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蘭無語了下,驚覺自己的表現很不禮貌,又趕緊輕咳一聲轉移焦點。
「我是喬蘭,蘭花的蘭,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叫我喬媽媽。」
說完她抬手拿過旁邊的水杯,抿了一口。
袁紀笑著搖頭,道:「怎麼會介意呢?本就要尊師重道,輩分是不能亂動的,平常我都叫
令郎喬老師。」
喬蘭聞言,嘴裡的那口水差點噴出來,又硬生生吞了下去,嗆得她連連咳嗽,不知道兩人
對話的喬暖之趕緊拍拍她的背,幫她順氣。喬蘭實在是不能想像眼前這個三十多的大男人
卑躬屈膝地叫自己兒子喬老師,幫然卑躬屈膝是她自己腦補的。
她勉強扯出笑容,「那……你和我們家暖之學手語多久了?說來慚愧,之前都沒有聽說過
你呢,我這個母親太失職了。」
「才剛學而已,不過一個禮拜,全都剛起步,我想學語言這種事,還是要找有真正在使用
這門語言的人才行。」
聽袁紀這麼講,喬蘭才知道自己剛剛怕他知道自己和喬暖之的對話內容的擔憂全都是多餘
的,但這才剛下心頭一點事,其他問題又卻上眉頭。喬暖之這時應該是從馮芬那裡下班之
後直接來的,也就是說袁紀才一個禮拜,就已經和兒子熟識到知道他的工作地點了嗎?馮
芬對他的評價如何?喬暖之連兩人怎麼認識、在哪認識的都不肯說,寧願與她說謊,袁紀
接近喬暖之,到底要做什麼?
喬蘭是很相信喬暖之的,好歹也是她一手拉拔大的孩子,那點說謊程度跟單純的個性都一
覽無遺,儘管認識過程還有待懷疑,但他說教袁紀手語就真的是如此,這點喬蘭還是看得
出來的。
縱然喬蘭活了將近半輩子,見過的人情冷暖無數,猜忌懷疑也不是沒有過,但似乎就是如
此,讓她遺忘了人類最原本的那份溫暖。
是什麼可以讓一個人願意不顧一切接近另一個人呢?無非就是那最純粹而真摯的情感吧。
「……是呢,日常生活中就是在用手語的人來教的確會比較實用,我們家暖之教的應該還
不錯吧?他這孩子很細心,就是有點內向,話比較少,請不要以為他高傲,只是稍微靦腆
些。」
摸不清袁紀的來意,眼下也不可能直接叫喬暖之拒絕和他來往,畢竟除了還在迷霧中的兩
人的相遇,袁紀也沒有做了什麼傷害喬暖之的事情,至少目前她眼中如此,喬蘭只能盡量
幫兒子說些好話。
袁紀同意:「這些我都知道的,真要說的話,就是單純善良過了頭,您應該都很煩惱怕他
被有心人士拐走吧。」
喬蘭心道我就是怕他被你拐走,面上還是笑笑,「是啊,從他小時候就擔心個不停,隨時
都在害怕那些面善心惡的人口販子。」
袁紀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在拐彎酸自己,卻沒顯動怒,簡單的接了下去。
之後兩人又在話中隱隱地交鋒數次,而暴風圈中心的喬暖之倒是一點也不知道,乖巧地切
著水果,不然就是睜著眼睛看袁紀和喬蘭的嘴巴開閉,彷彿他也聽得到他們的對話內容。
喬蘭心裡輕嘆,一番話下來,至少這個袁紀不是壞人,她也算是知道這點了。就是從他口
中說出的話似乎隱隱在傳達著什麼,縱然她怎麼聯想、怎麼想抓住線索,那些蛛絲馬跡都
難以拼湊出來,最接近的答案轉瞬又如此遙遠,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打上叉記退回,她不知
道,或是她不敢知道。
直到護士推著餐點近來病房,這看似無趣卻又暗刀藏刺的對話才告一段落,和袁紀對話令
她費了不少精神,她抬手在鼻樑壓了壓,眼睛酸澀,窗外的路燈已經亮起來了,有白有黃
的燈光照亮馬路,路旁的招牌也五顏六色,彷彿說著台北的夜晚剛剛開始。
「讓您帶病還撐著和我聊天真是不好意思,現在也到晚餐時間了,」袁紀起身,對喬蘭頷
首,「那就不打擾您了。」
兩人出了醫院,袁紀問喬暖之:『你還要回去餐館嗎?』
對方搖搖頭。馮芬已經說過馮玲玲會去幫忙,晚班也有另外聘請工讀生,暫時沒他的事情
了。
袁紀倒是要回酒吧準備營業,不過眼下才不到七點,還有兩個半小時,鎖上手機屏幕,他
想著要怎麼分配剩下的時間,鎖上的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配上訊息進來的音效,袁紀一
看手機,卻是姜孟澤。
煞氣a澤:『阿紀~~~我們~~~下班了~~~約不約~~~』
姜孟澤的訊息都讓人看得很吃力,袁紀直接無視,跳下一條看,是丁瑠。
丁瑠:『中午沒跟你聚到,等等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煞氣a澤:『我想吃之前那家越南菜!!!牛肉河粉!!!春捲!!!』
袁紀沒有馬上回,而是問了一旁的喬暖之:『丁瑠跟姜孟澤下班了,我們打算一起吃晚餐
,要不要一起?』
喬暖之點點頭,比了個「好」的手勢。
四人約在那家越南料理店門口,袁紀他們因為找停車位耽擱了,等到了店門口丁瑠和姜孟
澤都已經在哪裡等了。
這間店不大,沒有什麼高雅或道地的裝潢,但是該有的都有,非常普通且不起眼的一間店
