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
◆主角魯宅,年過三十。
◆並非勵志向而且很奇怪(?)。
◆BL點趨近於零(若不適當請通知刪文QQ)。
能接受者請↓
朗城的冬天一向以來總很冷。依傍著山丘而建起的市區每到晚秋便開始受到霧
氣侵襲,整個冬季,望出去濛濛渺渺,如同大批遊魂在人造的地景之間徘徊。
暖氣對「它們」毫無對策,儘管屋內接近暖氣的地方乾燥些,居民穿上衣服時
,仍然常常疑心衣櫃進了水。
這冷不僅是身體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朗城的景氣處在寒冬已近十年。外來
訪客第一次踏上朗城火車站外的主要街道時,往往訝異於兩旁綿延長達十分鐘
腳程的房屋經紀公司招牌。一間接著一間,沒有空隙,看上去倒像那種招牌是
朗城建築物的規定配備,不管你開不開公司,非懸一塊在門前不可。
訪客失笑之餘,很快即會發現招牌底下的落地窗內,只是一間又一間荒廢空蕩
的單位,裡頭擱著積灰的辦公桌椅,窗上貼著過期好幾年的房產告示。
八九年前的朗城確實接近過房市的榮景,不出兩年,投資客發現朗城附近的開
發計劃並無益於此處的重振,朗城人力和產業在過往十多年間的外流,一點也
沒有停止加速之勢。朗城依然只有接待觀光客的份,唔,應該說是接待前往隔
鄰海灘城市又錯失火車的觀光客。那一批經紀公司,如同朗城一個接一個空置
下來的街區,很快便只剩了冬天的霧氣還願意進駐。
那兩排招牌是朗城市民一窩蜂徒勞的記號,就像溺水者抓住稻草又終於沉沒前
的水波,而今變了第一線迎接訪客的諷刺景象。
阿奇的公司就位在那些壯觀的招牌之中,兩旁和對街全是無人單位。新客戶到
訪時,通常在門口躊躇許久,比對著灰撲撲的街牌和自己手機上的地圖,然後
怯生生地望進玻璃門內。
門內是眾職員無精打采的面容,和簡陋的四套辦公桌椅,實在也不像是一間有
活人氣息的公司,幸而職員之一的阿奇總算有個鮮明的活人特徵:噸位。
三十一歲的阿奇曾經不是這模樣的,加上四人小公司事情龐雜無比,下班時間
全無規則,本來不至於令他的肚皮遠遠頂到辦公桌沿。原來也算是相貌堂堂的
阿奇,積年不得志,怨氣化作每個夜晚電視機前的酒精和垃圾食物,具體化了
的怨氣攝入體內,便有了具體的體積形變。
這怪得我嗎?朗城連一間像樣的健身房也沒有。阿奇在鏡子前想著,拉下襯衫
覆蓋住肚子,像是包裝好了一隻絨毛玩具熊。
阿奇的私人時間少得可憐,客戶多數下班才能看屋,夜間緊急需求更是千奇百
怪,從半夜馬桶漏水,到火腿落入暖氣葉片發出異味(為甚麼客戶要他媽的把
火腿放在暖氣上頭?),再到鄰人派對吵鬧,他的私人手機號碼便是公務號碼
。他也說不上到底是希望私人時間多些還是少些——
私人時間一多,他在那間毗鄰鐵軌的小住所中,聽著徹夜轟隆噪音,想著人生
已經失去的和永遠追求不到的種種,已不只一次對車軌之間那片鏗鏘噪音生出
親近的嚮往。
來呀,來接近我呀,我會把你的煩惱帶走,我會把你帶走!噪音呼喚著。
現在是十一月,清晨五六點多的朗城依然由霧氣主宰。阿奇又站在臨鐵道的窗
前,搖晃著半瓶酒,一面把煙霧吐出窗外,一面小心著不讓煙頭在窗簾上又燙
一個洞。在他過往不知多少次的酒醉之中,顫抖的手夾著煙,已把殘舊的窗簾
燙出了四個小洞。
下一班火車是五時五十三分經過,慣了失眠的阿奇很清楚。火車經過時劈頭蓋
面的塵沙,像是人生惡意傾倒在他頭上的玩笑。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那個男人。
男人年紀大概比他略輕,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運動背心和壓力褲的跑者勁裝,
定定地站在距離路軌較遠的另一方向。不知是否街燈太亮而阿奇醉眼昏花,男
人健美的形影在燈光中有些朦朧,表情卻十分清晰。
像是鼓勵又像是挑釁的表情。男人正望著這裡!
