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4 - 我們不需要還在地獄內自我舔傷的人
【張繼明。距離贖罪日倒數12天。】
當我加入這個大熔爐之後，越想越不對勁。
雖然我知道是因為我玩了那一場遊戲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但這樣也是一種難以吞下的慢性死刑。
這怎麼可能還得完錢？
這種看似與吳伯毅相仿的外送平台以不合理的價位束縛著我們。每一單賺取的債務遠低於
你每日用他們所發的信用卡所欠下的債務。每到便利商店買下一顆30元的飯糰，以我現在
這個等級則需要跑三個單才能完成。對比時間下去換算，我的償還債務時薪等於一顆便利
商店飯糰。
雖然現在不需要被外面的討債集團追討人生，
但自己卻陷入一個難以理解的螺旋當中。
這就像是在東繁科技加班一樣，
雖然主管說平常不會加班，但卻會下午傍晚時才臨時召開會議。
開會過程面臨到許多Action item要執行，
用屁股想都知道需要半個工作天的事情完成，
但是老闆們跟老闆眼前的紅人似乎都覺得這不是問題。
他們會亂七八糟地浪費會議時間，
談著時下的新聞與不相干的八卦。
最後卻跟你說：
『阿明，這就麻煩你收一下data，明天早會我們再來討論一下。』
又或者當你熟悉他們的節奏之後，開始在這種下班才會開的會議中展現出你的企圖心與誠
意時，他們就會在可能接近晚上九點的時間時才會再跟你說不然我們再修一下你早報要報
的投影片好了。你歸心似箭卻要等待他們坐在電腦桌前錙銖必較修正不重要的細節，甚至
他們偶爾還要聊一下天，你得懸著心等著他們把廢話講完，同時間看著你手機裡的通訊軟
體一直跳著朋友、家人傳給你的簡訊。
是啊。即便你再努力都無所謂。
你始終走不開這個恐怖的螺旋。
現在的我，以為多餓幾餐，多跑幾張單，快點升階就會有機會。
沒想到卻被地方組織會的人盯上。
從某一天開始，我除了自己的單要跑以外，還要幫組織內的其他同伴跑單。
譬如說那個看起來就極度像是癮君子的傢伙，劉子浩。
一天只給我五百塊，嗯。希望我一天至少要跑30單才可以。
一旦拒絕，我就會被拖進暗巷裡被揍到忘記知覺。
五百塊到底能做什麼我不知道。
我只能忍著骨氣，至少可以買十多顆飯糰，不是嗎？
我省掉了幾天的餐費了，不是嗎？
我得要拿出這個世界所有的雞湯灌溉自己，
那些很會出心靈雞湯的傢伙們，
平常叫的外送一餐就可以抵我好幾天餐費了。
他們怎麼可能懂那些雞湯最後只會把自己給溺斃？
他媽的，這根本不是人可以活著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某個債友對我開玩笑說著：「你不要以為我們跟外面的人有什麼不一樣。你
揹著的是秋錢債，外面的人揹的是房貸。你仔細算算看就會發現非常接近。假設你一個月
可以繳3萬元貸款好了，扣掉頭期款全貸八成，買個1000萬房子，這種價位在台北買不到
、台中也沒剩多少物件可看。你要還個三十年，你反向推估一下自己的薪水距離這三萬元
債務線有多遠。然後你看看你在Lucky Strike一個月可以還的單量與貸款量。有沒有發
現自己跟房貸族根本沒差多少？」
實際可能差得可多了。
人家擁有自由，我過去所擁有過的自由。
而我們卻沒有。
然而，還款總量的望塵莫及心思卻相差無異。
無論掙扎與否，在可見的數十年未來。
我即將會在這個龐大的人蛇奴隸集團中過勞死。
「阿明，你是傻掉囉。」同伴叫著我的名字。
「嘿，怎麼了？」
「等等有一個直播公告，你要不要看？」
「這是什麼？」我看著同伴手機Tor瀏覽器裡面顯示的公告。
「據說12天後有一個機會可以讓大家債務歸零。」
「這騙人的吧，這怎麼可能。發起人是誰？」
「一個叫做『REF』的人，他等等會說明。」
「是因為發瘋了嗎？除了跑單以外，哪有什麼可以歸零的手法。」
