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公園幅員遼闊，處處皆綠地，還可聽見河流戲耍的聲音。不過，如同苗影柔的認
知，帥哥也不少，他們通常喜歡在地上，和看中的對象一起牽手欣賞月色。只不過，公德
心不太夠，當他們離開，地上總是殘留一堆啤酒罐、垃圾。此外，還有討厭的小蟲，在公
園裡盤旋，蒼蠅以走音的叫聲喧鬧，蚊子也不懷好意，想當吸血鬼。她被咬了好幾個包，
一直揮手，卻怎麼也趕不走，倒是張君雅，在旁邊笑著，蚊子卻沒向他光顧。
這也有道理，人都不會理他了，當然蚊子更不會找他，只會欺負活生生的苗影柔。
「這些蚊子，都是之前罪惡滿盈，所以在地府才會被分發去當蚊子，掛掉之後，通常
會繼續當蚊子，這樣一世一世下去，直到牠的罪孽都消除。」張君雅伸出食指，總算有一
隻降落了。
「這就是畜牲道嗎？」苗影柔想到佛教裡所說的六道輪迴。
「是的！這輩子能當人，是很不容易的。只不過，有的人天生受苦，有的人順遂平安
，那也是他們累世所造的結果。」張君雅在食指頭上輕輕一吹，蚊子卻隨著他的吐氣起舞
，最後，消失在兩人的視線裡。
「你在那裡，應該見識滿廣的吧！」
「大概吧！那邊有好玩的，也有可怕的，像是希特勒，他一直都待在一千八百萬層地
獄裡，每天都要吸毒氣、被機關槍掃射，這就是他之前屠殺太多猶太人的關係，他連投胎
當蚊子的機會都沒有。」張君雅這麼說，讓苗影柔非常好奇。
「不是只有十八層嗎？」
「我原來也這麼認為，但就像老顏說的，現在地球上為非作歹的人太多，再加上其他
數也數不盡的星球，地獄便不斷擴建，已經有一千八百萬層了！」張君雅以輕鬆的語調描
寫，不過苗影柔可以感覺，地府的真實面貌，大概遠超過一般人的想像。
「你是說，那些像火星人，或什麼碗糕星人的，掛掉後都是給老顏管嗎？」苗影柔開
始想像，外星人在地府裡的畫面。
「當然！所有浩翰宇宙中的云云眾生，都在老顏的範圍裡。」
老顏太厲害了，連外星人都管，難怪地府總是人滿為患，除了地球，還有一堆外星生
物，都需要他好好照顧一下。
苗影柔和張君雅這樣亂扯，走了幾十分鐘，被蚊子咬的包，也越來越多。雖然她對這
個「異次元空間」，有了更深的認識，不過這並是今晚來這裡的目的。她左看右瞧，還特
地靠近那些躺在椅子上、滿身酒味的傢伙，就是沒有發現那位小強。
不曉得為什麼老顏會挑選小強？就像苗影柔不明白，為何她會是這個計畫中的法定代
理人？莫名其妙地，讓阿飄來她房子七夜，也莫名其妙地，成為這位壓克力阿飄的拍擋。
或許這就是人生，充滿無法預測的神秘與可能性。
「我們這樣找，還真的像無頭蒼蠅哩！」苗影柔輕悄悄地，掀起一個傢伙蓋住頭的帽
子，仍然不是。
「搞不好他溜走了！不過白白說他會在這裡。」
「白白和小何是不是可以掌握任何一個人的行蹤啊！就像我昨晚碰到賴總裁，她們也
會知道？」
「也不一定啦！她們需要開天眼，而且要輸入生辰八字才可以，不過，開屁眼也行。
不管是天眼或屁眼，這就像衛星導航系統那樣，讓目標無所遁形。不過昨晚，她們的確有
看到妳，現在應該也有在看吧！畢竟我是受監視的。」
張君雅特地向天空某個方向揮手，不知道為什麼，苗影柔覺得現在星星特別多，有兩
顆閃爍了一下，劃過天際。
那就是白白和小何嗎？她們從「女僕咖厚」溜出來，變成了流星，還真是浪漫。苗影
柔也跟著揮手，她們大概聽得到兩人的對話。
苗影柔很好奇，這算是開天眼，還是開屁眼呢？
