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交鋒
下午，地方法院民一庭的大門再度開啟，從其中走出不少旁聽民眾和參與官司、身著法袍
法界人士，有人交頭接耳，有人愁眉不展，一起走在長廊上因著身著不同的衣袍而顯得二
分了開。若不是法院是非必要否則沒人想去的地方，否則單純看那些穿著及膝的法袍因著
快速走動而微微飄起，倒是個神氣又帥氣的模樣。
畢清源端著一張讓人退避三舍的森冷面孔，打從一開門便沒混在人群中先行步出法庭，步
伐邁得大步，將稍後出來的眾人遠遠給拋在後頭，腳踩光亮的皮鞋是步步重重在地面發出
清脆聲響，行經之處彷彿都隨之刮起了道冷風。此種景像看在熟人眼中，便知不曉得是何
方神聖又惹到他這個大律師了。
一面走一面脫下黑白相間的法袍隨意地掛於手臂，單手緊抱著開庭用的資料，但其中還隱
約可見露出了張報紙頭條——似乎還是影劇版，乍看之下和方才的官司沾不上邊。
「學長，等、等一下啊，怎麼走得這麼快啊。」
後頭一聲叫喚，畢清源根本沒打算搭理，只是逕自地走著。
「不會又是誰惹學長不高興了？」
有如試探般的自言自語，竟神奇地讓急駛的火車當下煞了住，雖然明知腳步一停就等於露
了餡，但是畢清源卻不得不承認他就是沒辦法忽視這句話，甚至說到心坎裡了。
發現自己的話顯然起了作用，提腳便趕緊加快腳步跟上——因為才過沒幾秒，火車眼看又
要離站急駛了。「學長，你今天也真是火力十足啊，雖然被電到無法招架可也真的是受教
了，噯，怎麼了？不會是有什麼人惹你生氣了吧？」
「我、沒、有、生、氣。」持續快步向前，這話可說是咬著牙說的，全然沒有說服力。
「是是是，沒生氣，不過學長也不用這樣嘛，看在我們曾待過同一間事務所，我又是你學
弟，不能因為我臉皮厚就不把最後的臉面留下來啊。」
想著方才在民一庭的種種，早在知道他的學長和自己打對台就有夠緊張了，單看到學長那
張從頭到尾沒好看過的臉色，就知道自己今天的最終結辯庭勝訴機率注定小於零。果不期
然，言辭辯論開始沒幾分鐘就庭上、庭上地喊，火力全開之下搞得自己被窩囊慘電，於是
，他的首次接案處女秀就在這種自尊心全然喪失的情況下，退庭一鞠躬。
「給別人留面子，就是給自己丟面子。」
才說了幾句兼在腦中回憶戰況的慘烈，畢清源那張方才於法庭顯露的鐵青神色又再次浮現
，簡直嚇死人不償命。
「呃、是是是，學長說的是……」他連忙賠笑臉道。
果然連想說句「殺雞焉用牛刀」，好求個日後法庭相見請高抬貴手都沒膽啊。誰叫面對學
長便忘了自己在一般人面前還算口才不錯，變得只有唯唯諾諾的份，算他運氣不好總行了
吧，他只能這麼自我安慰。
大學時就知道畢清源雖然生得一張天生嚴肅的臉，辯論起來更是一張利嘴不饒人，但是待
人很好，人緣也不錯，只要不白目到踩人底線就能相安無事。這點倒是從學生時代完好如
初地保留到現在，就算他不知道剛才是哪裡踩了學長死穴，甚至直接導致他的處女秀僅落
得慘烈二字，不過幾分鐘的言辭辯論就定了他的生死，但他仍不知他是什麼時候殺了誰就
給判了死。
不敢再追上去，那又會想起他在法庭上種種不光榮的事蹟啊。
「別喪氣，你學長的性子又不是不知道。」
這時，身著全黑法袍、一頭烏髮束起了個俏麗馬尾的美麗身影出現在他後頭，伸手拍了拍
他的肩膀。
他哭喪著臉回頭，「娟櫻學姐，我被電得好慘，以後會不會沒有case啊？」
「放心，未來的路還長，總是機會的。還是你換個跑道，跑刑事訟訴就不會碰頭了？考慮
考慮吧。」身為剛才民一庭的書記官，戰況有多激烈她是最明白的，言辭辯論的時間不長
，可倒是句句命中要害，除了深深為這運氣不佳的學弟感到惋惜，竟也心生了一絲絲開起
玩笑的壞心眼。
「學姐！」居然還是只能哀嚎。
回到家，畢清源交疊著長腿坐在沙發上，雙臂交抱，那張緊繃的臉還沒有絲毫放鬆的跡象
，就這麼等著攪亂他心情的始作俑者。
「小源——！你回來啦，今天出庭還順利嗎？」門一開，本來還是嘻皮笑臉的Eiffel在眼
見坐在沙發上的人原本那張足以迷倒他的俊容不再，臉色反倒與死人比青，甚至感到沙發
周圍的區域開始雷電交加。他當下僵住了笑臉，心中警鈴一響，大事不妙。
「怎麼會不、順、利、呢。」不管是學弟被他慘電，還是官司勝訴，無一不順。
「呃、那真是太好了。」Eiffel勉強扯了扯嘴角，早就無餘裕想為什麼演技一流的他，怎
麼在畢清源面前便演技如流水，一去不復返這檔事。
玩完了，一定是那件事，那則報導一定是被看到了。Eiffel在心裡呼天喊地地哀鳴著。早
說他的戀人是個醋桶，還要他配合故意讓記者照到「不雅合照」當宣傳炒新聞，他給半逼
