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CWT44要出的新刊,正文已經在lofter完結,這邊貼的是修改版。最後有印調網址
喔!
蕭景琰看著眼前屍身橫躺遍地,心思颺得很遠。
景琰,寶劍鋒利,要傷人是很容易的。但是要砍破肌理、斬斷骨骼、捅穿臟器,則仍會遭
遇各種阻力,非得手下格外用勁才能夠削切得過。
希望你能一直記得這困難的感覺,殺戮,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容易,也不應該那麼容易。作
為皇子,須得以民為本、常存仁義天下之心;習武練劍,是為了安邦定國,不是為了逞兇
鬥狠,私洩己憤。
殺人不容易,有一日,希望你會明白,不殺,更加不容易。
皇長兄曾經這樣教過他。
那是他終於能穩穩將馬步紮滿兩個時辰,習武的師傅讓他開始練劍的年歲,皇長兄疼愛他
這個幼弟,找了大梁有名的劍匠鍛造了一把襯手的小劍,鄭而重之地贈送給他。
祭劍開鋒的那日,祁王府的校場上擺了牲禮,他叩拜師傅,將線香燃燒剩的香灰撒在劍身
上,繞香爐三匝,然後在禮官的引導下,對準了羔羊的心臟,一劍送入。
即便寶劍鋒利,即便他性格沉穩,手下的劍身穿過的肌肉、擦過的胸骨、還有最後到達的
心臟,還是透過劍身一一傳到他的手上。
鮮紅的血很快自傷口滲了出來,將小劍的劍身浸透。
小羔羊的眼睛泛著溫潤的水氣,眨了一眨,閃過一絲哀傷。
而那一絲哀傷的光亮,很快也熄滅了。
皇長兄在祭禮後殷殷叮嚀,可那個年紀的他,除了這隻小羊羔以外,幾時看過真正的殺戮
?知曉甚麼是殺人?他想著小羊羔哀傷的眼睛,聽得似懂非懂。
然而胸有天下的皇長兄巍然如山,初夏的長日炎炎,拉長的身影罩在他的身上,他想,不
管皇長兄說了甚麼,那是一定要遵從的。
林殊倒是渾不在意,在一邊只顧著把玩小劍柄上的纓絡,口裡複誦著早些時候聽講的禮運
大同篇,其聲清脆,如滾在冰水盆裡的桃李。
從校場上退了下來,他牽著林殊的手走在祁王府的迴廊上,林殊好像已經忘了剛剛的凝重
,蹦蹦跳跳的唸叨著要往溪邊捉魚,他心裡還迷迷糊糊地想著剛剛皇長兄的話。
「小殊,殺人真的這樣不易嗎?若是如此,為何不殺又會比殺更要困難呢?」
林殊微歪著頭,好像在思考,又好像沒有。
「大概吧,我不知道。父帥是軍人,我將來也會是,赤焰軍的職責就是護衛大梁,抵禦進
犯的敵人。老有所終、幼有所養的事情交給祁王哥哥,你我只需要好好的幫助祁王哥哥,
該殺就殺,該打就打,就好了,不是嗎?」
孩提時眼望出去的世界裡,滿是單純的信任,彷彿一切可以就這麼簡單。他們很快便將深
奧的話題拋諸腦後,攜手遊玩去了。
豈知一朝滄海桑田,皇長兄去了、宸妃娘娘去了、林帥去了、晉陽姑姑去了、林殊去了。
梅長蘇也去了。
只剩他一人。
那道殺與不殺的天問,再也沒人能陪他思索。
蕭景琰抖了抖他的配劍泉濺,甩去劍身上還沾著的血珠,還劍入鞘。
列戰英來到身後,拱手低聲:「陛下,清點已畢,十四名大渝細作,只留了一名。」
夜半刺殺敵軍將領的任務,列戰英已經不是第一次隨行,然而往日直指目標,不多行殺戮
的靖王殿下,今天晚上竟只留下一名審問所必須的活口,所有死者都是喉上開了一道深可
見骨的長口子,其勁道之深,竟不像是殲敵,而是洩恨。
主君痛心蘇先生仙逝,從少年時隨行靖王的列戰英豈會不明,陛下從來就是重情重義之人
,傷心自責憤怒到底了,若沒有個發洩,只怕終要生出病來。
若說發洩,武人練拳,軍士殺敵,原是拿自己襯手的來用這樣簡單的道裡,而坐在至尊之
位上的,有的是天下,那便難免是要拿出天下來拚搏了。
朝堂上對出兵大渝的顧慮他明白,可梁渝之間的死戰在所難免,只是遲早的問題,鎮國赤
焰的覆滅,給了大渝喘息的機會,將決定性的戰役延宕至今,陛下的決定,雖是傷心憤恨
,其實也並非全然沒有道理。
該打就打,要戰便戰,這才是豪爽的男兒,至於軍需糧草供應等事,唉,過去十年他跟著
陛下四處換防遷徙,戍衛四境,可有哪一次是給足了糧草軍餉的?還不都是刻苦精實,想
方設法籌來,如今蘇先生籌謀的馬政和糧運疏策,在這次北境之戰中,頗見成效,朝中軍
侯的擔憂,在他看來,懦弱怯戰,才是真心。
想到那個總是氣度沉靜,如謫仙也似的蘇先生,列戰英還是忍不住嘆息。林少帥那樣風流
聰明的人物,想不到居然也躲不了梅嶺那樣的驚天陰謀,或許那就是他應該歷劫羽化登仙
的時候吧。但是誰又想得到,他居然會在十多載之後換了一副面目,一身病骨的回到陛下
身邊,出盡謀劃後又悄然而歸呢?
謫仙是終將上返天庭的吧,只是他這樣飄然來去,留下一位情根深重的帝王,無所憑依的
至尊,屠盡了仇讎之後,又該何去何從呢?
想到那些細作的死狀,列戰英不免有些心驚。
蕭景琰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思,只是點點頭,淡淡地說:「沒有驚動四周人家吧?」
「沒有,這附近商家多是深夜將貨物入庫,這點動靜還不足以引起注意。」
「很好,收拾乾淨,明日讓屋主過來與街坊善後。別忘了派幾個人來守著,截收情報,順
便把餌放出去。」
「是。」
「活的那個帶回去,仔細審。」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