「對了，我現在改成隱藏模式了，小強出現的話，是看不到我的。」張君雅一說，苗
影柔特地看他的背後，果然影子不見了，剛才散步時還有的。
「好吧！別人看起來，我應該像是自言自語的瘋子吧！」
「這裡的男人，都在約會，不會有人注意的。」
不過，再走幾步路，苗影柔倒是發現木椅上的男女，應該很清醒。男生身穿黑色皮衣
，像是哈雷機車族，女生是個正妹，長髮飄逸，穿得有如show girl，兩人吻得火熱，不
想放開，緊緊相依的心，如何say good bye？苗影柔在一旁費疑猜。
但是，張君雅一動也不動，望著那位正妹，他的臉上盡是錯愕與震驚。終於，他恢復
了知覺，伸出手，想摸她的背，卻又縮了回去。
難道，張君雅認識這位正妹嗎？不過，那個哈雷男應該不是小強！
張君雅再度伸出手，苗影柔突然想在旁邊加油。
「趕快推倒她啊！」「趕快推倒她啊！」苗影柔一直在心中唸著，雙手緊握拳，但是
沒有發出聲音。
張君雅搖搖頭，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苗影柔猜，這女生他不但認識，而且很重要，
只不過老顏有交代，他不能去接觸任何以前認識的人，應該也包括這位和哈雷男緊緊相依
、不知如何say goodbye的正妹。
「怎麼了？不會是你女朋友吧！」苗影柔趕緊跟上去。
「妳答對了！事實上，我想不開，也和她有關。」苗影柔突然覺得，小何和白白真是
會挑地點，讓張君雅遇見舊情人，只不過情郎不是他，真是傷感。
後來，他聊到了這女生，她叫呂韻扉，是他讀大學時的系花，追求者眾。呂韻扉是個
追求物質的女生，喜歡人家叫她公主，享受被捧得高高在上的感覺。他為了追她，不但去
兼差賺錢，而且也辦了幾張信用卡，幾乎大部分都讓她刷。呂韻扉非常感動，終於接受了
他。
但是，這並不是什麼童話故事，兩個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呂韻扉的慾望，就
像不加蓋的太平洋，永遠沒有填滿的一天。無論他增加多少兼差、開辦多少信用卡和現金
卡，總是無法應付呂韻扉花錢如流水的習慣，而他，只能默默承受。
銀行可是不會管這麼多的，他們使出各種方式，連討債集團都派出了，就是要追他還
卡債，最後，就是苗影柔看到的，不幸的新聞。
在他的告別式，呂韻扉哭得變成淚人兒，沒想到，在這裡竟然又遇見了，只是一切全
都變調。
「真的很抱歉，讓你提了傷心的事。」苗影柔低聲說。
「沒關係吧！反正都過去了，既然我不再是吳告綏，那些人世間的卡債，也就和我一
刀兩斷了，我不能再和以前的人生，有任何牽連。」張君雅雖然說得斬釘截鐵，卻忍不住
回頭偷瞧呂韻扉。
苗影柔突然想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小強，又遇見了張君雅不該碰上的女生，命運真會
捉弄人，也會捉弄阿飄。
「算了，不管她了，只要她幸福就好！就當成苗影柔什麼都沒看到。」張君雅眉頭皺
了一下，繼續往前走，苗影柔也跟上。
可以想見，張君雅心情必定不好，各種糾纏、複雜的情緒，隱藏在他無奈的臉龐裡。
一個曾經愛過的女人，卻躺在別的男人的懷裡，家草，竟然比不上野草香，真是情何以堪
？
這時，苗影柔倒想衝過去，給那個呂韻扉幾個香軟滑膩的降龍十……巴掌，替張君雅
出口氣，不過，她想到她旁邊的哈雷男，看起來孔武有力，她不能太冒險，免得自己上了