阿奇趁著酒意,向男人舉起酒瓶算是招呼,抬了抬下巴,咕咚咕咚把酒一飲而
盡。
他蹲下身把酒瓶放在腳邊,由於過胖、醉酒和長年吸煙,即使只是蹲身再站起
,也使他的心跳好一陣混亂。這陣混亂令他的自我厭惡達到最高點,心裡浮起
一個既異樣亦熟悉的念頭:是時候了,我是不是現在出門去、躺到鐵軌上,等
待那班五點五十三分經過的火車?很簡單的,就那樣一躺,我就可以擺脫這一
切了。很簡單的……
來呀,來接近我呀…我會把你帶走…帶走……尚未抵達耳際的車軌噪音,已遠
遠地在催促。
然後他看見男人還站在那裡。
男人露齒一笑,揚起一隻手,招了招。接著比劃了一下身上的行頭,又指著小
路延伸的方向。那意思很明白:出來和我一起跑步吧。
仍然仗著酒意,阿奇搖搖晃晃地出了家門,走向男人。「嗨,早。剛剛你是在
叫我出來?」
「早啊,是叫你。」男人說,「我在這一帶跑步,好多個清晨都看見你在窗邊
喝酒。」
阿奇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味道簡直令人髮指:酒氣、煙臭,加上健康狀況不佳的
體味。出於職業禮貌,明明男人不可能成為客戶,他仍倒退了兩步,奮力屏住
呼吸,酒嗝卻不留情地噴出來。「住附近?那麼下次進來我家喝一杯吧。」
男人搖頭道謝,說了兩句有點無禮而阿奇無力反駁的真相:「你喝酒時看起來
從不快樂。你自己都不覺得那是享受,對吧?」
列車在這刻自另一頭的軌道呼嘯而過,男人身上泛著的街燈光霧似乎被疾風揚
動了一下。
阿奇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悲壯的冷笑,指著飛馳車身,在車聲喧囂之中響亮地
說:「告訴你吧,朋友,在你叫我之前,我本來要去躺在它底下的。好吧,跟
我說,我該把我的人生怎麼辦吧!」
§
阿奇說不清,究竟是為了給谷底的自己一個機會,又或者是下意識覺得和那男
人有甚麼搞頭,才會答應第二晚不喝酒、出門跑那一趟的。不過,後一個可能
被他出的醜給徹底否決:才跑出零點三英里,他已覺內臟在燃燒。他奮力邁步
才追上男人,膝蓋作痛、肩膊發麻、喉頭乾涸,他想帥氣地順口向男人提一句
「我想我暫時跑慢點吧」,吐出口的卻是呼救命一般的嘶聲:「等——停——
」
在此情形下,他唯一的指望是男人對於人體病態有特殊的慾念。
被男人指導跑步姿態時阿奇甚感不自在。並非因為男人有任何逾矩的觸碰或注
視—阿奇接受男人奇特的邀約之前,的確想過男人是否別有所圖—男人僅僅用
稀鬆平常的語氣,在前進之際隨口提點幾句:別駝背、雙肩放鬆、手臂放鬆、
隨著步伐自然擺動,以及腳步彈性蹬地、大腿出力云云。令阿奇不自在的是,
自己的身體必須暴露在一個擁有健康體態之人的目光之前,再講得明白一些,
就是自卑。
體態不是一切,可是在他們身處的社會,以及地球上許多其他社會裡,體態這
看似膚淺的東西,是太多深層事物的象徵。通常只有生活相對優渥些而見識較
廣的人士,才會去在意和維持體態。食物、作息、休閒……阿奇認為,只有自
認值得之人,才會對這些生活細節作精密的控管。儘管這樣的風氣早已成了一
種類病態,人們以擁有健身房會籍為時髦,以宣稱自己在某時間固定跑步為傑
出的標籤,這些反思已超出了阿奇的見識。他只知道自己和男人的社會地位必
然是不對等的。
更重要的是,阿奇很久很久未曾和另一個男人深宵獨處了。唔,領客戶去看屋
當然不算數。他明白自己的外型在交友軟體上只能是個笑話,毋須自取其辱。
