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抱歉可能是另一種解讀方法，不太確定能否成立 XD
送鐘
阿J被小男友拉著走進鐘錶行的時候，腦筋還有些
轉不過來。　　
鐘錶行位於巷子的最深處，感覺沒什麼人流，
想來大約會來的客人都是熟客吧? 聽阿梁說，
這家鐘錶行是他家從小就來光顧的店，什麼
手錶、鬧鐘、掛鐘，需要修理的全都是來這
家店。　　
今天是阿梁開始上班滿四年的紀念日，之前
阿梁就說要買個禮物給他，恰好能用在他們新
搬入的小窩裡，便約好兩人不加班的假日一起
來看。
阿J前一天加班到很晚，早上約莫十點就被阿梁
挖起來，興沖沖地說要帶他去買禮物。一開始
實在是睏的不行，但看到阿梁在鏡子和衣櫃前
跑來跑去幫他找衣服，又拿出自己的衣服認真地
想要配一套低調的情侶裝時，心頭卻有些說不清
道不明的感觸。
前年他經歷人生中一些大的關卡，身體出狀況
開刀，丟工作，又遭逢母親過世，簡直就像約好
似的，諸事接踵而至。幸而他之前那份工作薪水
不錯，平時也有做儲蓄及理財，經濟上還過的去，
只是心情上就有些難以調適。
他比阿梁大十一歲，是阿梁主動追他的。一開始
大家都不看好，雖然朋友沒直說，但他知道有不
少人是覺得阿梁是想找個身家殷實的對象，能
少奮鬥幾年，他的容貌身材在圈子裡也還過得去，
所以就被小鮮肉給看上了。自從前男友劈腿分手
之後，阿J就對感情的事情不太上心，只偶爾隨興
地到熟悉的吧裡喝上幾杯，不約炮，偶爾有人請
喝酒的就點到即止，反正年紀到了，願意不願意，
一個眼神就能理解，也不會有太多糾葛，知道自己
該做什麼，底線在哪裡，彼此都不會浪費時間。
唯一對此持不同看法的是相熟的調酒師Joe，他是
那種話不多，但常碰到客人喝醉後對他大哭的類型，
簡直像神父，自帶聖光壟罩。Joe認識阿梁，也和
他熟識多年，並沒有對此事多做評論，只一次閒聊中，
Joe笑說也許這次，會是枯木逢春也說不定，Joe眼神
沉靜，又補一句說，再說，你本來也不是枯木，不是麼?
那一晚，他因為Joe這句話，難得醉了一回。　　
只他還是沒有接受阿梁，他太年輕了，和他這個外表
還行，心卻枯槁的人在一起，怎麼想都不值當，小孩子
衝動任性，他可不能隨之起舞。剛好公司有計畫要外派
到美國兩年，問他的意願，他就答應了，想著讓大家都
冷靜冷靜，也沒什麼不好。結果他去的第一年底，阿梁
就追了過來，他在學校申請上了為期一年的交換學程，
到了他隔壁城市的學校唸書。
看到站在他公寓門前，因為開車有些累，但看著他的眼神
閃閃發亮的大男孩，他忽然就有些心軟了。
他同意跟阿梁交往的時候，把話說得很明白，他說能在
一起是緣分，哪一天有了想分開的理由，就直說，他能
受得住，他只是厭惡欺騙而已。當時說出那種前提的他，
並沒能意識到阿梁對這段感情有多認真。
阿梁長得挺清俊，偏中性，能穿一些前衛點或顏色鮮明
點的衣服，但實際上他的個性卻很沉穩務實，有時候
阿J覺得阿梁的外表不是保護色，而是一層迷障，讓人
看不清他的真心，也很難一眼看穿，他是個多好的人。
阿梁一路踏實地唸完大學研究所，找工作，中間難免
遇到追求者，但他都處理得很好，從未讓他失望過，
阿梁最好的朋友們全知道他有男友了，偶爾看到不長眼
不聽勸硬要貼上來的還會主動跳出來護航，只是太有
義氣，護到都失身了，後來大家反而變成朋友的，
倒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一開始阿J想過，兩個人在一起會不會像是哥哥帶弟弟
或者誇張點就像是爸爸帶小孩，但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
發現好像常常被照顧的是他，他好像也只是比阿梁賺的多，
多些社會閱歷罷了。到了前年，他最消沉不得志的時候，
他才體會到，在他還未察覺時，當年的大男孩，已經成長
成一個男人，是那種在他走不動的時候，可以支撐著他
一路前行的有肩膀的男人。阿J一方面是欣慰，一方面卻
覺得有些丟臉，可是又偷偷有些感動，老男人的心，其實
也不是那麼堅不可摧，褪去外表那些厚實的硬繭，內裡
卻是敏感又柔軟的，但是阿J卻不想承認。他只是努力在
阿梁的支持下，一步一步地讓自己緩過來。
在去年春天，阿梁陪他去晨間散步時，恰逢喜鵲站在樹木
的最高處嘎嘎大叫，阿梁跟他一起抬頭看樹上，清晨的日光
穿透枝頭新綠，像是一層薄紗兜頭攏來，溫煦卻不刺目，