半迫地被拍了個十足不像借位的照片也真是腦袋進了水了。
初在片場認識合作女星白薇薇時，只覺她氣質清新可人，待人親切又沒架子，幾場戲拍下
來雙方也算合作愉快，誰知深交後就顯露了一肚子壞水的本性。最要不得的，就是明知他
家有「太座」供著，仍不時以各種曖昧行為捉弄他為樂，甚至還因此放心兩人不會弄假成
真而愈玩愈過火了，悔不當初這幾個字至今是說了一百次都沒用。
「回來，Eiffel，這是怎麼回事？」用幾個字揪住要閃進房的Eiffel，手一甩，大力地把
帶進法庭的報紙影劇版攤在桌上，斗大標題上的名字說有多熟悉就有多熟悉。
「呃……誤會、誤會啦！小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薇薇沒什麼，是真的！薇薇她就是愛
惡作劇，不要被她單純的外表給騙了啊，這照片就是她在玩借位給那些媒體炒新聞兼宣傳
而已，真的！」Eiffel半舉著手，做發誓狀，看來說誠意有誠意，真心不騙。
「真的？」畢清源眉一挑，似乎當真在懷疑自己是否反應過大了點。
Eiffel看在眼裡，畢清源的臉色稍有軟化，心中頓覺灑入一道曙光。
畢清源是他苦追了幾年才追到手的情人，那對藝人有著不好的刻板印象而讓他追求招式用
盡就別提了，總之，畢清源雖然是個很容易吃醋的活動醋桶，嘴上功夫又常常令他無法招
架。但情人眼裡出西施也不是說假的，哪怕擺出一臉修羅臉孔，在他腦中還是可以化為無
數的粉紅愛心泡泡，也讓他因此巴著人不放就是好幾年。
他這下要是真的因為這惡搞出來的新聞而失戀，可不是強拉薇薇加入單身俱樂部就能解恨
的事了。
Eiffel拿出當初追求人的衝勁趁勝追擊，「這是當然的啊，演藝圈雖然很複雜，但是我很
懂得潔身自愛，會待在演藝圈裡也只是為了賺錢，這樣才能讓你舒舒過過地過好日子啊。
」
「只靠我接案也不會讓你餓肚子，不用這麼累。」畢清源聞言，不久前還用著降至冰點的
語調是一個大翻轉，低著頭似乎為了遮掩臉上的微紅，顯然已經忘了不久前是為何而吵。
Eiffel走上前坐上沙發將人一把擁入懷。看來氣是消了，不過那臉色還真是不知嚇掉他幾
條命，差點就以為他要淚流滿面地高唱分手快樂了。
「我怎麼累都是值得的啊，為了我們的將來，什麼都值得。」Eiffel雙眼將人望得深情，
偏頭就是一個深吻，懷中那在法庭上威風八面又十足狠勁的大律師當下變了樣，溫順莫名
。
吻畢，畢清源總是過為正經的臉上是潮紅未褪，看得Eiffel又要湊了上來才伸手輕輕推了
推人，「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看個電視吧。」
「當然沒問題。」Eiffel抱了抱人後拿起搖控器。情人的話當然要當聖旨，特別是才從危
機中安撫下來的情人。「現在的八點檔不知都演些什麼，我看看。」
正當兩人的氣氛好不容易才恢復往日甜蜜溫馨，卻在這一秒又變了樣。
覺得身旁不知為何一陣冷風掃來，Eiffel轉過頭，按著搖控器的手指就這麼停在某一台，
「怎、怎麼了？」
畢清源瞬間鐵青的臉從電視畫面前轉了向，以簡直可以噴出火的雙眼迎上，用著極為冷靜
的語氣一道：「這是誰？啊，Eiffel好像是你啊，不知道答應我不拍吻戲的人是誰？嗯？
」
糟糕！Eiffel暗暗叫一聲。
「這、這是有原因的！這編劇早就寫好，又是全劇的精華不能刪的！導演保證吻戲就這麼
一次，下不為例！還有還有，加碼拍一幕吻戲會加價碼，我完全都是為了我們以後——」
「閉嘴！」
「呃。」Eiffel自覺現在的他不是成了與眼前的人打對台的對造律師，就是被告了。
「你竟然吻了白薇薇，然後說報紙上照到你抱了人全是借位是誤會？」畢清源連珠炮般地
道，全然不給人言辭辯論機會，而後道出最終結辯結論，「很好，晚上不用進房了，睡沙
發。」
「等、等一下……」Eiffel眼巴巴地尾隨畢清源卻連背都沒碰到，只摸到房門門板，最後
望門興嘆。Eiffel皺著臉，全身伏在門上，似乎這才想起經紀人給他的警告。要他小心為
上，還好心地說必要時可以提供安全的避難所等等的話這才回流腦袋，只是一切都太遲。
突地，才被大力關起的門打開了條縫讓伏著門的他差點一絆，還以為會從那門縫再度為他
灑入希望之光，卻不知飄出的話立刻將他打入地獄。
「不只是今天，是一個月都睡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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