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瑯琊榜/靖蘇] 非天 (十四)

作者: Citrasena (畫軍)   2016-11-29 14:45:35
*藺流有
*這是CWT44要出的新刊,正文已經在lofter完結,這邊貼的是修改版。最後有印調網址
喔!
燕翎關外,梁軍大營。
雖然貌似打了一場勝仗,但是梁軍也是折了大批軍士兵馬、錙重耗費,還傷了國君,這勝
利來的並不輕鬆,也不爽快,更兼大渝雖然大損,但主帥尚在,眼下只是僻易十里,紮營
休息,並未稱降,眼下不知主君是否還會命全軍堅壁清野,實在也不能放鬆。此時已然深
夜,兵士多已經歇下,唯聞巡守隊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以及軍醫營帳所在那裏,斷斷續
續傳來哀嚎和呻吟的聲音。
藺晨與巡守隊伍錯身而過,其中一個兵士側目看了他一眼,見是前一輪梁渝交戰時常在監
軍身邊的大夫,未說甚麼,也未阻止讓那襲黑袍隱入夜色之中。
立在中軍大帳之外,藺晨等著入內通報的兵士出來,放他進帳。
帳內燭火昏暗,蕭景琰眼睛周圍裹纏著厚厚的棉布,睡在榻上,梅長蘇坐在榻下,斜倚著
床榻讀書,一隻手被攥在蕭景琰手裡。
見他進來,梅長蘇指了指左近的坐墊,讓他自去坐下。
藺晨倒是不坐,先把擱在一旁的狐裘披風重又給梅長蘇裹實了,道:「伸出手來。」
梅長蘇順從地伸手讓藺晨把脈。
撤了手,藺晨這才好好坐到墊上,雙手攏到袍袖裡頭,盯著梅長蘇半晌不語。
梅長蘇讓他看得不大自在,也不知道那眼光是甚麼意思,輕輕咳了兩聲,問道:「飛流睡
了?」
藺晨點點頭:「連趕了十幾日的路,能碰到像樣一點的臥榻,他也畢竟是累了,不過他不
想離了你跟前,還是哄了一會兒。」他眸光一轉:「飛流都需要休息,你就不用我再多說
了吧。」
梅長蘇低下頭,瞧著那隻被蕭景琰抓住的手,點點頭道:「我理會得。」
「果然,一到了蕭景琰跟前又開始苦熬……」藺晨冷著聲音道:「真又熬壞了,你還能守
著他多久?」
梅長蘇如水的目光還留在那一雙手上,點點頭,沒接話。
藺晨盯著他兩人看了一會兒,彷彿是想說些甚麼,卻還是沒有作聲,站起身來離開了。
若說梁軍營中氣氛雖不歡騰,至少還是整肅的,渝軍這裡則是士氣低迷,雖然梁渝各有傷
亡,但是主帥敗走,還被射了副將,連續兩回征戰都沒討過好去,饒是十載銳意重新培養
起的皇屬軍,渝軍陣中的精銳,也是這次貼身隨著玄布,還保全的最完整的部隊,也是有
些氣短。
大帳之內,玄布聚精會神聽著各隊夫長的傷情回報,邊做分撥調配,自退回營中,他只揩
過了臉上的血汙,讓侍從替他卸了戰甲,便一路忙碌直到夜深,然而神色沒有絲毫鬆懈,
站立時的背脊居然未曾彎過一下。
來報的下屬拿不準平日總是神色凌厲的玄帥此時的心境,面對這樣的大敗,他似乎太過冷
靜,居然也未對下屬有甚麼斥責,可是他越是冷靜,他們就越著慌,不知玄帥是要壓到甚
麼時候發作……
難熬的匯報總算到了尾聲,左副將報進帳內來,玄布擺一擺手,眾人鬆了口氣,連忙喏喏
退下。
玄布揮手免了左副將行禮:「已經化了你哥哥?」這一對玄氏族內的雙生子,是自己親自
訓練的副將,少了一人,如斷一膀,留下來的左副將雖仍力持鎮靜,辦事如常,但玄布也
