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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訪時間:2023年)
這回英國旅程的後半段在蘇格蘭,很多旅客會直接搭車過去,但這之間其實有很多地
方值得探訪,大自然風景有所謂的「湖區」、「峰區」,大城也有「曼徹斯特」、「利物
浦」這類。當然曾想走得全面點,偏偏時間都分光了啊,苦思許久,既已打算在蘇格蘭看
風景,「湖區」、「峰區」就算了,過於現代化的城市、工業取向的世界遺產也陸續被淘
汰。最終挑了兩個有壯偉教堂的城市作停歇點,第一個是「林肯」。
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前一星期每天都豔陽高照,也不知是地域關係抑或鋒面來襲
,出了車站,綿雨滿空飄落,得狼狽拖著行李微微爬坡衝去旅館。由於不算知名觀光景區
,旅館的選擇不多,幸好還有間連鎖的「Premier Inn」。而冷門也是有其好處,房間大
又比倫敦便宜,餐廳佈置也沒馬虎,可惜待一晚就要走了。
舒泰睡過,本期待老天能轉換情緒將預報翻盤,哪知醒來走到窗前,外頭仍是整街的
煙雨濛濛,儘管嘆息,吃完早餐還是得按原訂計畫,朝山坡的「林肯座堂」出發。一般路
線都是從火車站起始,沿商街逛上去,由於旅館位置靠外圍大馬路,就不必拘泥,且一出
門,遠方馬路拋彎處就是教堂偉立的形姿,林後側身成了翼展,中央塔朝空豎劃。這樣的
景色有著召喚魔力,盯了幾許,便決定從這方向過去。
「林肯」沒什麼過於新式的大樓,彷彿時光仍停在舊時,沿街都是磚石疊砌的典雅小
屋,山牆或斜切或流曲。當經過「林肯工學院」以拱窗列飾的赭紅樓群,我找到了拐往坡
上的階路。一面爬,一面隨意瞥看,有位學生從高處走下,西裝式制服令高挑身材更顯修
長,小小蓄鬍讓斯文氣質多了點粗獷。可能是不想擋到我的取景吧,他改走旁邊的斜坡,
卻在與我對眼後滑了一下,雖沒摔跌,還是令他露出丟臉的笑容。那…如果倒楣滾得很慘
呢?會不會是小說有趣的開頭?我腦內世界開始狂想。
階路的盡頭是教堂側背,若以面積計算,它是英國第四大,僅次於「利物浦座堂」、
「聖保羅座堂」和「約克座堂」。長長的尾堂又多拉出一對翼廊,令其稜線更顯嶔崎。最
惹眼的自然是中央塔了,早年它還擁有尖頂令高度翻倍,以一百六十公尺霸佔最高建築的
名號兩百年。怎料卻在十六世紀被暴風雨吹倒了,很讓人懷著嗟嘆,循塔身的挑尖拱窗、
鏤空綴邊,朝灰空續畫。
在仰望中步近,視線也逐漸下落,欣賞扶壁為尾堂帶來的線條曲折。這方向加開了一
道「審判之門」,還將兩旁窗列都添上了繁雕綴邊。端起相機,想記錄門拱的環帶、被天
使圍擁的基督、周邊的死者復生跟罪者逐落,風雨卻變強了。在得撐傘的景況下,手震搞
了好久。還遇到牧師推門出來,看我在那奮鬥,笑笑說:「很漂亮齁。」
拚搏完,繞去尾堂後方被小黃花點綴的草坪,這東端的繁複感又更進階,中高側低的
山形斜切,大面花窗堆疊,再加上炬塔參差、拱框連併,規格已贏過不少教堂主立面。可
惜旁邊的「修士議事堂」正在維修,雜亂鷹架不免污擾了畫面。只能多走幾步,從北側相
對清爽的角度,觀察它以飛扶壁護起的十角輪廓。
北側的環道看來挺繞,想了想,就還是回頭,從南側瞥望其兩道翼廊的出探、列窗拼
組的中殿,直至西側的主立面。這端改以雙塔作主視覺,本來也是有尖頂增添氣勢,可惜
或許過於老舊,在十九世紀被拆了。
由於教堂歷史可追溯至十一世紀,立面不免歷經諸多改變。底層中央屬於諾曼時期,
能從圓拱的使用作辨分,上頭的尖拱花窗為哥德時代的替換,再往外的簇密尖拱框,自然
也是之後的添擴了。這橫展的設計頗特別,畢竟哥德追求縱向飛升,好像也因此招人詬病
,但至少形成了記憶點。只是拍攝就成了難事,橫拍直拍都不對,得一直退至曾有長牆繞
圍教堂界域的外門。
不知為何,主立面的幾座大門都沒「審判之門」華麗,僅有中央邊框併組了不同花樣
,以圖騰、人像、奇特臉譜串出趣致,並於橫楣加綴一排戴冠王者。兩邊柱面的帶式浮雕
反倒吸睛,尤其是左邊,據說為諾曼時代的作品,能見地獄惡魔吐舌瞪眼,警示信徒莫做
壞事。然而,這風格會不會太逗趣了,拉扯頭髮像在嬉鬧,噬咬下體應是懲治姦淫,望來
也讓我噴笑,在中世紀真的能發揮效果?