,老闆和老闆娘在後頭的廚房忙進忙出,碗筷碰撞的聲音和招呼聲充斥著整間店。
他們進去店裡,老闆娘馬上用她的大嗓門問道:「幾位?」
姜孟澤也回以顏色,大喊:「四位!」
他的聲音比老闆娘還大聲,一時之間店裡的客人都望向這邊,尷尬得要命,丁瑠用力巴了
下他的頭,「你在大聲什麼啦!」
姜孟澤逃也似的跑進老闆娘帶給他們的座位,露出諂媚的笑容:「丁女王跟平常一樣是要
涼拌米粉對嗎?袁世凱大大應該也照常跟我同樣是清燉牛肉河粉吧?小澤子馬上幫您倆畫
點餐單。」
看他睜著大眼一副乖巧可憐的模樣,丁瑠笑出聲:「算你識相。」
點餐單雖然被姜孟澤拿走了,但是牆上也有貼著菜單,袁紀讓喬暖之看一下決定要點什麼
。
喬暖之看了看牆上的菜單,似乎難以決定,他最後乾脆轉頭問袁紀點了什麼,他也跟著點
那道菜就行了。
餐點來得很快,一下子就到齊了,丁瑠抽了幾張衛生紙,拿來擦拭筷子和湯匙,然後將餐
具分給大家。
姜孟澤接過,先用湯匙舀了一口湯,湯含在他的嘴裡,閉上眼狀似享受,過了十幾秒才吞
下去,他用迷離的眼神加上吟詩的語調,悠悠道:「……人、間、美、味。」
丁瑠幽幽看著他:「……你怎麼還不被湯噎死?」
姜孟澤像是玩上癮了,又拿執起筷子夾了一個春捲。
「各位觀眾請看,這個春捲皮彈性卻不難咬,裡頭的生菜甜脆爽口,蝦子也毫無腥味,新
鮮彈牙……」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丁瑠嫌棄道:「你講就講,手幹嘛一直抖?」
姜孟澤一口咬下春捲,嘴裡含糊不清:「電視上的美食節目主持人不都這樣嗎?夾塊肉手
抖個十萬八千里,我告訴你們喔,抖也要抖得有技巧,抖得像帕金森氏症那種,是完全不
行的。」說著他搖了搖食指。
「而最完美的抖法呢,首先,你要想像自己宛如日本動漫裡的害羞女高中生一樣,拿著親
手做的便當要去給心儀的學長,這個學長呢……呃,我們代入阿紀好了,然後你滿臉期待
羞澀,千辛萬苦地爬到頂樓,一打開門,卻意外發現他跟另外一個學長在你儂我儂!欸豆
……另一個學長就代入暖之好了,那個晴天霹靂的瞬間,無法接受事實的你手一抖,便當
掉落……這個剎那,就是最好的抖法。」
姜孟澤說罷,明媚的臉上彷彿寫著「誇我」兩個字。
丁瑠突然脫下她的小外套。
姜孟澤感受到了危機,問她:「你幹嘛?」
「把你揍到手抖,帕金森氏症都不用了。」
最後姜孟澤爽快地告訴三人這頓飯他請了,才免於遭到丁瑠的辣手摧花,當然這個花的比
喻是他力排眾議才得到的,他一直自栩為鬱金香,還是黃色的,因為黃色鬱金香的象徵是
「開朗」。
丁瑠聽到他這樣講,隨手拿出手機一查,「黃色鬱金香的花語……高雅、珍貴,噁,這怎
麼可能是你啊?啊!財富,這個是唯一符合的吧?」
姜孟澤露出「你太天真」的陰險表情,搖搖頭道:「錢乃身外之物。」
「我來為你們解釋吧,你知道什麼是身外之物的意思嗎?自己打自己,」說著他右手打了
自己一巴掌,然後嘖嘖搖頭,「完全不痛不癢,但如果是被錢打呢,我現在從錢包取出五
張千元大鈔,阿紀你拿著。」
袁紀雖然莫名其妙,但是姜孟澤發神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好笑著接過排成扇形的
五千元。
姜孟澤將左臉湊過去,「打我。」
「……確定?」
「確定,不然怎麼示範?」
袁紀深表同意地點點頭,然後,賞了他一拳。
喬暖之瞪大了眼睛,丁瑠笑得差點掉下椅子。
「喔!靠!嘶──嘶──你打我幹嘛?!」
姜孟澤痛到不停抽氣,眼淚都快掉出來了,袁紀的手勁真的不是一般的重。
「你叫我打你的啊?」
「我是叫你用那五千塊打我!不是用你的鐵拳!」
「喔,那……?」
袁紀拿那五千塊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拍了下姜孟澤的臉頰。
……
猶如清風撫過。
姜孟澤擺擺手,托著腫起來的左臉,「來不及了,就算用千元大鈔打臉很痛又很爽,完全
表達出了被身外之物打會很痛的真理,但是跟阿紀你一比……下次還是先拿十萬塊的鈔票
過來再來跟我談吧……十萬塊以下不接受喔。」
袁紀笑著道歉,「那這餐我來請好了,就當作是醫藥費。」
姜孟澤不滿:「精神賠償呢?」
「賠你五千塊,不算少吧?」說著,袁紀把手中的五千塊還給了他。
姜孟澤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袁紀去結帳,姜孟澤看著手中的五張千元大鈔,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再看看一旁還在憋笑
的喬暖之和已經笑得前仰後跌的丁瑠,終於回過味兒來了。
「……靠!這五千塊本來就是我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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