「據說是債務遊戲。」
「我們要是輸了，只會債務狂升而已，完全得不償失。」我搖搖頭。
「你們想看嗎？」這時候，咖啡店的老闆──春水突然說話。我們都清楚老闆有在經營特
殊業務。
「春水大，你要直接用螢幕播？」我好奇地問。
「現在都自己人，我等等門會關起來。小王，幫我把前門關起來。」春水是這一區重要的
人物，他除了跟我們很好以外，也跟排除員熟悉，因此都會有許多關於秋錢的小道消息。
我們很常來這邊等單，也因此瞎混了起來。
「春水大，那你聽過這件事嗎？」我問。
「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所以我也想看看。這種債務歸零的事情，秋錢絕對不會不管的。」
「REF這個人你聽過嗎？」同伴問。
「我怎麼可能知道。」春水大笑笑地拿著他的調酒跟咖啡壺說。
58吋的液晶螢幕開始放出影片。
那是一個全黑的畫面，沒有人知道那是誰。
通常這種發起人很喜歡戴上面具。
而這個人卻直接以真面目視人。
「哇靠，會不會太大膽？」同伴直盯著螢幕，眼睛快把螢幕吃了。
而我只看見春水大突然間臉色驟變，
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秒，但我的確看到了。
他極度地掩飾自己的反應，下一秒繼續擦拭著他的紅酒杯，
但我就在他眼前。
他是不是知道這個人是誰。
「哈囉，大家好。有人看過我嗎？」那張長得頗有英姿的臉龐開始說話。
「應該沒有吼？還是有人見過？
大家對AI熟不熟悉呢？
據說以後是一個很大的市場。
在那之前，你們得要熟悉一下Deepfake是什麼。
仔細看看我的臉喔，有沒有發現我都盡量朝向前看著你們？
好的後製專家或者你用好的軟體，
應該都可以把臉龐侧臉轉頭之類的細節修到好。
我本人不是這張臉，哈。」
「乾，他在恭蝦米洨會！」同伴在旁大喊。
「現在眼前這個人是一個秋錢最頭痛的傢伙，
他有很多名字，但我只記得他幾個名字，
近期的名字綽號叫做Angus。
專門在秋錢的秘密客活動中詐騙那些秘密客。
簡單來說，他是一個專門想要詐騙秋錢的傢伙。
他現在在哪呢？
這裡。就在這裡。」影片中的偽Angus用手指激動地指著。
「我需要這個人的資訊，什麼都好。
當然我可不是伸手牌的雜碎。
12天後，中午12點。
你們會有一個機會改變一生。
我稱這件事叫做『贖罪日』。
你有算過在這間秋錢公司下成為償還債務的一份子要花上多少力氣才能償還債務？
假設你欠了1000萬債務，以最基本外送員來說，你得要接100萬單。
需要做33萬小時的基本外送員，
送貨75年才能重回現實世界。
大家可以很快的用自己身上的債務與之相比。
這種基本上完全壓榨的行為，就是最後在這裡終死。
你願意嗎？
你多久沒有跟你的家人、朋友聊聊天了？
你害怕自己會影響他們對不對？
我也是。
那些在外面追討不到你們的討債公司，
再傻都留著你們在外面世界的身份記錄。
你還能失去自己的身份多久？
你沒辦法去醫院、你沒辦法出國、你沒辦法作任何有關身份的事情。
你轉頭問問看那些抓你們來的那些排除員、物流專員好了，
他們家裡的美金可能多得跟山一樣，
就像是Breaking Bad老白藏的八千萬美金一樣。
然後呢？
有什麼用？
你他媽根本沒有花的機會。
你沒有自由。
一旦跟秋錢扯上關係，就是這樣。
所以如果你願意相信我，
只要交付給我20分鐘的信任就可以。
我不需要你一輩子的信任。
人去樓空之後，我們得走上自己的路。
要我來選的話，至少是一條自由的路。
你呢？
想好的話，就可以繼續聽下去。
如果你只是要活在自己的象牙塔裡，
麻煩把電視、平板關掉。
把機會留給其他人。
那些願意為自由奮鬥的人。
那些願意為自己人生附上第二次履歷的人。
那些願意不顧一切也要重回人間的人。
我們不需要還在地獄內自我舔傷的人，