而過多與過頻的煙酒攝取反倒在這裡幫了他身體一個忙,長期以來免除他不少
處理慾望的手續,男性都清楚是怎樣一種幫忙。
在起初的一個月之中,阿奇跑得很慢,每跑一段即必須暫停,替以快步行走,
才能讓彷彿初戀約會般的心跳略略平復,所以他有很多時間胡思亂想。待他覺
察到自己的神遊始終不曾被打擾,步伐卻漸感輕盈,他才發現這男人可能真的
是一個不錯的運動夥伴。
——夥伴。阿奇喘得差不多了,拾起速度跟上,試圖接近男人的背影。換了新
的眼光看那男人,心裡舒坦多了:嘿,夥伴,把我從臥軌邊緣拉回來的兄弟。
不管白天的生活中他們是否地位有別,不管交友市場上誰更有優勢,更不必管
男人對他是甚麼心思,在掠過身邊的霧中街景裡,他們是平等並肩的夥伴。
第二個月過去,阿奇能夠連續支持的距離從零點八英里增加到三英里,卻還遜
了男人太多。每次阿奇疲倦以後,男人便揮一揮手,自顧自跑遠了,任由阿奇
一個人散步回家。這若即若離的關係很令阿奇放鬆。
有幾次,阿奇搧著汗濕衣服獨自漫步時,甚至浮起一個特異的猜想:彷彿男人
是來阻止他再起自殺念頭的,只是用了一種極度含蓄的方式。
當這猜想浮起,阿奇便回頭望一望男人的去向。道路望盡,只有朗城的冬霧,
厚重得連聲音也隔絕,無法聽聞男人遠去的規律步伐。
冬雪落下時,他們依舊跑。雪融時的泥濘十分陰險,有些看上去無害的,踩上
去方知摩擦力極低。某次阿奇差點滑跌,男人正在身畔,伸手攙了他手臂一把
。阿奇被男人冰凍的皮膚沁出一個冷顫,笑了起來:「我以前可沒想過自己會
在雪季跑步。他媽的這麼積極!」
「你沒想過會發生卻還是發生了的事,多著呢。」男人聳肩。
下了幾場雪之後,朗城的霧緩緩轉薄,也許是退向城外的山丘,也許退向甚麼
永恆的雲霧聚居之地,等待下一個冬天再來遊歷人類世界。朗城的居民並不在
意,反正它下一年總會再來盤據的,像是乘著潮汐定期劫掠的海盜。
這夜跑完,阿奇抹著汗,聽見男人低聲說了一句甚麼,很像是:「冬天要結束
了,天亮的時刻越來越早了。」語氣透著有些惆悵。
阿奇心想,這不是廢話嗎?朗城的冬天這麼難過,怎麼你聽上去很留戀的樣子
。他正想表示自己對於天氣回暖的興奮,男人揚起了聲調:「沒法子,我有事
,天亮了不能跑。我提議明天我們提早半小時碰面,去跑公園跑道加環園道路
。等你把那段跑完,體力也夠開始準備秋天的市民馬拉松啦!」
§
公園裡的慢跑道深藏高聳樹林中,很是僻靜,清晨時分簡直如同遺世獨立的荒
郊。說阿奇對那塊僻靜地方沒有期待是騙人的,他覺得男人找的理由很牽強,
為甚麼天亮了不能跑,便要約多半小時、趁著天色全黑、去一塊無人涉足的地
方跑?
有事情要發生了,一定有事情會發生。不合常理的提議、僻靜的地點,綜合這
兩個條件,即將發生的事情不是大好就是大壞。
而這個冬天,阿奇和男人相偕征服了那麼多起起伏伏的街區,一起躲過圍牆裡
亂吠著衝出的狗,一起踏過雨後路面多到噁心的蛞蝓並發出咒罵,一起做了公
益——為小公園裡的陳年健身器材上除鏽油;阿奇已很熟悉男人眼裡的光采,
歹徒裝不出那樣的光采。他幹了那麼多年房屋經紀,這一點識人之明還是有的
。所以阿奇有七成的把握,要發生的是大好的事情。
出乎他意料,第二晚,男人在漆黑的公園慢跑道上不曾稍停。園燈光芒被樹木
的禿枝篩過,偶爾才微弱地落在路面。阿奇刻意墮後一點點,藉著偶現的燈光
望著男人律動的腰桿和臀部,久違的自卑感冒了上來:算了吧,就憑你,算了
吧,就憑你!