看得出他隱忍的悲痛,早先就未讓他參加匯報,遣他出去收拾兄長的後事了。
「是。謝玄帥體諒。」左副將稱過謝,立在原地。
「你可回去歇下,任何事皆可明日再議。」玄布擺擺手,正要讓他離開。
「末將不倦,只恨不能即刻出陣再戰。」左副將抬起頭來,長久被訓練的喜怒不形於色隱
忍不住,一臉悲憤。
玄布點頭:「不倦嗎?好,那麼有些事情,也可與你合計合計。」
「你認為今日何至如此?」
「其實若僅論兩軍對戰,我軍未必會輸,但急於求功,欲速取主帥,過於深入敵陣,以至
於後來梁朝騎兵從中陣而出,將我軍截為兩段,首尾不能馳援,戰況始轉為不利……」
「欲於一戰之內取其主帥,確實是我躁進,低估了可能的風險……」玄布點點頭。他雖自
矜武藝超群天下,但行軍多年軍功顯著,靠得並不只是一身武藝蠻幹,遭此大挫,反而讓
他徹底冷靜了下來,細思前因後果:「但這本來就是一棋險著,憑得便是即便戰況不利,
我也非不能取蕭景琰性命,還是那一小隊援軍出來壞了事,為首的那人是誰?居然也能號
令大梁軍隊,放騎兵入陣。他的人馬不是梁軍,倒更像是江湖中人。」
他抬首遞過眼神:「必須調查清楚。」
左副將拱了拱手:「末將行伍中有百夫長報來一事,或許與此相關。」
「說。」
「為今日來救梁帝那人馬前開路的兩人,據說武功身法,與月前劫走了我軍十名部將的兩
名蒙面客頗為相似。」
玄布一挑眉:「居然又出現了?好啊,這兩人出而復隱,只入營打劫了一輪便再無蹤影,
來去無蹤,見到他們武功的又非死即傷,一直追查不到,怎麼突然就叫人認出來了?
左副將點點頭:「是,其實那百夫長也是重傷危急,移進廣宜的醫館裡救治了許久,最近
才總算能回到軍中。不過想來印象頗深,雖然他也只短短見過數眼,還是在亂軍中教他認
出來了。」
「哼,當時未能查到身分,我以為或許是江湖隱士,出手劫人,只是為了逼使我軍退兵,
看來竟是和梁軍大有關係。可知那二人身分?」先前的事件忽然有了追查的線索,玄布聚
精會神。
「現下還不知道,不過連同那人的身分,那邊應該很快就能傳過訊來。」
「好,盯緊了這事,梁軍有這樣的挹助,對陣會更加複雜……」玄布沉吟著。
「不只如此,我軍遭此挫折,消息傳回朝中,陛下的處境只怕更加不利……是否會下詔召
回玄帥呢?」提起這事,左副將顯得更加憂慮。
「說不定不久便必須班師回朝以鞏固京師了。若是能在回朝之前將梁軍繳了,會是最好的
狀況,可只怕不會這麼順利,這戰事還有得拖。」玄布嘆了口氣:「這次確是我失算了,
好在蕭景琰方才即位,梁朝積弱甚久,他那個客卿蘇哲又出師未捷身先死,一時半會國力
未復,此戰他也損失不小,料也不至於步步進逼,能把眼下的情勢穩住是最重要的。」
說著,他擺了擺手:「鏖戰一日,大家都倦了,且去休息吧。」
安神湯的效力過去,蕭景琰便慢慢醒了。
嘗試著想讓雙目睜開一些,但最後只能微微瞇得一條縫。蕭景琰的眼眶還發著疼,不清楚
的視力,只能透過層層包裹的棉布,模糊感知到穿過帳幕的,未明的天色。
雙目不能盡視,其他的感官便特別活絡起來,清晨的寧靜中,蕭景琰可聽到遠處有隱隱的
雞啼,還有兵士低低的說話,地面痙孿一陣然後漸緩,應是晨間騎兵透早操練經過時的震
動。
然而那些聲響都離蕭景琰很遠,能得到他全部的注意的,只是室內另一個不屬於他的呼吸
聲音。
軍帳中還是那樣,瀰漫著北方沁冷的塵土夾著青草氣味,他一向不喜用香遮掩任何天生自
