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rmata/停留記號》
—下
放在床邊的手機在中午響起,輕柔的樂聲,是音樂家上張專輯裡的曲子。隨著樂
音漸強,男人才頂著滿臉的睡意,好不容易將電話接起,連日的疲倦累積讓男人幾乎
張不開眼睛,連枕邊人何時出了門都不甚清楚。
尚末清醒的聲音,帶著獨特的沙啞音調,男人模糊地與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幾句,
在睡意還未完全消失前,短暫的通話已結束。
床上又回覆到幾分鐘前的寧靜,只有男人規律的呼吸,淺淺地。
再次醒來,窗外已是滿天橘黃。男人呆坐在床上,為了自已睡掉大半天時間感到
不可思議。
他習慣性拿起手機確認,果然在未讀訊息裡看到好幾條來自音樂家的留言。這才
想起中午似乎是接了通戀人的電話,但通話內容是什麼已完全沒印象,唯一記得的,
是音樂家刻意壓低的聲音,哄著自已再多睡一會。
他逐條看著音樂家傳來的短訊,從早上出門後,幾乎是一小時一則的頻率,最後
一次的發送時間,約莫在半小時前,「醒了嗎?晚點大家要一起去吃飯,我們也一起
吧,順便逛逛?跟我約會?我會先回去接你。」
一直以來在樂團裡擔任著大哥般的角色,音樂家在這類聚會上,以往幾乎是不曾
缺席的。但自從和男人同居後,他的參與率像是溜滑梯般,直直向下,低到連團裡的
助理都不只一次抗議。他想起幾個月前鋼琴伴奏提起的,好像是有誰纏著音樂家,抱
怨他最近演出後都不和團員聚餐,也很久沒看見他們的……嗯……大嫂……。
男人有些挫敗的將頭埋進棉被裡,十分不想回憶起和鋼琴伴奏的那段對話。當初
心血來潮答應音樂家一起進到演奏會後台,只是想看看戀人工作的樣子,但和幾個團
員熟識後,偶爾便會趁著自已休假,帶些自製點心什麼的到團練室探班,不知不覺就
獲得這麼一個稱號,想想,這一切根本是自已一手造成。雖然知道沒有人是帶著惡意,
但對於這樣的稱呼,總是覺得彆扭。
他歪著頭,盯著戀人最後一條短訊,字裡行間的口氣,其實沒有給自己太多選擇,
他想了想,遲疑了下,還是把打好的短訊送出,「嗯,那等你回來接我。」
因中途先回家一趟,兩人抵達餐廳的時間比其他人晚了些,和男人同時出現在包
廂門口時,音樂家能感覺到裡頭異樣的騷動。他有些擔心的看了眼身旁的戀人,見男
人一如往常掛著淡淡微笑,似乎沒有一點不悅或其他負面情緒,他不禁鬆了口氣。和
團員打過招呼後,兩人便落坐在席間唯二的空位上。
店家配合他們的人數,將幾張長桌併成一起,礙於空間關係,團裡將近三十人,
被安排成三大桌。兩人的位置,被預留在最裡邊的座位,同桌的除了男人已經非常熟
悉的鋼琴伴奏外,其他也都是和自己交情較好的團員。
或許是真的太久沒和大家一起聚會了,才剛坐下,幾個後輩便跑來,希望音樂家
能暫時坐到他們那去。音樂家才開口想拒絕,就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下,轉頭便
對上男人的微笑。他有些無奈,戀人笑容裡的意思他很清楚,他於是起身,離開座位
前還不忘在男人頰邊半是輕吻、半是低語的,惹得鄰座的團員又是一陣哀號。最先發
難的,當然是多年損友的鋼琴伴奏,他抬腳踹了下音樂家,又好氣又好笑的開口,
「快滾!我不想把晚餐吐出來!」一陣笑鬧中,男人早已滿臉通紅。
男人其實不是太喜歡這類的社交場合,每次公司聚餐完,他總是會鬱悶整晚。並
不是不願和同事交流,只是不擅長聊天,一餐飯下來,消耗掉的腦力和體力,已遠遠
超過自己能負荷。男人的腦袋裡,除了程式語言和音樂家外,已容不下其他。
雖然不喜歡自己公司的聚會,但看著音樂家和其他團員間的互動卻很是有趣。不