如果你只是想要躺死，就把機會給這些戰士，
讓秋錢的圈養畜生當個我們的墊腳石。
我們會踏著你們所謂那安靜離職、安靜退休的身軀前進。
願意信任我20分鐘的人，
你們在12天後的中午12點，找一個你們信任的同伴。
一同拿著我手上這張『債務贖罪券』，
前往債務遊戲。
你可能很好奇，為什麼要去那個在噱新手的債務遊戲？
那一天的那個時間點的債務遊戲跟其他時間的債務遊戲都不一樣。
那是一個新的開始，
那是一個債務即將發生扭轉的時刻。
我跟一名秋錢的排除員會在那個時間點進行債務遊戲。
身為Lucky Strike外送員的新生代來說你們可能會很困惑，
但請你們去問問任何熟悉秋錢的人，
他們到底捨棄了這個『真正的債務遊戲』多久。
過去，曾經，這是屬於平民、奴隸扭轉的黃金時刻，
但現在完全被封鎖在城牆之外。
現在，我把所有的資料都給你，
只要帶著債務贖罪券。
上面有所有資訊，包括要怎麼在20分鐘之內，
讓你跟你的同伴一同跟這個世界說再見。
在這段影片播放完畢之後，
你們可以在以下這些平台跟我們的工作人員取得債務贖罪券。
有了它，你們就可以走向贖罪之路。
對吧？我曾經聽過排除員說過，
來這個債務世界的人才不是可憐的傢伙，
這些人都是因為有原因才來的。
你也這樣認為嗎？
難道沒有人是為了自己的家人債務而來這裡的嗎？
你的家人出去賭博欠下一屁股債，但早已偷渡出海；
你的家人生了重病，為了救他們，於是跟高利貸借貸；
雖然也有人為了自己的喜好，而花了大把大把的銀子，
但你們可以接受這種秋錢設計的償還速度嗎？
我們只要講比例原則就好。
你只是因為要救家人，結果要住75年的牢？
你只是因為玩愚蠢的手機遊戲，結果要住75年牢？
我可不是說你們無罪。
若是這樣也太狗血。
很遺憾，你們他媽的每一個人都有罪。
但so what？
我們不能懺悔嗎？
我們不能重新做一個好人嗎？
那些過去在宗教上犯錯的人或者自詡聖潔的人，
難道從沒做過任何錯事嗎？
不，他們只是沒被發現而已。
任何人在沒被發現秘密之前，都可以當一個聖潔的天使。
而你們，只是被人將這些攤在陽光下而已。
無論是天使還是魔鬼，
你敢保證他們一旦接受到同樣殘忍的現實時，
誰會比較高尚嗎？
關鍵是，你願意為你的罪贖罪嗎？
我可不會讓軟弱的人重回現實世界。
那些心靈不夠堅強的傢伙，就給該死的待在這裡。
直到這邊的無趣、僵化將你逼死，你才會發現自己有多愚蠢。
總共最多會有1700名個名額，
這些前往自由路的船票有1700張。
我相信我們的外送員遠超於這個數字。
但我們最多就只能在那20分鐘讓這1700人離開地獄。
而這張債務贖罪券還需要你的贖罪才能解碼。
你還記得我現在這張臉嗎？
我是用Deepfake技術製作出來的。
我需要這些烈士給我一些貢獻，
無論是你看過這張臉，想起了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
或者你在這該死的秋錢地獄有什麼狗屁秘密事也都跟我說。
一旦我看見了你們，
確認了你們自由的靈魂，
我就會給你們解碼的工具。
這1700張船票的解碼方式都不相同，
請不要在這種自由搏鬥的路上，還在當個小聰明份子。
我說完了。
那你們呢？
願意擁抱自由嗎？」
影片結束。
在這過程中，咖啡店內幾乎沒有聲音。
我們看著彼此，完全被這強大的氣場所籠罩。
我看著春水大，他的臉色比一開始更為青黑。
「你還好嗎？春水大。」
「我……沒事。」
「他說的是真的嗎？排除員可以玩債務遊戲。」
「現在來說，的確是禁忌。」春水大點點頭。
「真的假的……」同伴驚訝地看著他。
「一旦排除員進入債務遊戲，所有的規則將會解除，但這麼說比較不精確──」
「應該說隱藏規則才會發動。」
那手沖咖啡所旋轉出來的漩渦像是失神的瞳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