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萊迪回到『冥王』之後,死對頭『夜鴞』這段日子以來明槍暗箭的
挑釁似乎消停了些,這結果讓泰勒很滿意,他之前一直不滿自己父親竟然把
一些賺錢的產業讓一名外人佔乾股,不過如果弗萊迪是隻忠心的看門狗,他
也可以很大方的。
而弗萊迪也似乎回歸遇見蘇杞弦以前的生活。每天除了鍛鍊身體、去
巡場,在必要時打打殺殺一下之外,他偶爾會偷偷跑去蘇杞弦家附近。如果
抓準時間,就能看到心愛的男人拿著手杖散步,新管家和一名保鑣跟在他
身邊。
蘇杞弦拄著手杖的樣子讓他有點心疼。弗萊迪買了一台點字機,想到
蘇杞弦的時候就拿出來打些字給他。他這輩子沒寫過多少字,現在打點字
倒是相當順手,都不用看對照表了。他懷著緊張的心情,想趁蘇杞弦散步的
時候塞給他然後馬上離開,但來到別墅附近時,卻看到那名年輕英俊的富家
少爺像隻黃金獵犬一樣繞著蘇杞弦打轉。
蘇杞弦戴著淺色墨鏡遮住半張臉,他和路易並肩行走,身後還跟著高頭
大馬的保鑣們,就像兩個大明星或政商名流出巡。他遠遠望著金髮男人喋喋
不休,而蘇杞弦抿著嘴一臉不耐的表情,眼神充滿眷戀。
「大哥,要不要我們過去把保鑣引走?」替他開車的馬克提議。
弗萊迪沒有回答,只是盯著那用拐杖點地的修長身影,眼神一錯也不
錯。他不得不承認,金髮和黑髮各有不同挺拔俊帥的兩個男人站在一起相當
養眼,也許像史威特那樣出身高尚的人才配得上蘇杞弦。
而他,只會成為蘇杞弦的汙點。
耳邊彷彿還能聽見蘇杞弦生氣地叫他不要妄自菲薄,但弗萊迪很清楚他
和蘇杞弦之間巨大的落差。
『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心想,『我不該再出現在他面前,他會
越來越好,總有一天能達成夢想。』
他希望他的小盲貓永遠站在光明之中,就像現在一樣正直而善良。而
自己的存在只會成為他的絆腳石,對他帶來危害而已。人生中能有機會和他
相遇,甚至相愛過,也就足夠了,他會一輩子珍惜和蘇杞弦在一起的這段
回憶。
「大哥?」
「夠了,走吧。」
弗萊迪終究沒把信送出去。他之後還繼續寫了幾封信,但始終只敢隔著
一段距離偷偷看著蘇杞弦,或是在超市攔截他的新管家,詢問蘇杞弦的
近況,順便威脅對方要好好照顧他。
他想,只要蘇杞弦健康平安地活著就夠了。
寒冷的冬天持續著。弗萊迪離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他又開始恢復
練琴和創作的正常作息,在路易和經紀公司的幫忙下,蘇杞弦開始接一些
規模較小的演奏會。以前他不太去這些地方音樂廳或學校單位,但在蘇杞弦
無法出門表演的這段期間,各地的網友們給他帶來很大的鼓勵,現在他想到
一些以前從來沒去過的小地方演出,和聽眾們面對面交流。
從新聞播報得知農曆新年快到了,今天他打算到美髮沙龍好好弄個
造型,再去買幾套新西裝,於是拒絕了管家陪同自己搭車到市區。因為路況
關係,計程車司機只能在對街讓他下車,一臉擔心地看這個衣冠楚楚的年輕
視障者。
「下車後你往前走幾步,先右轉過馬路,然後往左轉大概七八公尺,
那間店就在右手邊。」
「謝謝。」
蘇杞弦拿了張鈔票,用尺寸判別上面的金額,然後沒有拿找錢就下了車。
他抖開盲人拐杖,站定後下意識挺起胸膛,在人群中踽踽獨行。他聽著周遭
的聲音過了馬路,剛鬆口氣,想依照計程車司機告訴他的方向走,卻被一個
低頭滑手機的路人迎面撞上。對方匆匆把他扶起,隨口道聲歉就走了,蘇
杞弦卻因此迷失了方向,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
聽著腳步聲和車聲來來去去,眼前是一片無法逃脫的黑暗,一種不知
何去何從的驚慌和無助湧上心頭,蘇杞弦緊緊握住手杖,臉色發白。他猶豫
著向人求助,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攔下聽起來腳步相當匆忙的路人。
一股混和著薄荷和馬鞭草的男性氣味飄來,蘇杞弦一僵。
「你要去哪裡?」
熟悉的沙啞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聞言眼眶發熱,彷彿置身夢中。蘇杞弦
緊緊咬著嘴唇沒有回答,眼淚在閉起的眼中打轉。
「……」
「我帶你過去,你要去哪裡?」
「……理髮店……」
蘇杞弦低聲回答,就感覺一隻乾燥而粗礪的大手,輕輕握住他沒拿拐杖
的那隻手放到手臂上。這姿勢是如此自然,那男人的體溫、味道、觸感……
一切都如此熟悉,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跟著對方盲目移動,激動得腦中