多挪幾步至北側,這區設有小花圃,可惜圍欄跟廂型車破壞了它與塔牆同繪的畫面。
這應該是官網所說「中廊封閉」的罪魁禍首了,不曉得是在佈置什麼。想趁四下無人,從
側門溜進偷窺,卻沒這膽,就索性進鄰近的遊客中心避雨。裡頭的餐飲部已先開,有幾個
人正悠閒吃早餐,問工作人員,教堂開門時間還真的是挺晚的十點,可能因為沒人潮,上
工也懶散。晃著晃著,就又出了外門,去不遠的「林肯城堡」。
它是「征服者威廉」由羅馬堡壘所修建,到近代成了法院與監獄,現今的亮點除了感
受歷史,看看有封閉隔間的監獄禮拜堂,便是收藏在此的大憲章副本。只有半天的我當然
跟這些無緣了,還好已於「索爾茲伯里座堂」看過另個副本。想著加減瞄外觀,室內就放
水流,哪曉得完全無法踏足。驗票員守在城門,笑著說:「十點就能進來看囉。」
「可是我中午就得離開耶,還要看教堂。」我努力把表情擠得可憐些。但或許演得不
夠好,她只露出好可惜的表情,然後讓我進來一步捕捉監獄的磚紅建築,聊勝於無。出來
努力找角度拍下外牆、草坡上的防禦塔,慢慢往回踱,這方向能將街區老屋與教堂院門立
面同時收攬,形構一種舊時代的凝融。
如此晃回教堂售票口,沒想到說可以先進了,且今日免費,可能對遊客僅能看尾堂心
有所愧吧。像撿到錢般開心踏入,起始點是四方迴廊,能見中央塔與北翼山牆花窗相互爭
妍,而當順廊下尖拱窗列前行,便可再納入「修士議事堂」的曲折簷線。
走了進去,或許是因提早迎客,燈還未開,但窗光已映顯其中柱結構,肋線如泉噴湧
,再轉星芒。環望後不禁將視線落在繽紛窗花,圓形主窗疑似主教群,周邊的偏向教堂歷
史。
這廳一般是牧師每日開會所在,但根據入手的介紹書,它不僅為每任主教的推舉處,
也是「愛德華一世、二世、三世」召開議會的地方。「聖殿騎士團」亦曾在此被審判,而
後強制解散。然窗花這麼多幅,也只有參加導覽才能知曉是怎樣的對應。此外,窗下尚有
個重要古物,即那張曲弧頂蓋的木質大椅,它可是當初的主教座席,七百歲的老爺爺呢。
出來後進入東北翼廊,其右牆有巨大彩繪勾勒了四位名諱已模糊的主教,導引般帶我
直進唱詩班席。這個「St. Hugh's Choir」不愧教堂的位階與歷史,哥德式的雕鏤相當精
緻。嵌著人像的尖冠連綿,在中央管風琴處挑飛成峰。儘管木色晦暗,金色管柱及藤捲懸
燈卻帶來輝亮。南端再砌的主教座席自然是最華貴的,有飾柱為襯,耶穌在頂守望。於北
端相呼應的講道壇亦不遑多讓,添附了敘事圖刻。
賞望片刻轉過身,主壇以淺柔石色對比著,冠冕綴邊沒那麼繁複,也未設吸睛的祭龕
或彩繪,但莫名顯得絢麗。可能是花藝帶來的雅緻,也或許是山形背板的鏤雕,它借景了
東花窗,引入光影斑斕,再搭配周邊的拱弧點躍、天篷的肋線拋升,便形塑了淨幽天地。
待了許久,出來沿壇外迴廊走,北側末處是「Burghersh Chantry」,裡頭棺塚皆為
這主教家族所屬。地面散置的燭台滿特別,宛如帶著彩紋的大型瓶碗,胖瘦高矮各自不同
,說是獻給「St. Gilbert of Sempringham」的作品。
其隔壁便是尾堂東末了,設有另個較陽春的唱詩班席「Angel Choir」跟「St. Hugh
禮拜堂」。不由得抬頭望向東花窗,當年它可是第一個八列的大型哥德窗,雖然玻璃彩繪
多已被換替,仍不減其身價。辨了一下,在其中能找到亞當、夏娃、摩西這些舊約人物,
也能瞥見滿多耶穌場景。排列順序卻看不出邏輯,難道是補來補去就亂了?
