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熙,你聽過這裡的一個傳說嗎?」
杜尹熙一邊洗煮茶的鍋子,一邊回在櫃台閒著沒事向他搭話的男友李承源,「什麼傳
說?」
「聽說這個城市裡有一隻很大的貓,像獅子那麼大,會到處偷東西吃,好像還會在後
山上的空地把貓召集起來。」
「召集起來做什麼?」
「我哪知。」李承源聳肩,「不過這就像都市傳說吧?像美國的大腳,說得繪聲繪影
,可是幾乎沒人看過。」
「那你從哪裡聽來的?」
「昨天下午有個國小的小姊姊帶她妹妹來,她說上次來過之後,她妹妹一直說店裡有
大貓咪,所以告訴我這件事。好像看到的都是小孩子居多。」
杜尹熙朝店後方的暗處看一眼,視線對上一雙亮著黃綠色光芒的眼睛,對方剛才似乎
正埋頭在倒廚餘的小桶子裡,發現杜尹熙看他,忽然一閃就消失了。
杜尹熙走過去,低頭看原本倒了剩下的布丁和珍珠等等配料的小桶子,裡面已經乾乾
淨淨,他默默把桶子拿去沖洗,這時又有客人上門,李承源忙著調飲料,沒有注意後方的
情況。
杜尹熙騎著腳踏車上後山,後面的置物架上捆了一大包貓飼料,隨著坡度愈來愈陡,
他決定下來牽車,免得這輛不知經過幾手的老舊腳踏車毀在他的手上。昨天下午他問了幾
個在騎樓玩耍的小學生,他們說傍晚比較容易看到貓咪集會,不過他六點要上晚班,於是
在五點多的現在上山。
「就像漫畫上畫的一樣,一群貓咪坐在空地,好像在上課,好好玩!」那些小孩這麼
說。
「聽說是有一隻很大的貓把那些貓叫過去,這麼大。」杜尹熙張開雙臂比出大小,「
你們看過嗎?」
「那是騙人的啦!」
「叔叔你是笨蛋嗎?要是有那麼大的貓早就上新聞了!」
「哈哈哈哈!這麼大了還相信那種故事!」
他說他要去後山看貓咪集會,躺在床上玩手機的李承源也是興趣缺缺,「一群野貓聚
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有什麼好看?」
「說不定可以看到那隻大貓。」
「那只是小孩子之間的傳說,你也太容易相信了吧?我小時候還傳說學校有殭屍咧。
」李承源訕笑幾聲,放下手機把他拉過去,「不如來看我的大鵰。」
和李承源做愛的時候,杜尹熙還是想著店裡的那雙眼睛。
其實他看過好幾次,知道對方會去吃剩下的配料,所以他有時會假裝無意多煮一些,
或是偷偷把保存時間還沒過的配料倒掉,因為那隻『貓』看起來很餓的樣子,如果牠的體
型真的像傳說中的那麼大,應該要吃很多才對,可是東西被偷吃的傳聞並不多,可能是因
為戒心重的緣故,所以這次杜尹熙帶貓飼料去後山,就算沒遇到那隻大貓,也可以分給聚
集的貓吃。
繼續往上延伸的路出現分岔,另一條是林蔭夾道的小徑,坑坑疤疤的老舊柏油路面滿
是落葉,在夕陽開始西斜的現在,看起來份外陰森。
杜尹熙按照小孩說的,走進那條小路,又走了好一會兒,路旁出現一塊不知道做什麼
用的空地,無人清理的水泥地面上覆蓋了許多樹葉和沙土,大約十幾隻貓在那裡或坐或趴
,一聽到他的腳步聲,不約而同轉頭。
在陰暗的樹影下,杜尹熙看見牠們前方趴著一隻很大的動物,但他這次不想驚動牠,
假裝沒看見,逕自拿下置物架上的貓飼料,用預備好的剪刀剪開。
聞到飼料的味道,幾隻貓慢慢走過來,有的還對他叫幾聲。他在這裡倒一堆、那裡倒
一堆,最後裝做不經意走到那隻大動物前方,把剩下的全倒在牠前面。
「吃吧。」杜尹熙對牠笑說。
牠看了看那堆飼料,又抬頭看杜尹熙,杜尹熙這才清楚看見牠的樣貌,真的是一隻大
貓咪,就像長毛貓放大了十幾倍,體型看起來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大,可能頂多像黃金獵犬
,只不過牠是純白的。
大貓屁股後面的一片長毛搖晃幾下,杜尹熙才發覺那是牠的尾巴,看來不止一條。果
然不是尋常生物。
「這什麼鬼東西。我才不吃。」大貓鄙夷地說。
「你會說話?」杜尹熙非常驚訝。
「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是貓吧?」大貓更鄙夷地哼笑一聲,「既然都來了,怎麼不帶
點粉圓布丁?」
「那種東西不健康,別偷吃廚餘了。」
「我才不吃廚餘,別把我和那些貓相提並論,那種把好好的剩飯剩菜倒成一桶的臭垃
圾誰吃得下去。」大貓坐起來,傲慢地盯著他,「是你們店裡的粉圓和布丁很好吃我才去
吃的。」
「那一點不夠你吃吧?」
大貓撇開頭,沒回答他的話。
「我買了幾條吳郭魚,一個人也吃不完,要不要一起來?」
大貓把頭轉回來看他,「吃不完幹嘛買?」
「等你賞臉啊。」杜尹熙笑說。
這一定是陷阱。大貓雖然很想跟去,光是聽到有魚可吃就差點流口水了,但牠可沒這
麼容易上當。人類都是壞人!
