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漁陽烽火暗西山*
靖西王府坐落在涼州城東，坐北朝南，佔盡地利。軒轅挑開車簾只看了一眼，就嘖嘖道：
「孤的王叔真是獨具慧眼。勉之你看看這個風水，就算種棵青蒜都能成仙啊。」
顧秉終於長籲一口氣，把最後一份邸報放好，瞇起眼睛看看日頭。
「殿下和靖西王平日可有來往？」
軒轅笑了：「孤難道沒有告訴過勉之嗎？孤和王叔，素未謀面啊。」
顧秉嘆口氣，吩咐馬奴放好馬蹬，率先跳下去：「既然殿下和靖西王不算什麼舊交，眼看
就是飯點了，臣以為我們還是隨便找個當地酒肆解決下午飯吧。」
若說涼州是北疆重鎮，留仙居則是涼州最耀眼的一顆明珠。旅人、商賈以及士子往來不絕
，偶爾還有幾個胡人夾雜其中。
軒轅抿了一口當地的燒刀子，不動聲色。顧秉見他沒什麼反應，也灌了一口下去，隨即就
被辛辣的酒味嗆個半死。
軒轅笑得惡劣：「元祐朝以前，這裡可要熱鬧許多啊。」
顧秉沙啞地回道：「臣以為現在就已經蠻熱鬧了。」
軒轅幫他倒了杯茶：「孤以前聽太傅說過，元祐之難封商路以前，這裡是商旅集散之處，
中原的商販帶著貨物從這裡西出玉門關，外邦的使節也是從這裡來朝，這裡的四個城門通
通大開，有時候還是會堵得水洩不通。」
顧秉看見他臉上有極其懷念的神色，不過當年全盛之日，誰又不懷念呢。
「殿下說的是蘇太傅？」
軒轅苦笑著搖搖頭：「蘇太傅是四皇子的人，你覺得這種道理可能是蘇太傅教的嗎？是孤
的啟蒙老師，一個真正的大儒。」
顧秉看他神色，知道他不願深談，只能寬慰道：「有朝一日，這裡依然還是能如從前一般
的。」
軒轅漫不經心地夾菜：「那就託勉之吉言了。」
正吃著，就見城門大開，一列驍勇無比的精騎從北門而入，多是年輕人，身上皆披著貂裘
，手持三尺青鋒。為首的那個身形尤其高大，胯下的駿馬遍體烏黑，立起來有一人多高，
看得出是塞外名種，加上此人身上狐裘也是黑色，遠看猶如一團烏雲疾馳而來。
軒轅沒有說話，輕輕拍了拍顧秉的手，一同注視著來人的動作。
他們未急著回府，而是也上了這留仙居。
一群人分成幾桌在二樓坐下，店老闆忙殷勤服侍，光是燒刀子就上了好幾壇。一群人大聲
喧鬧，笑罵肆意，豪情滿腔。
直到為首那人一道冷峻的目光射來，顧秉不禁打了個寒顫，方才反應過來他們目光是有些
肆意了。
那人身側一人皺眉斥罵道：「哪兒來的小白臉，盯著我們做什麼？」
顧秉還沒說話，軒轅搶先答道：「在下初次遠遊，沒見過大世面，還請諸位將軍見諒。」
玄衣男子緩緩開口：「京城口音。」
軒轅微笑點頭：「正是，將軍好耳力。」
那人掃了他一眼：「遠來是客，萍水相逢亦是有緣，不如一道吧。」
軒轅笑笑，讓小二把他們剛點的菜一道帶了過去，雖然滿滿擠了一桌，但他也不特別在意
。
「在下孟夏，不知道閣下大名？」顧秉低頭吃菜，聽主子在那兒胡扯。
對方略點了下頭：「王曦。」
軒轅眉開眼笑地端起酒杯：「來來來，小弟敬王兄一杯。男兒在世，當如王兄及諸位將軍
一般保家衛國，飲嘯沙場，才不辜負青春韶華。」
王曦並未舉杯，他身側的人大約覺得軒轅是個普通紈?子弟，見他長得又張揚俊美，臉上
都有些不屑之色。
軒轅也不著惱，仍是笑吟吟地端著杯子，凝視著王曦。
終於王曦動了，但卻未舉杯，而是端起了旁邊的碗，帶著幾分玩味地看著軒轅。
顧秉心中一驚，知道這個局面是不能善了了，但是又不能看著主子喝醉，腦中的念頭轉了
千萬個。
軒轅嘆了口氣，也端起自己的碗，倒滿酒：「勉之，今天我要是交待在這兒了，記得把我
帶回京城。」說完沒等王曦，逕自一飲而盡。
王曦笑笑，也仰頭喝掉。顧秉端詳此人相貌，發現也是極好的，英挺卻不顯粗獷，俊朗又
不覺浮誇。再看又覺得神情冷峻，氣度不凡，不由在心中揣測此人身份。
