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的連肩膀也疼了起來，
他拉緊了厚被，躺在床上，
再二十分鐘生日就要結束了，
正式的邁入好像不得不有些做為的三十歲，
一個巨大的分水嶺，
他有些心慌。
曾經看過一句話這麼寫著，
大多數的人三十歲就死了，八十歲才埋葬。
當時的他只覺得可笑，
這樣的事壓根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年他二十三，
大學畢業剛退伍，
正要踏入這社會。
一切充滿夢想，
似乎只要努力工作，穩定生活，
就可以在這社會好好的生存下去，
不，他自信自己是個特別的存在，
肯定能以更高的姿態立足於人群中的。
那時的他，怎麼也沒想過自己的三十歲會是這樣度過的吧。
想起那句話，依然莞爾。
加班到八點多，不算太晚，
然而是特別的日子只想趕快下班，
騎機車進市區繞了一圈，
天氣有點冷，
選了家越南河粉，
沒什麼客人，聽著老闆娘和其他人用著自己不懂的語言交談，
反而讓他感到心安，
點了大份的牛肉河粉，
思考今晚該怎麼慶祝，
想著在不同地方各自努力的朋友，
不知道過的可好。
母親傳來了生日祝福的簡訊，
雖然溫暖卻感到有點羞愧，
自己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扶養母親，
不能讓她好好退休這件事，
一再打擊著自己的內心，
那樣溫暖的文字只是更加突顯自己的無力感。
買了個小蛋糕，
很久沒喝啤酒了，
想著想著喉頭渴了。
五六坪的小套房裡，
不打算插電運轉的冰箱，
無意義的節目太多而沒開過的電視，
一台筆電，一個床鋪，
小小的方桌對著空白牆壁，
他打開蛋糕，已經是有點晃爛的布朗尼，
但不重要，畢竟只是湊合著吃些有點氣氛的食物，
調和越來越乏味的生活，
吃著沒什麼味道，
喝了一罐啤酒。
父親罕見的來了電話，
有點不知該如何應對那鈴聲似的他愣了一下，
難道父親知道自己的生日嗎，
做了個深呼吸，他接起了電話。
開頭便問著今年年終大概多少有概念嗎，
進公司也好些年薪水到什麼程度了，
可以想像的問答結束後父親突然直接切入，
託人打聽到一個好機會，
是國內頗具規模的大公司，
福利很好，也不用擔心被淘汰，
雖然不太能升遷，工作也是基礎性質，
但薪水很可觀，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看看，
因為是關係企業所以還是有機會進去的，
好好想想吧。
他默默的聽著，
心頭卻莫名的翻湧。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
是否自己只能過著像古代長工般，
只求溫飽的人生了。
唯一差別大概就是還有自由這件事吧。
他常常安慰自己，
至少有著正常的成長環境，
沒有缺陷的心智和身體，
努力工作的話應該也能有不錯的成就，
那確實是，但也定格很久，
存款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增加，
興趣和夢想都變得像多餘的花費，
除了必要的花費之外能省則省，
讓自己三餐溫飽，
偶爾吃吃大餐，
如此一來才能在月底還剩一些盈餘。
不能獲得更多而只能採取捨棄的方式，
他也常常不明所以。
身邊有個朋友以幾乎相同的起點，
選擇當了房仲，因為交際手腕高明，
人生順利的向前推行，
毫無阻礙的船順著流水，
也開始投資，於是不知不覺已經到達很寬廣的平原上，
露出歡笑呼吸著了。
多年後相見他問起了這一切，
｢嘿我也是經過很大的努力噢，不斷的被拒絕，不斷的嘗試，
盡可能吸收各種未知領域的知識，
這塊土地太小了，
你應該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是更為殘酷競爭的，
最重要的是，你必須要投資，只有投資才能讓你的人生加速推進噢。｣
他看著眼前目光堅定而閃著光的人，
自己在他眼中應該就像將要黯淡的螢火蟲一般吧，他這麼認真想著。
｢你必須要有夢想，比如說幾歲前存到第一桶金，或者房子頭期款之類的。｣
厚實的手越過桌子放在他的肩膀上，強而有力。
｢什麼即時享樂活在當下都是欺騙的話術罷了，只是為了讓更多人留在底層，
趁年輕你得多存很多錢，人生從來就不是苦短，而是更為漫長且艱辛的。｣
｢夢想要放在心裡小聲說，才能或者不切實際的就不必了，試著訂出更實際的目標吧。
｣
那天各自告別離去後，
在電車上他的心被重重動搖了，
自己的夢想即使小聲說出口也是不足一哂的，
更何況那早已經被現實給磨的幾乎殆盡了，
是很不切實際的夢想嗎?
常常看著新聞上那麼多的人轉手房地產，
財團跟政府達成了什麼計畫，
而那些金額彷彿是自己窮其三生也不會到達的數字，
好似這個社會不去創業或者有所作為的話，
理想終究會跟著變質，
只想普普通通的認真工作過日子，
這樣的心情已經不容於世了，
老了會有一身病痛，
巨額的醫藥費也遠超能力所及，
中年失業頓失經濟來源的危險，
還不起房貸的房子仍是銀行的，
嘿真的只能這樣了嗎?
身邊的人一個個加入了直銷，
只因那給了他們更美好生活的想像，
年輕人也一個個出國打工追求更優渥的薪餉，
一如當初國家接納外勞一般，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他好像有點明白，
卻無法心甘情願的接受那明白。
可畢竟自己已經三十歲了。
該認清事情不是用對錯看待，
而是接受與否而已。
自己這輩子做過最大的蠢事，
大概就是小時候一直希望快快長大吧。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啤酒讓他想起許多以前的事，
接近十一點了，
洗完澡後躺在床上，
朝著白色天花板揮出幾次無力的拳頭，
但什麼也沒有，
明明人生已經走了近三之一(順利的話)，
將來卻還像團未知的迷霧，
既碰觸不得，也無從理解，毫無踏實的感覺。
出社會第一天上班的光景還很清晰的映在腦海，
剛騎下陸橋的時候飄起了雨，
離公司剩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
第一天上班特地起了個早，
決定先去前方的早餐店悠閒吃個早餐順便躲雨，
紅燈了，身邊的騎士一個個穿起了雨衣，
看起來似乎都是一樣的個體，如此的平凡，
雨不大，
但是看著那樣面無表情的群體，
望向前方眼神卻沒有光，
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跟他們一樣吧，
不，已經不得不跟他們一樣了，
為了更好的生活，和推開那迷霧，
而踩上了鼠籠裡的滾輪。
偶而下班的時候他會躲去電影院，
說起來生活裡還稱得上具高低起伏或色彩的的東西大概就是電影了，
與其說是娛樂性，不如說那溫暖的黑暗提供了一個暫時逃離的場所，
不過自己還能看電影，
大概就是一種活的還不錯的證明了吧。
有部電影台詞這麼說過，
他一年的生活比你十年的人生還精彩。
那時他還年輕，
右手掌重重的拍了大腿，
興奮的大喊幾乎要衝出口，
人生就該這樣，我一定會活的很精彩的!
後來他才發現，
原來自己是後者，
而三十歲這件事只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閉上眼前他試著想起美好的回憶，
最後只想到不知在哪裡一閃而過的新聞畫面，
油價要跌了，他鬆了口氣，
這或許是今天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了吧，
但願明天早晨上班不會下起濕冷的雨，
年終至少一個月才好，
他胡亂想著，一直到更深的疲憊湧上身體，
將他緩緩下拉沉到更深的黑暗裡。
十二點過了，
三十歲的開始也得到了短暫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