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西瓜
書房及臥房是我的私人空間,正如古堡右後方尖塔上的房間,
是夏秀芳在這座古堡內的起居室,我們很有默契不會踏進彼此的領域。
我把遠承歡邀請至書房,就因我非常清楚她並不會一道走進來。
我從冰箱拿出一個西瓜放桌上,這俊秀的男人已坐在桌的另一邊對我微笑,
或許烈陽的藥力已慢慢消退,他的行為舉止不像與我過招時那般狂放,
適當的收斂讓他竟有些優雅,產生一種彷彿可以跟他談談尼采寫的玩意之類的錯覺,
我甚至覺得不把西瓜切丁讓他小口小口吃,是嚴重怠慢他的行為。
「你不覺得,人心如西瓜,外有硬殼,而內在綿密。」
我微微一愣,藥力剛退,罵我老師賊禿的傢伙竟突然變哲學家。
「就因有這層硬殼,才能保護那份綿密不讓人損傷到,
所以我想現在該要討論的,是如何吃這西瓜。」
「我們是在討論這個呀。」
遠承歡微微一笑,左掌輕拍桌上的西瓜,他掌與西瓜的接觸時間,
比一般的大力擊打,久了約三至四倍。
「有時不需破壞外殼,仍可摧毀綿密內心。」
「而且還不會被西瓜汁弄得手又黏又膩。」
遠承歡點了點頭,緊接著輕拍桌面,西瓜整個彈起離桌面足有一尺半,
右掌一揮,把桌邊的兩個杯子移至西瓜正下方,食指連彈,
打算以鋒銳的指勁在西瓜皮上貫穿數個小洞,讓在他掌力巨震下,
內裡已震爛成汁的西瓜,將其精華由洞全流入杯中,讓我們倆分享那份甘美。
但本該精準的指勁,卻突然偏斜了方向,最後僅在西瓜皮上削出幾道淡淡的痕跡。
遠承歡眉頭一皺,知道是我在搞鬼,他使動掌力讓西瓜暫且不落下,另一手則指力連射,
但在我使動破船訣第二式,滿目瘡痍三斤釘的情況下,他每道指力都被我干擾,
沒有一發能確實在西瓜皮上貫穿出一個小洞。
他嘆口氣,收起掌力,那已被他數十道指力削得外皮斑駁的西瓜,
就這麼輕輕巧巧,被我的左掌接住,再度放回桌上。
「你真是殘忍,或許比我還殘忍得多。」
「這話怎麼說?」
「既然內心已被震爛,你又何苦繼續干擾我,
讓她平添痛苦,那只會讓她更遍體鱗傷,並不能改變甚麼。」
「我認為人心並不只是綿密的東西,如同我不會只喜歡汁的甘美,
更喜歡既脆且韌的果肉,所以我們終究無法分食一個西瓜。」
「沒關係,我們不用分食,不論是我吃過,或沒吃過的,
我都可以送你,而送你之後,我也不會再吃。」
我倒抽一口氣,才能忍住自己的憤怒,聽他繼續言語。
「或許你始終認為你的堅持是對的,但搞不好比起藥物,
你的精神強度才帶給周圍的人,更大的壓力與傷害。
而我這點做得比你好,我靠著藥物變強讓自己滿足,
藉由藥物抒壓,所以我在自己希望時,能讓別人感覺美好。」
「為了證明這一點,你可以連自己的妹妹都染指?」
「哦,果然你也知道了。」
「烈陽的猛惡,唯有足夠強大的陰力才能與其調和,
你能使用烈陽而不自傷,必然是犧牲了不少女性。
而血緣愈近,精神與肉體愈強大的女性,愈能顯其功效,
遠沉香是你的妹妹,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過份?」
「有個權勢滔天的父親,身為長子,
就必須有突然冒出甚麼弟弟妹妹的心理準備,
突然出現的妹妹們,只有其中一個繼承遠家血脈,
但我家那老頭已親口把她們都列進遠家的門牆之下。」
「遠沉香在血緣上不是你親妹,你是想這樣解釋嗎?」
「我沒幫她們進行鑑定,因為沒必要,
若搞清楚哪個才是親妹,反而於我有礙。」
「她們畢竟是女孩子,年紀又輕,又是私生女的身份,
不會對你繼承遠家造成甚麼影響,你又何必做那麼絕。」
「看來你不只瞭解塵暮集團,還對我們的家務事知之甚詳,
