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屍
１３
喧鬧的夜市，密密麻麻的人龍穿梭來去，親密地相遇，然後無情地迅速分離。
芮塔和周永安也在其中，美麗的事物總使人既欣羨又妒嫉，於是擦身而過的人們頻頻
盼顧，卻沒人發現周永安與這幾天電視中最頻繁出現的孩童，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
只因迥然不同的服飾。
周永安身穿蘇格蘭方格絨褲，以及合身的襯衫和米色背心，沒人將其與電視中那個看
來既怪異又是殺人兇手的孩子聯想在一起。
是個舉止多麼優雅的孩子呀。
路過的父母們紛紛喝斥自己那個走在身邊，像條蟲扭動不停的小孩。
芮塔不禁莞爾，豔麗的笑容又是引得人們心底湧現一陣讚嘆。
然而，混亂的聲音，混亂的人群，周永安心裡那個平和的世界逐漸因過多的雜合訊息
而變得扭曲，瀕臨崩解。
芮塔察覺牽在手心裡的小手使著力，有些不對勁。
「永安─」
芮塔將周永安引至路旁攤販與攤販間的狹窄空間後，定定地望著周永安的眼睛，接著
柔柔地喚著周永安的名字，以穩定他的心神。
幾日的相處中，芮塔漸漸摸索出周永安的性子。
太多或是過大的聲音和音量，會使周永安相當不安，而變得無比暴躁，否則多數時候
的周永安都相當乖巧的。
要不是不得已非得來這個地方，芮塔也不會願意讓周永安陷入讓他痛苦的環境。
大衛解除對她記憶的封印而離去後，從民宿床上醒來的芮塔，終於明白這十多年來，
她苦苦追尋的究竟是什麼了。
她將前往的那個地方，即是串聯她生命裡真實與虛幻的關鍵。
「欸，女警官，真的是妳耶。」
芮塔眼前突然多了個油頭滑面的年輕小伙子，他熱切攀附而來的動作令芮塔作噁，芮
塔退了一步，神色冷淡。
「女警官，妳忘了我嗎？我阿民啦，就是上次報案的那個人啊，有很多死狗死貓的鬼
屋那個。」
眼看美女警官一臉忘記他的樣子，阿民急得拼命解說自己的身份。
「喔，阿民吶。」
芮塔淺笑，疏而有禮的虛應笑容，但阿民早已滿足得飄飄然。
「對啊對啊，女警官，妳上次給我的號碼都打不通欸，那後來怎麼樣啦，有沒有需要
我幫忙的地方。」
為了遵守和美女警官的約定，阿民始終沒跟任何人提他那晚遇見的怪事，時間一長，
都快憋死他了。
阿民巴望成名的機會來臨，雖然說有其他很多方式都可以成名，比方說，像是最近新
聞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殺人男童。
不過，當然還是以英雄的姿態成名最帥氣囉。
阿民想著想著，呵呵地笑了出來。
「哦，那早破案了。」
芮塔說，無關緊要的輕鬆語氣。
「什麼！」
阿民的臉整個垮了下來。
「嗯，詳細情形我不方便跟你透露，但是後來發現這起案子跟我們追察的變態殺人魔
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還是相當感謝你的配合。」
芮塔胡亂謅了個說法。
「唉……」
阿民苦著張臉，垂頭喪氣。
放低的視線，讓阿民留意到站在芮塔身後的周永安，阿民覺得這小男孩長得真眼熟。
「不好意思，我目前正在執行某項秘密任務，不方便長談，非常感謝你長久來的配合
。」
芮塔裝裝樣子地握了握阿民的手，阿民卻仍是心不在焉地直瞧著周永安。
芮塔感到不妙，挪了一步，不著痕跡地以身體擋著周永安。
「女警官，他是不是最近拍麥當勞的那個小男星啊，他是哪個名人的私生子嗎？妳的
任務就是保護他不被其他哥哥姊姊宰掉對不對？」
阿民神秘兮兮地小聲詢問芮塔。
「這我不方便透露。」
芮塔曖昧地笑了笑，刻意留給阿民許多想像空間。
「我懂，我懂。」
阿民瞭然樣地點點頭，慎重地拍了拍芮塔。
兩者道別。
＊
左轉，右轉，右轉，左轉。
陳得為手中拿著張紙，上頭抄寫了個位處繁榮夜市裡的住址。
他仔細地依尋地圖上的標示，在擁擠的人潮裡緩慢前進。
短短幾日，陳得為歷經了絕望和死灰復燃這兩種劇烈轉變的歷程。
失去了施展正義之處的絕望，與決心要找到芮塔卻無從下手的焦急，全被今早一通奇
異的電話所拯救。