一片空白。
「到了。」
似乎只過了一瞬間,男人就停下腳步。
蘇杞弦沒有回答,也沒有移動,只是緊緊抓著對方手臂不放。
「白天人很多,還是不要單獨上街比較好。」
兩人沉默片刻,弗萊迪嘆口氣,忍不住輕輕摩挲那隻用力得指尖發白的手。
「瘦太多了,要好好吃飯……」
當對方拉開自己緊握的手的時候,蘇杞弦彷彿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於是當美髮沙龍的設計師出來迎接的時候,就看見
那最近十分火紅的鋼琴家獨自站在門外,墨鏡底下的臉頰淚痕交錯。
「你回來吧……」
他聽見蘇杞弦喃喃自語,設計師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卻沒發現任何人。
弗萊迪遠遠注視著蘇杞弦,看到那張蒼白的臉被淚水浸濕,他難過得
無法呼吸。然而他卻只能站在遠處看著,直到對方身影消失,弗萊迪才轉身
隱沒在人群中。
心痛得令人難以負荷。蘇杞弦不停安慰自己,貝多芬即使耳聾還能創作
交響樂、拉赫曼尼諾夫克服了精神崩潰,才創作出大受歡迎的第二號鋼琴
協奏曲;他甚至想暫時離開這個傷心地,於是打了通電話回台灣,想告訴
父親自己要回家過年。
然而他父親沒有接。
蘇杞弦更難過了。
在除夕夜時,他完美的新管家煮了火鍋和水餃。熟悉的食物讓蘇杞弦
感覺受到療癒,但一個人吃火鍋實在太無趣了。
「你坐下來一起來吃吧?」
他對站在一旁替他撈菜的愛德華說。
「謝謝老爺費心,我隨後再吃就可以了。」
意料之內的回應,但蘇杞弦卻莫名有種被嫌棄的感覺,鬱鬱寡歡地咬著
火鍋料。直到把年夜飯中象徵金元寶的水餃放入口中時,熟悉的味道讓他
一頓。
「這……」
蘇杞弦睜大沒有焦距的雙眼,「這是誰做的?」
「是您的前任管家送來的。已經檢查過了,內容物很安全,有豬肉和
魚肉兩種口味。」
蘇杞弦一連吃下三個,覺得非常美味,好像舌頭忽然有了味覺。他停下
筷子,忽然捨不得繼續吃了。
「他呢?什麼時後來的?」為什麼不來見我?蘇杞弦帶著委屈。
「您是指弗萊迪先生?他昨天在超市外交給我之後,就離開了。」
「喔。」
蘇杞弦低低應了聲,食物的熱氣蒸了眼,讓他眼眶也微微熱起來。
當晚,蘇杞弦又在床上輾轉難眠,他根本不用刻意守歲,反正也睡
不著。索性坐起來摸索著枕頭邊的小鐵盒。忽然聽見一聲響動,好似有人
進門,嚇得他弄掉幾張卡片。
「誰?」
他知道今天是農曆新年,是個全家團聚的日子,左思右想,弗萊迪還是
克制不住想見蘇杞弦的念頭,於是越過保全系統和警衛潛入房子。一進
房間,映入眼簾的就是蘇杞弦跪在地上摸索的景象。弗萊迪胸口一痛,一股
難受壓得他幾乎窒息。
「你在找什麼?」
他聲音暗啞,一邊按住蘇杞弦的手,把他扶起。
「卡片……有卡片掉了……」
「我來。」
弗萊迪打開燈,趴在地毯上找回他打給蘇杞弦的卡片。蘇杞弦接過小
卡數了數,露出安心的表情,蓋上鐵盒。見狀,弗萊迪簡直要被愧疚淹沒。
他忍不住坐到床上,把蘇杞弦摟入懷中。
「杞弦,對不起……」
他喃喃說著,蘇杞弦有些恍惚。
「是你嗎?我在做夢嗎?」
他摸索對方,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仍不敢相信。弗萊迪也伸手撫摸
他的臉,眼眶下的黑影相當明顯,他抱著蘇杞弦躺下。
「寶貝,新年快樂。」
蘇杞弦腦中亂成一片,只是緊緊抱住身邊的人。
「我本來想回台灣的,但是我爸沒接電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搬家了
……嗯,水餃很好吃……」
弗萊迪輕輕噓了聲,拍著他的背。
「快睡吧。」
兩人都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弗萊迪一邊拍著他的背,
一邊低低哼著蘇杞弦作的《舞獅》,懷裡的人不意外地掉了兩滴眼淚,但
很快放鬆下來,呼吸放緩。弗萊迪沒有睡,只是靜靜注視著他,捨不得閉上眼。
蘇杞弦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直到快中午才醒來。被窩裡十分溫暖,
他摸著身旁的床單,還能聞到一絲熟悉的氣味。蘇杞弦一愣,掀開被子跳
下床,跌跌撞撞地衝出門,赤腳站在屋外。
「老爺?」
他的管家追來,為只穿了一套睡衣的蘇杞弦披上外套、穿上拖鞋,勸他
回家。蘇杞弦後來發現,他的小鐵盒裡多了一張卡片,除了星星還畫了玫瑰
花,上面寫著「新年快樂。我愛你」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