社會新聞，照片寫著受害者之類的。
「好吧！再去找找看吧！」
兩人在水母公園逛了很久，還是沒找到小強，走到腳非常酸，而看得到的椅子，幾乎
都被酒鬼或情侶佔據了，輪不到她坐。她看了手錶，已經十一點多，天上的星星也趕下班
，幾乎都溜走了，只剩下幾盞路燈，臉有倦色地站崗。現在公園內，已經變得鬼影幢幢，
可能還有拿著鐮刀、全身穿黑斗蓬的傢伙，躲在黑暗處窺伺。
不過，應該沒有什麼好怕的，連閻羅王都見過，旁邊也是一位阿飄，苗影柔現在應該
是百毒不侵。她注意著張君雅，他臉色和一般人差不多，和鬼片裡常出現的蒼白幽靈不同
。這幾天來，她的觀念，已經徹底改變。
「好像快十二點了，還要找嗎？小何和白白沒有告訴你他的明確位置嗎？」苗影柔這
樣問，是想找機會休息，不過張君雅似乎沒發現苗影柔的言外之意。
「不然去橋下看看吧！這也算公園的範圍，也許她們講的是那裡。」張君雅指著前方
。
苗影柔沒意見，跟著張君雅走，不過雙腳像是綁了胖虎，越走越慢。她再度看手錶，
已經過了十二點，又想到時間對張君雅是非常重要的，他可不能隨便浪費，既然答應幫忙
，就得堅持下去。
終於，兩人走到橋下，同樣飄浮著酒味和衰老的氣息，水泥柱上，有不少亂七八糟的
塗鴨。就如張君雅的預測，那位小強，縮在一角睡覺，他底下鋪著報紙，旁邊還有一台生
鏽的購物車，大概是小強從大賣場牽來的，購物車上一包包的塑膠袋，苗影柔翻了翻，都
是日用品、泡麵、零食之類的東西，他身上蓋著破爛骯髒的大毛巾，一陣風吹來，讓他渾
身發抖，翻了個身又再睡。眼前場景，讓她看了有些難過。
張君雅把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小強身上，端詳了好一陣子。現在小強應該不會冷了
，至少沒有翻來覆去，還發出了濃重的呼聲，看來睡得不錯。
「先讓他睡吧！早上再來看他，我想，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門面。不曉得妳七點半可
不可以來這？他那時應該還不會醒。」張君雅望著小強，帶著關心的眼神。
「好！我儘量趕過來吧！」苗影柔打了哈欠。
「不好意思，讓妳晚上和我跑來跑去，結果什麼事都沒做到。」
「不用這樣說啦！只要對你有幫助就好。」
後來，兩人慢慢走到車流較多的地方，張君雅伸手叫了台計程車，他要司機先到苗影
柔住的地方，然後才是「女僕咖厚」，也就是老顏擔任店長的地方。
「你晚上都住在那裡嗎？」苗影柔在計程車裡問。
「是啊！只能住那裡，雖然比不上妳那邊，但也不差了，可以好好修行。」君雅又打
開車窗，享受微風吹拂。
「女僕咖厚」，真是臥虎藏龍，沒有人知道，那裡整天住著閻羅王、黑白無常和一位
可以復活一個月的阿飄。苗影柔突然想到，能在這家企業上班，會不會也是老顏的刻意安
排呢？
「修行？」
「反正就唸唸金剛經、地藏經之類的，老顏說，不管我以後要去那裡，都有不錯的效
果。」張君雅後面這句，有很深的意境。
苗影柔過去沒想過，人在世界上，塵緣已了後，究竟會何去何從？是像線上遊戲那樣
，重開帳號就可以享受新的生命？或者可以快樂地在天堂享福？這些問題，都不在她關注
的範圍內。
張君雅出現後，苗影柔觀看事情的角度，也開始有新的變化，這或許是人生裡，一個
重要的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