這麼一愣神，顧秉就看見王曦的部將輪番在敬軒轅，趕緊搶過軒轅的碗：「我家少爺不能
多喝酒，不如，就讓我代我家少爺喝吧。」
軒轅沒說話，笑瞇瞇地在一旁看著顧秉被王曦的部將纏著，直喝得滿臉通紅，眼中帶淚。
「京城形勢不好嗎，孟夏兄？」一直冷眼旁觀的王曦開口了。
軒轅轉頭，他也喝了半斤左右，臉上卻未變色：「我等小民，怎麼知道京中形勢？若是說
風調雨順，旱澇保收，那恐怕還不錯。」
王曦冷笑：「是嗎？」說著蘸著酒水，在桌上寫了個字。
軒轅瞳孔微微一張，凝視著王曦的眼睛，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朝中事，我是不知道了。但好心提醒王兄一句，帝王家事，總是不容我等草民議論的，
裡面的水，深得很啊。」
王曦搖搖手中的酒：「其實帝王家事和普通人的家事也沒什麼區別，比如我就有幾個侄子
在搶家產，我雖然離大哥家遠，但常有書信來往，這些瑣事也是煩得很啊。你說我該支持
哪個侄子呢？」他的眼神猶如鷹鷲一般，殺氣縱橫。
軒轅在心裡嘆了聲「好個人傑」，喝了一口酒，才緩緩答道：「你怎麼看你那幾個侄子呢
？」
王曦有些嘲諷地笑笑：「大多數的侄子，我都無緣會晤。不過倒是有所風聞。」並不在意
軒轅波瀾不驚的表情，依然帶著三分冷嘲七分揶揄地繼續，「大侄子死得早，還是庶出的
。三侄子雖然生母也是妾，但勝在運氣好，分家到了家的東頭，也算是風生水起，實力不
可小覷。四侄子是地位僅次於原配的大妾所生，若三侄子是能武，那麼四侄子就是能文了
，文采卓然，長袖善舞，以多智和仁義著稱，自家的舅舅、表兄什麼的都很爭氣，所以四
侄子在家中呼聲很高。」
軒轅笑吟吟地點頭喝酒，好像真的把王曦當成說書的了，聽到興起，還插嘴問道：「那你
的二侄子呢？很不成器吧？」
王曦搖頭：「周圍鄰里街坊都傳言說我那個二侄子比較平庸，空長了一副好皮相，雖是原
配所生，卻庸庸碌碌一事無成，而原配夫人和舅家也早就失勢，所以都說這個嫡長的二侄
子，恐怕最後是當不成家的。」
軒轅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顧秉搖搖晃晃地衝過來，直愣愣地瞪著王曦，眼神冷冽：「
自古廢長立幼一事總是動搖國本，何況就本朝而言，幼子並不如長子賢。」
王曦饒有興致地看著儼然強弩之末的顧秉：「賢與不賢，和我本就沒什麼關係吧。何況你
又如何得知孰是孰非？」
顧秉一雙眼睛被酒氣醺得通紅：「這些事情，到底是閣下大哥的家事，我猜想閣下的大哥
也不想您四處插手、多管閒事吧，小心引火上身啊。我若是閣下，就安安心心地遛遛鳥賞
賞花。」
軒轅見他越說越過，趕緊一把拉過顧秉，讓他坐在自己身側：「家僕喝多了就會胡言亂語
，王兄請勿介懷。」
王曦仔細打量軒轅，發現他臉上並無半分不豫之色，談笑自若，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也許，你的僕人說得很對啊。我還是再觀望觀望吧，看看哪個侄子，先來找我。」
軒轅點點頭，問小二要了杯酸湯給顧秉解酒。
王曦還想說些什麼，就見一個斥候衝進來，在他耳邊私語。
王曦起身，其他部將也立刻站起來，表情肅穆，好像剛剛喝酒吃肉、大聲談笑的是另一群
人。
「我們還有些事情，就先走了。明日若是得閒的話，孟夏兄可以到大營一敘，鄙人可是歡
迎之至。」
軒轅起身相送：「那便叨擾了。王兄慢走。」
聽著馬蹄聲遠去，看著爛醉的顧秉，軒轅的表情變幻莫測。
註釋
漁陽烽火暗西山：出自李攀龍《寄元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