不料霧氣偏不和他合作,居然從男人身週向後溜來,和夜的黑色會合,連心中
猥褻的時間也不肯給阿奇太多。
男人身週總有一層氤氳的霧氣。有時那些霧氣像是活物,恍惚會隨著男人的舉
動和風采而變化,猶如朗城之霧的分支部隊。
阿奇挑了挑眉,心想自己是把對方當成改造人生的天使啦,老是錯覺對方身上
有光暈。那麼,撇開那副看得他飢餓的身軀不提(噢,對了,由於血液循環恢
復正常,阿奇現在重新有了慾望相關的麻煩啦),自己對那個人,在精神面是
甚麼想法呢……
浮想聯翩之間,兩人一前一後接近了出口。這座大公園是片內有湖泊的低地,
從跑道至門口有一段長達半英里的上坡,越近園門越陡。男人速度如常,阿奇
可不行了。
「我在前面等你。記住:出公園,轉左,上環園道路!」男人擺擺手,跑上了
斜坡,消失在公園的灌木牆之後。
阿奇現在是個有自信的跑者,不再為了面子一路逞強到底,懂得在力所不及的
時候稍事減速,然後加速趕上進度。所以他由得步伐隨著加重的呼吸略略放慢
,上了坡。
向左望去,男人的背影在霧氣的後面乍隱乍現,已從容地跑在環園道路上。
公園出口有一個寬闊的三岔路口,園門前立著一支電線杆。阿奇視線隨便掠過
,見到電線杆紮著幾束鮮豔花朵,貼了一張附有相片的海報。花朵和海報都很
新,顯然才掛上去不久。
這一類景象不算少見。各地的電線杆和行人道柵欄,不時可以見著一些鮮花和
相片海報的集合,表示那個地點曾有生命消逝。阿奇很少到這裡來,卻也知道
這三岔路發生車禍的機率很高,在這支電線杆上見到鮮花和追思海報,並不出
奇。
阿奇跑近電線杆,不經意地望了那張海報一眼。突然他的雙腿沉重得再無法邁
出,彷彿腦袋裡的血液驟然墜降到腿部,頭頸一陣發寒,耳旁轟一聲炸開了。
海報寫著:「一年過去,你仍在我們心中。永遠緬懷我們的摯友,一位善於激
勵人心的堅毅跑者。」
字句下方的照片裡,一個著運動背心的壯健男人笑出亮白的牙齒,將頸中掛著
的獎牌舉起,汗珠流淌在稜角很好看的面龐,充滿生氣。
——這刻正在環園道路前方,等著他跟上的男人。
阿奇第一個念頭毫無來由:在一整個冬天的結伴晨跑之中,他竟想不起曾否見
過男人流汗。朗城的冬天很冷,可是人類總會在長跑中流汗的。男人的肌膚…
阿奇在照片裡燦爛笑容的逼視下打了一個又一個寒噤,印象中,男人的肌膚一
直帶著隱約的霧氣。
他調轉頭,像要把命豁出去似地往來路上狂奔。
遠遠地似乎有人在喚他,很像是男人一直以來為他打氣的聲音:「跑!阿奇,
你行的,跑!」他在公園裡的草地、石板路和灌木叢之間橫衝直撞,好幾次雙
腿險些跑岔了力,雙臂無意義地亂揮。寒慄不斷的背脊有一股發軟的錯覺,彷
如那張追思海報飄下了電線杆,正悠悠晃晃地追在後方。
他當然沒有回頭望。整個冬天與男人有關的視覺、聽覺、觸覺記憶,在他張大
口惶惑喘息的狂奔之間,一一湧上:
男人英挺的背影永遠罩著霧氣,他還為此怪罪朗城的霧,模糊了跑步時的視覺
享受。
跑在男人的身後時,無論街燈在前在後、在左在右,他似乎未曾見過男人的影
子。
跑步時,除了自己踏地的聲響,到底還有沒有…另一雙腳步聲?
