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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配溫水菜趁熱」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在這裡,連農民工大叔也一樣,人手一個
保溫瓶保溫杯。
妍宣將不鏽鋼鑲紅邊塑料裝飾的保溫杯和藥罐子遞給劉師傅,再嚴肅地盯著他開蓋、抖藥
、扭杯、吞服。劉師傅還在喘,吞完抑制劑,才用袖口擦去了額角的汗珠。妍宣又同等嚴
肅地從劉師傅手裡接過保溫杯跟藥罐,放回了黃包車椅墊下的空間。她問:「好點了嗎?
」
「沒事,沒事。」他喘了幾下,又扯了扯領口搧風,他身後大樓出入口卻走來一個穿天藍
色制服,像是保全模樣的小伙。
妍宣衝小伙喊:「咱是路過的,立馬就走——」
小伙停下腳步:「這私人車道,趕緊地走啊,不走找交警來。」
「好咧。」妍宣看小伙轉回了身,嘴裡嘟囔著:「狗仗人勢的本地人,只管欺負底層。」
經過幾次金融爆雷、打擊產業,上海還是中國最有錢的城市。外地的失業人口幾番掙扎後
,還是得回到北上廣深這些一線城市求個溫飽日子。租房費用高可以合租,也可以分租一
張床排時間睡。本地人只要父執輩留下一套房,甚至「拆遷補償」一套房分租,幹個保安
雇個小店,日子還是悠哉悠哉。
保安揚言要趕了,劉師傅還不著急走。他擦完汗,就只管往來時的方向眺望。
我悄聲問:「妍宣,劉師傅在看什麼?」
「來了。」
我跟著他們目光往來時路探望,幾輛黃包車跟著前頭車伕晃晃悠悠地擺來。其中一輛就是
那伍師傅的車。
幾個車伕跟著伍師傅切過分隔快慢車道的鐵柵,又溜進了大樓車道。伍師傅還沒停車,已
是氣喘吁吁,連喊不行了。
劉師傅笑咪咪地望著伍師傅重複著他剛才開蓋、抖藥、扭杯、服藥的動作,與癱坐車上癡
肥胖子臉上的皺眉成了有趣的對比。
伍師傅一串操作告一段落,一邊擦著汗,一面說:「呼呼……劉師傅,你那手高架路隔音
板大法真是絕了……呼……我以為邊線超車就能把你甩得遠遠的,跟你一比還是差遠了。
」
劉師傅微笑故作輕鬆:「那也沒什麼。待會我在磁懸浮那接到客人,送到花橋也不是事。
」花橋已經出了上海,到了蘇州崑山的東邊。
「呦,誇你兩句,得意得跟竄天猴似的。浦東這裡到花橋,沒有60公里也得有50。我不知
哪個蠢貨放著地鐵不搭,要搭你的車。」
「我的車快啊。」
「唉呦——」伍師傅捏著鼻子,在臉前扇了扇,「好臭好臭。你先走吧,這回算我輸,月
底跟你結清。」
「好咧,走起。」劉師傅提起黃包車抬槓,招呼我們上車。伍師傅車上的胖子催著伍師傅
趕緊出發,惹得旁邊幾個車伕放下自己的客人圍著他,你一言我一語地聲討起「階級敵人
」。
「人民群眾幹活時賣力,休息時盡興,勞逸結合,你叫啥叫?」「你就是為富不仁的周扒
皮!」
「你老大貴姓,住哪,我要跟你們領導舉報你行為不檢,是人民群眾的公敵。」
劉師傅微微一笑,一面拉著車,一面用家鄉話吟起了童謠:「周扒皮,周扒皮,半夜不睡
學雞鳴。人家幹活你休息,惹惱大夥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