啊？她擔心了好久了，一天到晚問我你……」岳喬開口說了一
半，也不繼續說了，給媽媽披上外套。「媽，穿上外套吧。」
岳明嘆了口氣，看著姊夫已把車開過來，默默的協助兩人把東西載上車。
＊＊＊ ＊＊＊ ＊＊＊ ＊＊＊
7-7
兒子周書凡在醫院裡頭住了兩個多月，終於從保溫箱出來了，周宛宛也開始親自餵母乳，
雖然孩子咬得她很痛，經常破皮流血，但她能夠親手抱到這個孩子，她還是萬般感謝。
孩子的照顧餵養不容易，她經常因為孩子哭鬧而睡不飽，幸好可以利用擠乳和冷藏之類的
方式，讓岳明協助瓶餵，兩人輪流的情況下，也讓周宛宛能夠有多點時間休息。
就在孩子一天天的長大，漸漸健康也壯碩的孩子即將滿一周歲的時候，周宛宛猶豫了一年
多，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天周宛宛找了過去的一個熟識的男人來到了家裡，許久沒有染髮的周宛宛，甚至終於花
時間染了藍色的髮色，還把原本的耳環都戴上了，雖然有些耳洞長回去了，但還有三個還
在。
這些耳洞像是維持她原有的一點點自尊，找回還像是周宛宛的一小部分。
「妳看起來超像中毒。」男人說。
「我先說好，你只是負責存在，讓那個男人嫉妒的作用，不要以為我還想跟你怎麼樣。」
周宛宛搖搖頭。
「我知道啦。」男人笑著說，「妳都有小孩了，雖然生完了身材還行，胸部還變大了，但
不知道為什麼，就有種媽媽的氣質。」
周宛宛翻了個白眼，在浴室脫下了衣服洗了個澡，看著自己明顯變形的身材和陌生浮腫的
臉孔，哪裡還有以前那個青春漂亮的模樣？真是可怕，又讓人倒胃口。
但是能怎麼辦呢？這點在她懷孕的時候就有過的自我掙扎，既然決定了，就只能繼續這樣
走下去，大不了以後都不交男朋友吧。
男人等得無聊，還陪著小書凡玩了一陣子。
「學姐，我回來了。」終於等到岳明回到家，周宛宛馬上將門鎖了起來，那個男人也很乖
覺，馬上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揉得皺皺的，還狼狽的脫了一半，抓了手邊的東西走出去。
兩個男人眼神對到的瞬間，那男人也驚嚇了，因為這個叫作岳明的男人好兇，眼神幾乎要
殺死他，嚇得他差點就想解釋自己其實只是來演戲的，「……」
周宛宛圍著浴巾走出，「哦，你回來了？」
男人回頭和周宛宛揮了揮手，「那我回去了。」
「嗯，去吧。」周宛宛無所畏懼的迎上岳明的眼神，但岳明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整理
冰箱內的食物。「買了啥？哦，有優酪乳。」
「……」岳明果然生氣了，悶悶的不說話，過了許久才問。「那個男人是誰？」
「一個以前的炮友。」
「……喔。」岳明大約也沒預期她會這麼坦蕩蕩的態度吧，有點沉默。
「我原本的生活就是這樣子，你不是知道嗎？」
「……嗯。」岳明關上冰箱，微微皺眉的樣子看得她有點難過，但是不管如何，該做的還
是得做，不然今天的所有準備都是白費的了。
周宛宛看著他，冷靜道：「最近孩子已經過了一歲生日了，我覺得最辛苦的部分都已經過
了，所以我想搬回家住。」
岳明的表情沒有什麼太多的變化，只是眉頭更加緊蹙了些。
「總之謝謝你這一年多來照顧我。」見他不回話，周宛宛又說。「我這禮拜搬走。」
岳明似乎想說什麼，但是他只是低下了眼簾，默默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周宛宛知道自己一定能走，岳明是不會勉強自己的，但是如果不這樣逼迫一下他，恐怕他
會有更多理由繼續留在她的身邊照顧。
明明他很清楚兩人這樣下去是沒有結果的，但還是願意這樣持續的付出，這對周宛宛來說
無疑是個負擔，必須要找時間畫下個句點，因為她給不了岳明什麼，在他被家人被朋友拋
棄前，她必須下定決心離開他，否則岳明將會什麼都沒有。
周宛宛更怕自己，會越陷越深。因為依賴也因為習慣，所以她必須在發現自己對岳明形成
依戀之前放手。
如果愛上夏子揚是一場悲劇的話，愛上岳明恐怕是一場地獄。
他太好了，好得她會忘記自我，比起夏子揚的疼愛讓她圓滑，岳明的寵溺卻幾乎無遠弗屆
，雖然他那個碎碎唸和潔癖的個性讓人覺得很煩燥，但愛照顧人的他，似乎不懂什麼叫做
節制，雖然美好，但是周宛宛不希望這樣。
她還有很多還未實現的自我，她要工作、她要旅行、她要再去冒險，上一回已經夠痛了，
她不願意再次進入一灘叫做愛情的死水之中。
所以她只能在自己陷落前，先行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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