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084<夏天的歷史節奏>(原載於一九九八年九月九日《聯合報》)
許多的採訪其實並不如人意,特別是夏日的日月潭,我總是記起一群邵族老人試著回
憶並且校正祭典歌詞時的慌亂、無助、喟嘆的情景,我親眼目睹一個正在急速消失的部族
是如何努力卻終究無力完成歷史記憶的窘狀。這樣的窘狀似乎也像一則世紀的瘟疫擴散到
台灣島上每一座部落,日後,我便決定不再參加任何一族的祭典正是肇始於此。
p.102<凝視部落>(原載於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二日《聯合報》)
幾日之前,多年闖蕩都市的大弟引爆瓦斯企圖自焚,我來到燠熱的首善之都前往三總
醫院探視加護病房的大弟,目睹被都市之火焚毀的軀體,我知道他其實已經遠離了部落的
庇佑,我從他混濁的淚水裡看到某些遺憾的光芒,那光芒深深的刺痛了家族的內心,像許
多曾經刺痛祖靈的孩子,他們呈現出極其一致的憾恨之光。我從消毒口罩輕輕的唸著你知
道我是誰嗎?全身包紮白色紗布大弟留出了遺憾的淚光,我說,讓我帶你回部落吧!
p.134<山窮水盡疑>(原載於二000年九月十五日《中央日報》)
有一些年輕的記者曾經毫不猶豫地問我:「你『研究』台灣原住民文化那麼多年……
」這時候我也會果敢地回答:「我從不『研究』原住民文化,我只是回過頭來重新『認識
』自己……」
p.224<人啊!人>(第一屆台北文學獎散文類首獎)
幾年前登訪族老時夜幕已然下垂,知道是為了「白色恐怖」的採訪眼下先是一驚,之
後便沉默起來,像一具死滅的雕像。族老的友人在旁頻頻勸酒,側過頭對我安撫,喝完一
瓶他就會說,不要擔心。酒過不只三巡,酒瓶凌亂的棄擲桌底,族老仍舊堅守著緊抿剛烈
的嘴角,友人生氣的站了起來,你現在不說要等死了才說嗎?友人指著自己的軀體變形的
壞死骨盆,你看啊!你看,誰讓這個骨盆壞掉的。我知道那壞死的骨盆是坐監時拷打家上
監牢常年滴水所致。族老最後低聲的說:我孩子要考高中,我不要讓他知道他有個匪諜的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