然的氣味,卻在過去兩年中慢慢習慣了一室帶著清苦的藥香,此刻那茫茫大地的氣味裡面
也夾雜著一縷藥香,但卻不是他聞慣的那種。
一晚緊握著未動的手此時已經毫無知覺,蕭景琰極輕極輕地收了收自己的手。
手指移動帶來新的觸覺,然後真切地確定手裡還抓著一樣溫熱的東西。
是屬於那呼吸聲的主人之手。
不想驚擾著尚未醒轉的那人,他盡量不可覺地側過身,既而感覺到身子每一處都在痠疼著
,肩胛扛過玄布砍下的重劍之處,更是有如要散架一般。想要用勁,只覺肩上一陣痠麻,
絲毫無法使力。
一陣努力,他總算側過了身,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索那人的方位,可他不敢大力,輕輕緩
緩地在空中移動探索著。
觸著了橫架在榻上的肩頸手臂,觸著了斜倚在那之上的額際髮尖,觸著了暖裘披散,觸著
了佝僂著窩在他的床榻邊的那個人。
蕭景琰心裡緊緊地發疼,他收緊握著的手,那人便低低嚶了一聲。
「怎麼這樣睡著。」蕭景琰開口,聲音低啞破碎。
睡得迷迷茫茫的聲音不甚清楚:「書讀累了……就…… 」
「怎麼累也不能榻下睡著,上來。」蕭景琰扯了扯他。
「不就是有人一直扯著我的手不放麼……」榻邊那人想站起身來,蕭景琰聽到唏唏囌囌衣
物移動的聲音,然後也不知怎麼,那人身子忽地就砸在身旁。他連忙想去扶,卻壓到了臂
上的傷口,痛嘶了一聲。
「你別動!傷了還逞甚麼能,好好躺著!」那人的聲音一下子清醒了,一隻手伸來把他壓
回枕上,力氣不大,但並不虛弱,也不帶著能滲透衣物的寒氣。
蕭景琰抓住那隻手往自己扯。
力氣也不大,但那人沒有相抗,輕輕撲進蕭景琰懷裡,兩人之間的被褥發出「噗」的一聲
。
蕭景琰的心又是擔憂得發疼,又是喜悅得發脹,但他忍著,沒發出絲毫聲響。
半晌,那人才緩緩地撐著想要起身,一邊低低開口:「陛下……」
蕭景琰一哽,昨日滿腔的熱血,和那聲「景琰」,好像在腦海裡一齊涼了下來。他伸手把
那人箍回自己胸前:「為何突然稱甚麼陛下……」
那人沒作聲。
顫抖的手掌撫上臉頰,指尖的溫度緩緩摩娑過那人的眉眼之間,想揣摩他的表情。
「卿是……蘇哲?」
蘇哲自賤為陰詭謀士,攪弄金陵風雲,靖王奪嫡業成則退。
那人側過臉,貼上蕭景琰的手掌蹭了蹭:「客卿蘇哲,已於前次伐梁軍中病逝。」
而他還在這裡。
「……小殊?」蕭景琰生了幾絲希望,試探性地喚他。那人耳際幾絡鬆散垂落的青絲,勾
纏著他的指間,他將它們攏到耳後。
手指順髮而下,如緞軟滑的青絲轉瞬便要滑離指尖,蕭景琰翻過手腕,把它們挽留於手心
。
「赤羽營少帥林殊十五年前戰死梅嶺,追封驃騎將軍,陛下您的旨意。」那人的氣息低緩
綿長,那樣篤定。
蕭景琰鬆了那人的髮絲,良久,才嘆了一口長氣。
「原來瑯琊閣送還來的是麒麟才子,江左梅郎……」摟在那人背上的手緊握成拳,又慢慢
鬆開,蕭景琰深吸的氣息微顫,似在忍著哪裡的傷口:「江湖之士,不入廟堂,是嗎?」
懷裡梅長蘇的氣息亦變得淺急不穩,卻半晌不發一語。
等不到回應,蕭景琰忍不住心焦,追問道:
「此番戰事結束,你要回去廊州,還是要去瑯琊閣?你真的要去遊山玩水,三五年才來見
我一遭?還是像先前那樣……江湖路遠,死生不見?」
死生不見,留他一人在那帝位上,一人夙夜匪懈,一人相思成狂……
「景琰……換不過氣……」