「想騙我,沒那麼容易!」
牠大喵一聲,周遭刮起一陣風,把落葉和飼料捲得亂七八糟,群聚的貓也嚇一跳跑開
。
杜尹熙為了避免風沙吹入眼中而閉上眼,再張開時已經沒有貓影。
他對著空氣大聲說:「今天晚上我還是會留珍珠和布丁給你喔!」
杜尹熙不是愛貓人,這個城市滿街都是流浪貓,他也沒餵過一次,可是他覺得那隻大
貓很可憐,精怪的壽命很長,長到沒人準確知道究竟多長,如果一直這樣餓著肚子,只能
到處東偷一點、西偷一點,也活得太辛苦了。
他甚至動了想養那隻大貓的念頭,不過他連養自己都有點困難,想養那麼大的動物是
太不自量力了些,頂多可以偶爾接濟一下。
晚上的客人不少,但杜尹熙故意多估一些量,所以還是有配料剩下,為了怕被發現,
他又悄悄提早把配料倒進小桶子,假裝用完了。
他今晚都沒空注意那隻貓的蹤影,但他清洗茶桶的時候,小桶子已經空了。
至少有來吃。杜尹熙笑著,沖洗空空的桶子。
之後幾天也是這樣,小桶子總在杜尹熙沒注意的時候空了,他卻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畢竟連街貓都沒那麼容易親近,杜尹熙也沒指望幾天就能讓大貓接受他。
不過這種慷他人之慨的做法也不能做太久,店長應該不用多久就會發現晚班的用料太
多。到時該拿什麼來餵那隻貓呢……
杜尹熙邊想邊打開房間門,開燈之後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他的單人床上多了一大條毛絨絨的白色物體,乍看之下分不出來哪邊是頭,直到牠仰
頭看他。
「你好慢喔。」大貓抱怨似地甩尾巴。
「你又沒說你要來。」杜尹熙慢慢走到書桌前放下背包,眼睛仍盯著床上的大貓。
「有人要請我吃東西,怎麼能不來?」大貓傲慢地揮揮前掌,「我觀察你幾天,你通
過我的標準了,所以我應邀來吃你的魚。」
「可是你突然跑過來,我還沒把魚退冰耶。」杜尹熙雙手一攤。
大貓翻成趴姿,張大眼睛,「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魚是冷凍的,是冰塊,現在沒辦法煮。」
「你騙我!」大貓哀號。
「誰叫你不先講一聲就跑來。」杜尹熙摸摸牠的頭,「好啦,我現在拿出來退冰,明
天就可以煎給你吃了。」
「我要紅燒。」
「……吃太鹹對身體不好。」
「沒有味道的東西我吃不下去,不要把我當普通的貓!」大貓抗議。
「好好好,紅燒就紅燒。」杜尹熙從背包裡拿出一大包蔥花捲,「不然你先吃這個好
了,我本來買了要當早餐。」
杜尹熙的視線從蔥花捲移到床上時,又嚇得差點尖叫。床上的大貓不見了,只有一個
長髮女子。
「我看看。」女子粗魯地從他手中拿走那包蔥花捲,拿出一個仔細聞,「嗯,聞起來
還不錯。」接著自顧自地咬一口。
「你……」杜尹熙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嗯?」女子咀嚼滿口的蔥花捲,「我會變成人啊,有這麼驚訝嗎?」
「……第一次看到……」
「變成人才好,比較方便偷東西。」
杜尹熙嘆氣,「你別偷東西了,我養你吧。」
女子先是一愣,接著翻了翻白眼,「要講幾遍?不要把我當成貓!我可不當寵物!」
杜尹熙趕緊澄清,「我沒有要把你當寵物。」
「我也不聽人命令的!」她又咬一大口蔥花捲,把頭一撇,模糊地說:「誰也不聽!