難怪我家那快死的老頭,在死前要見的人物名單中也有你。」
我感到頗訝異。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或許他嫌我不成熟,想找你這外人幫忙,
就像古代皇帝駕崩前,會指定幾個顧命大臣之類的。
但我可不想才繼承遠家,就有人處處掣肘,與我作對,
更不希望有一卡車的妹妹在後面排隊,讓集團內部懷有異心。」
「因此你打算除掉她們?」
「也沒那麼狠,只是覺得兩件麻煩事一起解決會比較輕鬆。
我是想與你做個交易,只要你堅決不見我家那個死老頭,
這三個妹妹,我就全送給你,嗯,說的體面點,就當全嫁給你。
她們都已服了藥,我供應你藥物,很容易就能控制她們。」
「她們是你的妹妹,到現在還盡心盡力為你做事,
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做,太沒道義了嗎?」
「像你這種讓人感覺差勁,一點吸引力與魅力都沒有的人,
才需要整天把仁義道德掛嘴邊,因為你也只能靠道義來要求他人。
但我跟你不一樣,縱使你把我說的百般惡劣,千般罪孽,
她們三個仍會自己乖乖吃藥,而不用我硬逼她們服。」
「我會盡力阻止她們,而不是兩手一攤說我沒逼她們吃。」
遠承歡哈哈大笑。
「所以呢,最後她們三個仍圍在我的身旁,
因為不論旭陽、烈陽,或是我,都能讓她們感到美好。
和你同處一室那麼久的夏秀芳卻不挺你,甚至為了對付你,
先於你的傷口下毒,目前還等在外面,只要你我翻臉動手,
她會帶著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一雙血紅眼睛,衝進來幫我。」
我微微苦笑。
「聽你這麼分析,好像不吃藥的我,才是在逃避現實。」
「是的,你該知道被下毒的你,隨時有可能毒發身亡。
與我動手,勝算極小,況且還加上門外你那可愛的師妹。
而逃也是不可能,遠沉香的箭術,你已領教過了,
她身旁那個請你送信的小女孩,也把你的逃脫情況計算透徹,
不論你以任何方式離開這古堡,等待你的都只有穿心一箭。」
我低頭思量,誠如他所言,不與他妥協,我是死路一條。
「讓我簡單替你做個結論,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拒絕我的提案,在千方百計的逃脫中失敗,慘死於這座古堡。
另一就是接受我的提案,我這三個妹妹皆才貌雙全,
任一個配你都是天大浪費,現在突然全送給了你,
也難怪你頗有疑慮,怕她們逃跑吧,哈哈。」
遠承歡從懷裡拿出一盒藥,放在桌上的西瓜旁邊。
「有這些藥,她們就絕不會從你身邊逃走,
你的古堡那麼大,有地牢監牢,繩索鐵鍊的也不稀奇,
若你差勁到連用藥都控制不住她們,也可以多幾道保險。」
我眼前是一個俊俏美好的人,我的肚裡卻不禁一陣反胃,
但反胃的原因有部份是我竟然曾有一絲絲的猶豫,想接受他的提案。
被人欺騙、憎惡、背叛,這些都讓我難受到不時於腦中衍生出想報復的惡念,
而眼前這男人正是給了一條輕易就能對她們報復的路,還給了我一個不選就會死,
這樣官冕堂皇的理由。
「看來兩條路都是通往黑暗。」
「哦,怎麼說?」
「選第一條路是死。但選了第二條路,我想我的餘生,
腦海裡就永遠充斥那些漆黑負面的玩意,再也不可能復原了。」
「你已在這兩條路做出了決定?」
我拿了桌上的西瓜,往後一個急退,貼上牆的同時,
我所站立的地面瞬間塌陷,整個人滑進了一條漆黑而蜿蜒的通道。
「既然都是通往黑暗,那還不如跌入我自己所選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