懷裡梅長蘇的低喘拉回他的神思,蕭景琰這才注意到自己雙臂將他鎖得太緊,連忙鬆開手
臂,喃喃賠禮。
梅長蘇理順了氣,這才開口:「景琰,你誤會了。」
「為何不早讓我知?」聽完梅長蘇解釋過去數月發生之事,蕭景琰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縱有對於瑯琊閣的薄怨,此時也被對於梅長蘇能根治火寒之毒的喜悅徹底掩過。
「昨夜帳中混亂,你又那樣激動,軍醫說你力竭人乏,還如此費力胡喊,只怕氣血兩虛之
下,神思昏昧、走筋岔脈,只能先讓你睡下了。」
蕭景琰手上那長條的口子失血不少,又強行張弓去射那副將,早已脫力,只是靠胸中一股
激盪在硬撐著,於是一回到營內就開始發冷。眾人忙著治他的傷,他偏偏抓著他的手,說
什麼都不鬆開,一聲聲著魘一樣,只是喚著長蘇別走、小殊別走。他只好讓軍醫緊急端來
安魂湯灌他喝下,自然就沒有機會和他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我就怕一鬆手……你就走了……」蕭景琰訥訥。
聽得出他的語意背後其實如何氣苦,梅長蘇自然不捨再去責他什麼,只是自蕭景琰胸口抬
頭去研究他眼睛:「雙目感覺如何?」
蕭景琰在包裹的棉布下試著擠了擠眼睛:「還是有些發疼。」
「從小到大就愛哭,遲早要吃一次虧。」清雅的嗓音,似是玩笑,可三分調侃背後終究是
七分情真意切的關心:「幸好沒有甚麼大礙,只是得再裹著幾日,你也藉此多加休息。
」
「我休息,那你去哪裡?」蕭景琰小心翼翼地探問。
梅長蘇嘆氣。
蕭景琰這一通喊,直將他的身分掀了個底朝天,當時在大帳中的一干人等,即便尚未將梅
長蘇與林殊牽到一起,至少也知道了這神秘人物的身分,便是那曾以為已逝的麒麟才子,
他再遮掩也是無用,蕭景琰抓住了手不放,他便也沒有掙開,自覺得頗有些自暴自棄的頹
然。
可如今蕭景琰已冷靜許多,他便覺得該婉言提醒,梅長蘇既非部將近臣,也非內侍,老是
待在帳中成何體統。
「臣與飛流一起,陛下若有事,可遣人來喚,臣就在左近。」
蕭景琰只一聽這話裡疏離的稱呼,心又繃緊了。
「你……真要這樣和我生分君臣嗎?」
梅長蘇眉眼垂下,正打算分說,蕭景琰只是又把他摟住,低低喊著:
「不,隨你要是誰,管我叫什麼,總之就在這裡,哪裡也不許去。」
一去又是生離死別。同一人的生離死別,生受一次已經撕心裂肺,他蕭景琰還吞了兩回。
箍著他的懷抱顫顫發抖,不穩的頻率不用抬頭也知道代表了甚麼,梅長蘇想提醒他不可落
淚,可他心裡也發疼,雙眼酸澀。
他早該知曉,見了就走不了,他能調動十萬甲兵,在蕭景琰的心傷面前,也只能兵敗如山
倒。
長嘆了一口氣,梅長蘇擠擠蹭蹭從蕭景琰的懷抱裡抽出手來,回環住了他的頸項:「此時
尚早,進湯藥的時辰前,再睡一會兒吧。」
梅長蘇的話裡留出餘地,蕭景琰一振被褥,籠頭就把兩人裹進那裡。
漆黑,溫暖,什麼在低低的嗡鳴、規律地搏動,就這一方緊貼的懷抱以外有廣漠無垠的塵
世。
梅長蘇不在那裏。
他在這裡。
蕭景琰覺得自己眼眶又微微發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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