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軸=孫佑凱給錢的大約一個月前
莊瑞哲吐了口菸,看著一條斑駁褪色的金屬項鍊掛在食指上,左右甩盪。
項鍊整體的質感並不好。只是條常見的便宜珠扣鍊,尾端垂著類似吉他撥片造型的金
屬鍊墜,撥片圖案上頭的英文J字也已經掉漆,這是他很久以前弄丟的小爛東西。
說到這東西,當時也只是學校社音社裡一個美術系的學長,在創業時順便推廣的團購
噱頭。
由於當時熱音社的主唱──X大歌神孫佑凱同學,正在與該學長搞曖昧,於是卯足了
勁力挺,不斷洗腦社內學弟妹們「隨身物品最能象徵人的信念,沒信念的人做出的音樂根
本沒有靈魂!身為音樂人就該擁有一款獨一無二balabala象徵balabala而且balabala的飾
品,不然不要跟別人說你是X大熱音社的!」
又剛好,另有熱愛手工藝的學妹贊助了一捲金屬珠鍊,等於只要花錢買墜子,項鍊不
用錢,於是莊瑞哲便從善如流地以熱音社員團購價跟著「訂製」了一款金屬撥片墜。
若說「訂製」,其實也太抬舉了。最低團購價可以選的款式根本只能印一個英文字母
,若想換字型或加字數都要補設計費和差價,於是他叫小莊……那就隨便印個J吧,當時
完全沒什麼特別的意涵或巧思,甚至這墜子還分別和兩位名叫Jay與Jassie的學弟妹撞款
。
總之,當年莊瑞哲不過是做人情捧捧學長的場,直接當自已被坑了,那條項鍊只在有
表演或社團聚會時才隨便戴著配衣服用,遺失後也沒想過要找,不料如今東西卻又重回自
己手裡,他倒也意外得很。
食指上的項鍊甩了兩圈,擱回菸灰缸旁,那廉價的鍍鎳珠鍊早就發黑,可以想見是多
噁心的陳年汗漬導至的氧化作用。莊瑞哲左手熄了菸,嗅嗅右手剛拎著項鍊把玩一陣子的
指尖,有些近乎血水或零錢上的銅臭味。
如今這破銅爛鐵當然是沒有再戴的價值,但若說要扔……他反倒捨不得了。
在秦軒親手把項鍊還給他之後。
※
「我相信你來這裡上班的初衷,也因為接受你的理由,所以我不曾要求你在工作上的
任何表現。」
「Richerd,沒有人是完美的,職場上也不可能從不犯錯……下個月中你就試用期滿
,此前我想給你些選項參考。」
莊瑞哲只不過午休前閒著,答應了下午去分部支援冠冠的工作,於是一見剛開完會回
到辦公室的秦軒,便提前詢問了關於本日進度還有什麼交待──不料,卻觸發這種話題。
「一,你可以繼續用得過且過的心態,藉由這份職務觀察我直到滿意,我一律用最低
薪資算給你,或者……」
秦軒看著莊瑞哲,眼神無比認真:「二,試著把這個工作當回事,努力試看看,若覺
得不適合,你隨時可以離開。我想這和一沒有衝突。對吧?」
「……嗯。」一時猜不透秦軒的打算,莊瑞哲於是順著自己的理解,傻傻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過之後選了一,那麼,我將不會再和你討論任何公司的正事。我會直接培
養別的特助,而你可以一直掛著特助的名,就幫幫企劃部、業務部打雜,直到離開。」
「若你選了二,那麼,從明天開始,我會把你當成正式員工來要求,也會調成正式員
工的薪水。」「知道你遲早要走,所以我不會因為教過你什麼、就期許你回饋公司什麼,
我只希望在你準備離開的前半個月,選出三份你覺得最適合的履歷表給我。這就是我讓你
整理履歷表的目的──你總得知道一般應徵者對職務的期許和規劃。」
「呃,嗯……?」莊瑞哲依舊搞不清楚狀況。應該說,他知道現在是討論正事的氛圍
,但他不懂秦軒為何忽然找他說這個,在他犯下大錯又藉故翹班、原欲請辭又決定繼續賴
著並打了卡的當天。
若是嫌他礙事,秦軒大可順著秦雪,直接把自己開除。
莊瑞哲不解秦軒費力保了自己,卻又下這種最後通牒的目的。
「小莊,」
舊時暱稱毫無預警地被秦軒叫出,莊瑞哲心頭一凜,窗外陽光正熾,他卻感覺山雨欲
來。
「有些話,以前來不及說,如今不適合說。至於以後……」