盯瞧過後環望周邊,靠北有座顯眼墓塚,繁雕頂尖拉得飛竄,但根據介紹書,裡頭只
是位近代主教,用簡單石桌標記的那處反倒重要。它追念著十二世紀的主教「St. Hugh」
,當時教堂曾因地震幾乎全毀,是在其任內以哥德式獲得新生。據說這人正直,敢對「理
查一世」及其弟「約翰」提出諫言,完全無懼他們父親「亨利二世」曾怒殺過「托馬斯·
貝克特」。也樂於施捨、照顧窮病,遇到無名屍會幫入葬,因此當他死後封聖,不僅主唱
詩班席以之為名,尾堂亦長闊重砌,以奉置他的遺骨。
棺塚曾經有二,一者納身,一者敬頭,挺奇妙的分屍習俗。從留下的文獻可知,棺塚
雕鏤得挺華麗,不僅設置龕室供信徒在內祈禱,並有專人日夜守候紀錄可能發生的奇蹟。
可惜就如「托馬斯·貝克特」於「坎特伯里座堂」的祭龕,身塚已在「亨利八世」一紙命
令下,消失無蹤,僅以簡桌標記。頭塚的命運略好,底座仍存,被挪至東花窗左側。然也
不知是怎樣的因由,目前的它被外添了抽象的金屬結構,在弧彎中以X形交錯,而後銳尖
挑飛。
花窗右側那座亦有名堂,紀念的是「愛德華一世」的妻子「Eleanor」,當年她於拜
訪途中猝逝,讓傷心的國王在棺塚運回的各停歇點都立了十字架,最後一站便是今日的「
查令十字」。儘管身骨回家了,據說內臟仍留在此地,可能中世紀人真的不在意有沒有全
屍吧。
繼續推進至南廊末,這裡有「Longland Chantry」相呼應,能見幾個主教棺塚環圍著
聖母子。本來這種小堂是想藉每日的加碼頌讚,加速進天堂的時間,它的設立卻挺尷尬,
剛好撞上宗教改革,結果一次儀式都沒舉辦過。
拍照之際,我看到個標牌,稱若想看清知名的「Lincoln Imp」請投錢照明。標牌於
此,Imp肯定就在附近了,哪曉得抬頭看半天都沒找到,很令人開始懷疑自己智商。放棄
解謎後問了在附近吸塵的工人,他很好心,沒叫我去投錢,抬手便指向對面尾堂的北牆,
呃,原來這麼遠喔……經過他的一番比劃,將視線挪至柱拱交會的人頭跟花卉間,還真讓
我看到一隻羊咩咩般的可愛小惡魔。
據說教堂各處藏了不少類似這樣的彩蛋,然雨天使堂內更顯昏暗,沒指引要靠自己再
尋出個寶也挺難。在四望中探著東南翼廊、鄰近的「Russel Chantry」,後者由於同時獻
給羊毛業的守護聖者,且羊毛在中世紀可是「林肯」的主要收入,特別添繪了工作場景。
沿途牆上尚有些受難雕作,耶穌被捕時,彼得拿匕首相抗的畫面很是惹眼。鄰近石座
標示的「Little Hugh」亦引人好奇,讀了一下,居然是十三世紀莫名死亡的小孩。當年
以訛傳訛,帳便賴在「林肯」的猶太人身上,搞到近百人被抓,十八個處以絞刑,足見宗
教造成的仇恨力有多可怕。奇的是這小孩也被當成聖人了,拜訪「St. Hugh」的信徒們會
順道幫「Little Hugh」唸禱,而碑塚在被「內戰」破壞前,其實曾有著精雕的尖拱飾綴
。
如此走至與中廊的交界,這兒僅以攔繩擋住門路,讓列柱交劃的開敞空間在幾步外誘
引。起初我只是懷著嘆息,遠遠拍下中廊大致形貌,以及那些被立柱半掩的彩窗。幾番徘
徊後,小惡魔就從高處跳下在我耳邊碎語了。於是,當確認四下無人,兩腳就不受控地拐
繞出去。
在近處的自然是唱詩班隔屏的正面,即便角度受限,仍能窺得成列尖拱框外的緻密雕
琢,尤其那些端尖收束的地方,或添附人像,或攀爬著奇獸,感覺應有小惡魔那樣令人促
狹的巧思。且早年可是有上色的,以紅綠彰顯花葉,金漆點出輝耀。
自然也把握時間瞥向南北翼廊,這兩處有知名的玫瑰花窗,北側的名為「院長之眼」
(Dean's Eye),是從十三世紀遺下的珍貴古物。核心窗櫺呈四葉草形樣,聚焦在基督的
再臨與最後審判、各樣的死亡及復生,因此能看到聖母的去世和「St. Hugh」的葬禮。周
邊則是天使捧著刑具、荊冠跟十字架。但可能太早期了,就算事後找了高解析圖片,略簡
的輪廓仍逼人運使想像力。
南側的被以「主教之眼」(Bishop's Eye)稱之,窗櫺是挺少見的併排雙葉。可惜玻
璃在「內戰」期間被破壞了,目前所見的為十八世紀的重新拼組。據說早年認為北方是撒
旦之地,南方為聖靈所處,故以「院長之眼」守望拒退,「主教之眼」迎入喜樂。而在這
短暫的對眼,好像也真能接收這樣的寓意,葉脈間的色塊斑斕著,雖曾碎散,仍爍閃著希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