」
「是室友啦,室友。」
她把頭轉回來,「什麼是室友?」
「就……同住一個房間的好朋友。」杜尹熙攤開雙臂,「雖然我房間不大,至少可以
遮風擋雨,我有吃的也可以分你一點。怎麼樣?」
她瞇起眼睛,又拿出一顆蔥花捲吃,「你有什麼企圖?」
杜尹熙老實地搖頭,「交朋友需要企圖嗎?」
她咬著蔥花捲,張大眼睛看他,「朋友?」
「嗯。」
杜尹熙笑著向她伸出手,她看著那隻手,遲疑了一下,也伸手握住──
女子忽然一瞬間變回大白貓,把他們雙方都嚇了一大跳。
「喵!」大貓尖叫著跳到牆邊,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怎麼回事!」
杜尹熙愣愣地看著無預警變回來的大白貓,再看看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不然
再來一次?」
「啊?」
「你再變成人,然後我摸你看看?」
大貓小心翼翼地變成一個男人,像是要摸某種危險物品似地,以極緩慢的速度伸手向
杜尹熙。
他的指尖碰到杜尹熙的衣服,沒事;但再往裡面戳,剛碰到杜尹熙的皮膚,就馬上又
變回大貓。
大貓呆了幾秒,「哇,你連身體都能消除法術!你身上有什麼東西?」
杜尹熙一臉茫然地聳肩,「沒有啊。」
「我不相信……我再試試!」
大貓陸續又變成女孩、男孩、男人、女人……但一摸到杜尹熙就變回原狀。
「你的體質真特別,應該有可以應用的地方吧?」大貓說著,吃掉最後一個蔥花捲。
「這我倒沒想過……喂,等等,你至少該留一個給我吧!」
這天晚上,杜尹熙沉痛地認清,以他的經濟狀況真的很難養寵物。
杜尹熙後來知道大貓有個名字,叫柯力,貓咪聚會也不是他刻意召集的,是貓自己會
去找他。
「我才沒空理那些貓,光是找吃的就花我很多時間了。」變成女孩的柯力懶洋洋地躺
在床上。
「貓很喜歡你嗎?」
「嗯。」她點頭。
「你能和貓說話嗎?」
「可以啊,而且牠們還蠻聽我的話。」
「我今天聽同學說他家的貓有很多壞習慣。」杜尹熙興致勃勃地趴在床邊,「我們去
幫他教好他家的貓,再向他酌收一些費用,你覺得怎麼樣?」
柯力看起來一知半解,杜尹熙把他的想法一五一十說給柯力聽,柯力點頭,「我沒試
過,應該可以吧?」
「如果成果不錯的話,說不定可以去網路上打廣告,『貓咪問題諮詢』!」杜尹熙已
經開始在腦海中構想藍圖,「我看有的諮詢都要好幾千,很好賺的樣子。」
「喔?跟貓講話就能賺錢?」柯力的眼睛張得更大。人類的錢也太好賺了吧?
「對啊,這樣就可以多買一點東西給你吃了。」杜尹熙摸摸她的頭,她又一瞬間變回
大貓。
杜尹熙又要上課又要打工,柯力常看他累癱到動都不想動,能幫他賺錢,又能買好吃
的食物,讓柯力很興奮。
柯力得意地仰起下巴,「看吧,你還是得靠我才行。」
「對啊,你最棒了!」杜尹熙抱住一身長毛的柯力,「我們是好室友,還是好夥伴喔
!」
好室友和好夥伴。幾十年來都孓然一身的柯力心裡既高興又難為情,只好顧左右而言
他,「不要抱我……毛都亂了啦!」
人類之中,也是有不錯的人啦。柯力在心裡默默為杜尹熙打了及格的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