反正不會有以後了。秦軒思考了會,終於還是開口:「我相信你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
什麼。」「我不敢自認懂你,只是認為做過的事你既然做了,那後果你必定也是甘於承受
的。」
「陳總那件事,雪姊是有提議辭掉你。擺爛了這麼久,我想這下場你不是料不到,但
既然還好意思繼續上班,這點愧疚想必你也背得起……關於我對你,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
滿室安靜,莊瑞哲聽著自己心跳的聲音,伴著眼前男人說話的口形。既然好意思講那
麼白,關於情感上的這點愧疚,他想秦軒也是背得起的。
那時秦軒站在窗前停住話頭,而莊瑞哲癡癡看著陽光照著空氣裡的灰塵在他肩上閃閃
飄落,彷彿是今天才發現,原來秦總的西裝會發光。
「很抱歉,一直沒有個正式的時機告訴你……」
秦軒走到辦公桌旁,轉開插在抽屜上的鑰匙,由文具盒裡拿出一樣東西,擱在桌上往
前一推:「和你分手後那段日子我想了不少,我相過親、試過跟不喜歡的人交往,經歷了
一些不自在的生活,才慢慢找出不過分委曲、又能和社會妥協的方式。」
「正因有過和你的那一段,我才能成為今天的自己。」「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與身份
,所以除了抱歉,我其實還欠你一句謝謝──小莊,我真的喜歡過你。」
莊瑞哲低頭一看,那是條掉了漆的舊項鍊。
這項鍊秦軒向來都帶著,直到錄取莊瑞哲後才收起來,便是怕莊瑞哲見到時會有所誤
會。他想,如今也到了物歸原主的時機。
彷彿只說一次不夠誠懇似的,秦軒又複述了一遍:「我,真的喜歡過你。」
「…………」莊瑞哲低下頭,感覺一股酸意從鼻腔衝進眼眶,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第一
次為自己的玩心後悔。
若早知秦軒是真的懂他,他也不會為了試探底線擺爛成這樣。
「那,為什麼你又肯告訴我了?」
「你搞砸了工作所以請假,這不難理解。所以這兩天我一直在想,除了縱容你的好奇
與玩心,被動與你相處下去以外,還有什麼是你可能需要,而我給得了的?」
「哈哈,那還真的……就只有紮實的工作技能,以及一個回憶裡美好的前男友形象了
。」莊瑞哲瞭然地自我解嘲。
「……是。」秦軒嘆氣:「很遺憾,想來想去,我是幫不了你別的什麼,也給不了你
現在最想要的。」
「如果哪天你終於決定離開了,相信到時你一定已經找回自己喜歡的樣子,就像我剛
認識你時一樣。」
莊瑞哲無法反駁。他曾經笑得自信無畏而純粹,而今卻不太演得出這樣的表情。秦軒
或許看出了什麼,又或許只是場面話。然而就在感覺自己真的被瞭解的那一刻起,人便是
就此愛上了也說不定。
然而,秦軒這話說得恰到好處,表明了自身底線,也成全了他唯一想參透的遺憾,還
有什麼理由不甘心放手離開?
雖然寧可自認回來工作為的是秦總的面子而非那膚淺的愛或情與義、雖然都推給了人
情世故──他可以用這堆理由唬攏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如今情勢已經明朗,秦總這招不
論做為老闆、上司或前男友,都完美到無可挑剔、無從記恨。
給自己一個釋然的機會,安份認真地待著直到看開,或繼續擺爛,但他們不會再有任
何進展。只有這兩條路,或者馬上辭職。
那就做吧。這上司的人情他非受不可,這是他還能留著當特助的唯一理由。
於是莊瑞哲只能咬牙切齒地接受秦軒的感謝,然後站上倒數的月臺遙望終局漸漸朝自
己駛近。
秦軒看著莊瑞哲久久不語,最後伸出手看似要摸他的頭髮,卻又停在空中不動,唯有
口吻儼然像個熱心的長輩:「無論如何,你選什麼,雪姊那邊我都會交待好,不用擔心往
後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