在他滑跌時伸過來一攙的那隻手,有力,卻極其冰涼。正常人跑步時皮膚會發
熱的,他溫熱的皮膚被那手一碰,曾令他打了一個冷顫。
男人的聲音很好聽,卻永遠有一股奇異的迴音感,似是從回憶、夢境等等僅存
在於意識之中的世界傳來,似被他的大腦直接感受,並未通過耳朵。
男人跑完從不飲水;從前阿奇身體代謝差,喝水不多,運動以來需水量就大增
了。可是男人那樣健康的體魄,竟似乎不渴望水份。阿奇一直以為男人是去公
園飲水台喝的,卻亦有可能…男人根本不需要水。
晨跑途上,永遠只有阿奇和早起的朋友鄰人打招呼;似他這般孤僻之人,和個
性開朗的男人並肩而跑,居然只有他碰到過朋友。
而他從不曾在天光時見過男人,男人和他道別時,總在天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分。
「冬天要結束了,天亮的時刻越來越早了……」昨夜男人迴音般的聲音,在阿
奇腦際響起。
阿奇是在這狼狽不堪的情狀下,撞入了那個詭異絕倫的超現實場景的。那場景
之所以超現實,因為地點本應是他家。
他以創自己紀錄的速度跑完平時的路程,接近他所住的平房時已近乎虛脫,氧
氣似乎怎麼也不夠用,胃部翻騰。視野模糊間他疑惑:自己家的房子呢?橫亙
在面前的那一條巨大黑色物體是甚麼?怎麼看著好眼熟,每天每晚都看見,卻
沒見過那物體以這種姿態橫躺在地面呢……怎會有那麼多人穿梭來去?哪裡來
的那麼多消防車、救護車、警車和記者小組,各種燈光把他家打得光燦燦的?
……等等,地址沒錯,方位沒錯,可是他家在哪裡呢?
§
朗城火車出軌的意外毀了軌道旁的半幢平房。事發於清晨,而受損最劇的地方
是靠近路軌的臥室,倘若當時屋中有人,豈不是在睡夢中橫遭血禍?此事引起
喧然議論,題目多樣,包括火車的信號系統、路軌的保養,以及發放民宅建築
牌照的法例。人們望著報紙上的災難現場照片驚嘆:那位先生真是太幸運了,
這簡直不可思議!
人們都知道屋主是以奇快的速度衝入事故現場的,衝刺姿態居然相當地專業,
不少人忍不住四下張望,尋覓他要壓的終點線何在。據說他站定之後呆了很久
,以致警察全以為他是專程急奔過來加入圍觀的。
屋主從呆愕之中回神後,首先吼了一句:「他媽的,跑太快抽筋了!」接著面
目扭曲地按著腰部,上前抓住一位警員,第一句話問的是:「這是甚麼時候發
生的?我要準確的時間!」
警員報出了估計的時分。那位屋主瞪了警員半晌,坐倒在地,摸著臉喃喃自語
:「如果不是他帶我去多跑了那一段路,我現在已經死在裡面了。他是知道的
,他早已知道了,他…老天,整個冬天他都在用各種方式幫助我的人生。」
對於這段神秘的發言,無論面對多少次採訪,屋主始終未曾給予解釋。
§
阿奇後來靠著保險及火車公司豐厚的賠償另起爐灶,晨跑的鍛鍊令他多了許多
求職和進修的精力,不再夜夜煙酒頹唐。所以,這個故事是阿奇搬了家、加入
我們公司之後說出來的。
我們這間旅行社位於朗城隔鄰的海灘城市。如今阿奇身材精實、容光煥發,令
人實難想像他口中那個失意臃腫男是何等模樣。我不得不說,他的健朗外型對
於攬客很有效果;他向來客介紹行程時,我總覺得雙眼放光的客人們比較想買
他而不是買行程。
「後來你再沒見過那個男人了嗎?所以他到底是…是…或是……」我們問。
阿奇笑了笑。「我知道你們在想甚麼,我也覺得可惜。這個嘛,倒也不是沒再
見面。」
我們不掩飾地露出探聽秘密的神色。
「有時我在計劃運動的晚上偷懶,不想出門,」阿奇說,「他會出現在我家窗
外,敲敲窗子,仍然用第一次見面那種又鼓勵又挑釁的笑容望著我。我就不敢
偷懶啦!」
我們都知道阿奇現在的住所位於十二樓。他輕描淡寫地講完,把我們全都嚇了
一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