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他忽然覺得，也許他能理解Joe當年
說的是什麼意思了，一年四季，恆常輪轉不休，一個人一世，
最重要的春天，也許卻僅有一次，當時他以為他已然錯過，
但其實沒有，他只是還未遇見而已。
阿梁卻被他的眼淚給嚇到了，一路上十分笨拙地勸慰，但
阿梁大概不太明白，其實他很開心。
先前阿梁先和他一起去吃了包含虱目魚丸湯、魚肚湯、
炸油條切段、滷豆腐、滷蛋及白飯的豐盛早點，腸胃
十分滿足，所以進入鐘錶行時，阿J已經脫離了昏昏
欲睡的狀態。
鐘錶行的櫃台坐著個年紀看上去比他還大點的男人，大約
是老闆，他容貌英俊，西裝油頭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架著
幅黑框眼鏡，身上的條紋襯衫把扣子直扣到最上面那顆，
看上去嚴肅又冷淡，見他和阿梁進門，也不說話，只是
點了個頭算是招呼，臉上也沒有笑意。
阿梁像是跟對方熟識，只是笑著跟對方打了招呼，便拉著
他到一旁掛了許多掛鐘的牆上挑選商品。期間阿Ｊ還被
老闆響起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那聲音相當宏偉莊嚴，
有些振聾發聵的意味，應該是類似於教堂鳴鐘的聲響。
阿梁說，因為是想送他的禮物，就掛在他們臥房裡，想讓
他選款式。這時，阿J才確定阿梁想送他的是家庭式的
大掛鐘。他將商品逐一看過之後，內心想的卻是阿梁喜歡的
錶款。
阿梁過去雖然偶爾會做些新潮的打扮，但手上的錶，沒有
例外，都是同一只，銀色金屬錶鍊，樣式素淨，有著每時
每分的清楚刻度，和清晰的十二小時數字式樣的錶面，
從他們開始交往時就戴著，阿梁沒有特別提過，他也就
不問。五年前阿梁在雨天騎機車時摔車，人倒只有挫傷和
扭傷，但手錶卻摔壞了，他騎機車載阿梁回家時，阿梁
從背後抱著他的腰，側著臉靠著他的背，一路都沒說話，
一只手握住拳頭，他知道那裡面緊緊握著的是手錶的殘骸，
直到現在，那只摔壞的錶都還好好地收在阿梁書桌抽屜
裡的小格子裡。
後來他才知道，那隻錶是阿梁的爸爸送的，爸爸走的早，
在阿梁高二的時候就過世了。後來在阿梁開始上班時，
他送了他一只款式類似的錶，卻是他自己曾經戴過數年
的舊錶，但因為保存得好，看上去還很新，阿梁很高興，
到現在也還一直戴著，昨天好像說錶停了要換電池，
這次也要一起帶過來請老闆修理的樣子。
阿J最後選的款式是一只很大的圓形深色木框掛鐘，
這個牌子聽說機芯耐用穩定，刻度十分清楚之外，
數字的樣式也很清晰漂亮，而且秒針移動時並沒有
聲響，只勻速地滑動，阿J是想，這樣即使偶爾有
一個人出差不在的話，即使一個人入睡，也比較不會
寂寞吧
他挑選掛鐘時，阿梁正好把手錶取出來給老闆換
電池，換完就坐在一邊泡茶聊天等他。
老闆看到他決定好的掛鐘款式，看著他的眼神似乎
溫和了幾分，阿梁結完帳，老闆送他們到店門口，
兩方話別時，老闆甚至露出了一個類似於微笑的
表情。　　
路上阿J有些困惑的問起此事，阿梁才跟他說，
他們家過去買的掛鐘剛好都是這個牌子，樣式
也差不多，阿梁還補充說，老闆看到你送我的
錶了，他說，你是個好男人喔　之前爸爸送
我的錶，也是在老闆這邊買的，剛剛聊天的
時候也有講到，老闆都還記得。阿梁還跟他說了
一些關於老闆的八卦，例如，老闆也是圈內人，
又比如，剛剛打電話來的，像是Joe的樣子。
******
後來，在回到家中後，關於這只大時鐘，兩個
人還有著這樣一段對話：
「雖然這樣說很奇怪，你會不會生氣我送一個
大時鐘給你？習俗不是說不吉利嗎？」
「但我是這樣想的，要走一輩子的話，如果你先走，
就是我幫你送終，如果我先走，那就是你幫我，如果
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代表我們一直是在一起的，只是
想能一直陪著你，直到最後，如果，你要我陪的話。」
阿梁站在一邊，往上望著正站在梯子上往牆上掛鐘的阿Ｊ
如是說，可是他一直沒等到對方的回應。
站在梯子上的老男人掛好鐘，沉默地把頭側到一邊，
用袖子用力擦眼睛，過了好半晌，才粗聲粗氣地說：
「說話就好好說，什麼死來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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