從手機那端傳來的女性嗓音，陳得為並不陌生，她便是當初暗中幫忙芮塔假造周氏一
家身份證的人。
她給了陳得為一個地址。
她說，芮塔今天會去那裡，想見到芮塔的話，今天晚上前一定要趕到。
她還說，見到芮塔的時候，請轉告芮塔到火車站的714置物櫃領取物品。
她最後說了聲：「加油。」，便掛了電話，陳得為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那
沙啞的女性聲音才剛哭完不久，低低啞啞。
就像他最後一次遇見的芮塔，隱忍著某種強烈的情緒。
「啊，你也是要去保護那個麥當勞小男星嗎？」
陳得為眼前突然多了個打扮得怪裡怪氣的年輕小伙子，他理所當然的口氣令陳得為感
到狐疑，陳得為皺了一下眉頭，神態防備。
「厚，你也忘了我喔？我阿民啦，就是上次報案的那個人啊，有很多死狗死貓的鬼屋
那個。」
他有這麼容易被忽視嗎？阿民無言了。
「喔，阿民，你剛剛說什麼麥當勞？」
陳得為想起阿民就是上次那個一直纏在芮塔身邊的報案民眾。
「剛剛那個美女警官帶著個小男孩啊，那個小男孩一定是某個名人的私生子，雖然美
女警官說不方便透露啦。」
阿民為自己的聰明機智，得意地呵呵傻笑。
「他們往哪裡走？」
陳得為焦急地抓住阿民的手臂。
「前面那裡好像拐彎走了進去，那個，你沒參加這次的行動嗎？不過沒關係啦，也只
不過是個小案件而已。」
陳得為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讓阿民不禁下了這樣的解讀，他拍拍陳得為的肩，聊表
安慰。
「謝謝。」
陳得為飛快朝阿民所說的路口轉入
兩個牛頭不接馬尾的人分別。
陳得為來到地址上所指示的陳舊公寓，貌似已無人煙居住的荒涼感瀰漫公寓四處，陳
得為拿出手機打亮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芮塔就在裡面。』陳得為心想，腳步越來越快。
終於，一扇貼著福字樣的三層夾板門出現在他眼前。
陳得為緊張地轉開沒鎖上的大門。
門開啟。
滿室的荒蕪。
芮塔不在，周永平不在。
陳得為不可置信地搜尋其內的每一個房間，當他打開其中一扇鐵門時，撲面而來的作
噁氣體薰得他眼睛都張不開。
待其稍稍散逸後，陳得為步入房內，不同於其他房間約略可由屋外映入的微光見其內
情景，這個房間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手機微弱的光亮在此處無法發揮太大作用，陳得為小心翼翼地觸牆而行，幾步後，他
摸到布質的物體，一扯，整面窗帘落下，外頭的光亮映照而入。
見到眼前的景象，陳得為的胃酸翻攪了起來。
室內的牆面無一處不被墨綠色的黴斑所佔據，導致滿室濃烈的溼氣。未脫落完全的壁
紙嚴重地發皺，浸潤在綠色的溼潤之中。
房裡唯一的擺設是一張單人床，也是同樣的情況，綠黴斑斑，視覺加強嗅覺，陳得為
突覺始終盤繞在他鼻間的霉味，濃厚了數倍。
留有乾漬血跡的冬季棉被鋪在床上，陳得為掀動被面，一張照片飛落，陳得為彎腰撿
起。
然後，相片中的人物使陳得為因過於震驚而失了心神。
相片中有著一名美麗的婦人，懷裡擁著一對臉孔完全相同的雙胞胎，一男一女，模樣
和極為婦人相似，三個漾著燦爛的笑容。
而雙胞胎裡的那個小女生，竟貌似芮塔。
＊
「大哥啊，這裡的人太多啦，車開不進去。」
小貨車駕駛座上的司機，頭伸出車窗大聲說話。
「那接下來我自己搬就好。」
一抹身影躍下後座，搬下一個約一個人高的鐵製衣櫃。
「真不好意思捏，要不要抽根煙再走？」
貨車司機遞上煙包跟打火機。
「不必了，謝謝。」
那人推動附有輪軸的衣櫃，朝貨車司機揮了揮手。
轟隆隆。
小貨車消失在車陣中。
卡啦卡啦。
衣櫃輪軸滑過柏油路面，突兀地沒入人群中，可沒有人在意，這年頭，誰都不太在乎
誰。
那人朝記憶中的回家之路前進，和匆忙離去的陳得為擦身而過。
那人低下頭，避開和陳得為眼神交錯的可能性，接著繼續朝記憶中的回家之路前進。
左轉，右轉，右轉，左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