只是工作上的夥伴更向是家人那樣,打打鬧鬧的,單看大家玩鬧旳樣子,根本聯想不
到他們的職業是多麼的富有文藝涵養。
「眼睛要掉出來了。」鋼琴伴奏支著頭,斜斜看著這個意外交上的友人,忍不住
出聲。從落坐到現在,都半小時過去了,男人盤裡的食物完全沒有減少,手裡端著的
Pizza也只吃了半片。
「一直看著你家親愛的就會飽嗎?白費我預先幫你們留了點吃的。」他揶揄著。
「小花,上次那個樂迷,還有再送禮物來嗎?」男人不動聲色的難得反擊一次。
被戳到痛處的鋼琴伴奏像是洩了氣的球,瞬間攤倒在桌上,嘴裡唸著亂七八糟的
抱怨,「不要叫我小花,你也學壞了啊……
都是笨蛋Alvin的錯,把可愛的Myron還給我……」
男人不禁笑出聲,三口併兩口地把手上的食物解決後才又開口,
「我本來就不可愛,但他是笨蛋倒是真的。」
語氣裡不輕意洩漏出的甜蜜,讓坐在週邊的人再也忍不住,朝著音樂家大喊,
「Alvin,你的人被你養壞了,快把他帶走!」
「太過份了,為什麼你們隔這麼遠還能放閃!」
「是自體發光嗎?不要欺負還單身的人!」
此起彼落的控訴,讓坐在兩桌外的音樂家一頭霧水的回頭,下意識的看向自家戀
人。而同樣滿臉困惑的男人,在接收到音樂家的視線後,也只是搖了搖頭,不清楚自
己到底是說了什麼,才讓一票人倒的倒,逃的逃。
小小的插曲,讓音樂家得已回到戀人身旁。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其他人聊著,公
事的、私事的,更多時候,是看著男人因為誰說了什麼,而淺淺泛起的笑容。即使是
半強迫的讓男人參與了自己的聚會,但兩個人都因此從工作中稍稍放鬆了自己,雖不
比兩人單獨相處那樣輕鬆,但偶爾和大家熱熱鬧鬧吃頓飯,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只不過,在看見因喝了幾杯酒後,而開啟幼兒模式的好友,音樂家想著,
差不多也該是回家的時候。
歡鬧了一個晚上,直到店家都準備打烊,管弦樂團的團員們總算願意散會,扣除
幾個準備續攤的年輕人外,其他人在互相道別後,便各自離開。至此,他們身邊才又
歸於寧靜。
周末夜晚的路上,仍有來來往往的車輛與行人,兩人有默契的避開人潮,繞進巷
子,牽著手,漫步在往家的路上。
入夜後的氣溫與白天相比,下降許多。寒風不時輕刮,男人下意識抿唇的小動作
被音樂家察覺,他於是停下腳步,伸手按了按對方有些乾裂的脣角。
隨後從口袋裡拿出自己慣用的護脣膏,細心的替戀人抹上,確認每個乾燥的地方,
都覆有溫和油脂後,他才滿意的輕吻在被他完美照顧好的脣瓣上。然後不意外地,看
見戀人本因冷風而泛白的臉頰,逐漸變得瑰紅。
一吻結束,音樂家借著身高優勢,耍賴似地將男人圈在懷裡。出門時沒料到夜裡
氣溫會下降那麼多,男人身上衣服其實有些單薄,音樂家暖暖的體溫,也讓人捨不得
推開。他抬手輕扯了下音樂家的臉頰,對方順勢低頭,男人於是回吻上音樂家。兩個
人仗著夜巷裡沒別人,短暫而放肆的擁吻。半晌後,才又分開。
男人沒有離開音樂家的懷抱,並非因為寒冷,而是純粹為自已的衝動感到羞恥。
他將臉埋在音欒家頸間,遷怒似的啃咬。
麻麻癢癢的感覺在脖子上漫延,音樂家不打算將戀人從自厭的情緒中拉離,倒不
如說他其實頗享受男人偶爾的脫軌演出。他單手爬梳著男人及肩的髮,在男人耳邊低
語,「走了?」
微微的震動從頸間傳來,音樂家笑了笑,使力將男人從自已懷裡拉開,安撫性質
的在戀人脣邊印下輕吻。
手指勾著手指,兩人又再次遇步,時而低語,時而輕笑。掛在空中的彎月,像是
延音記號,將他們重疊的影子,在彼此共享的樂譜上,無限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