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L女性向二次創作
CP:阿貝爾X利恩
AU設定,R18,有BG肉暗示
1
下了一夜的雨,空氣中瀰漫著水氣,冷且潮溼,他揉揉鼻子,呼出熱氣,白霧凝聚在
空中,那團霧氣相較於視野中的其他景物明顯而明亮,它並未消散,他盯著那團熱氣,直
到他打了一個噴嚏。
他自夢中醒來,沒開燈的房間一片漆黑,他在床上伸長手臂,憑藉白日的記憶,順著
冷風吹進來的方向摸索著關上窗戶。窗外也是暗的,那麼仍是夜晚。柔軟並且發熱的乳房
貼在他身側,他挪了挪被枕得發麻的手臂,安卓莉雅依然熟睡著。他側躺著摟住她,手自
她的背脊滑到腰部。再往下是勾起他美好回憶的臀部。房間還亮著的時候,他看見她凸顯
於床墊被褥之上的女性胴體,想必是白得驚人才能在他眼中呈現淺亮的影像,就像是黑暗
中只有她在發光,如此美麗。
「外地人,你來這裡做什麼?」
黃昏的酒館裡,她問了與其他人相同的問題,她的髮色與膚色形成迷人的對比,這使
他樂意與她對話。
「這不是我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這裡不常有旅人經過嗎?你們似乎很排外。」
「喔,我想是因為你的穿著,你看起來不像一般的旅人,更像是──」
「流浪者?」
「──或許亡命之徒更貼切。」
「那你就該離我遠一點了,親愛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危險的男人呢?」
她的手碰上他靠在吧台上的手,沿著手背爬上手腕,深色的指甲油與淺色的手指,指
頭溫熱。他看向她的眼睛,如果是深棕色或黑色會很美好,但一個偏遠小鎮裡的萍水相逢
?他不該要求太多。
「我不知道,不如你告訴我吧?首先,我該怎麼稱呼你?」
「安卓莉雅。你呢?」
「利恩。」他讓自己露出笑容,這個笑容讓他在安卓莉雅的屋子裡睡了兩晚卻只收一
夜的錢。
利恩本該在第二天啟程,他在中午前準備好食物與水以及一些必要的裝備,用餐時向
餐廳老闆詢問,結合前一天在酒館打聽來的情報得到令人沮喪的結論:即使是小鎮中經驗
豐富的獵人也沒親眼看過那傳說之湖。源頭不可考,只知道小鎮居民世代流傳迷霧森林深
處有一座湖泊,水面如鏡子映照天空,也如鏡子般映照真實,人們以傳說之湖、鏡湖稱之
。傳聞裡它能顯現一切,就連盲眼的人也能奇蹟般看見湖面映照之物。傳說中鏡湖被名為
凱爾派的水精靈守護著,想走近湖泊的人最終會迷失在突然出現的濃霧中。老獵人不見得
相信凱爾派的存在,但森林裡容易起霧是真的,多年來獵人們探索出安全距離的界線,並
在那蓋了狩獵小屋,提醒後人最遠就到這了,再前進便無法回頭。
餐廳老闆向他保證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獵人也只能帶他到那座木屋,沒有人會為了外地
人進入迷霧森林深處,那與送死無異。而沒有嚮導陪同,獨自一人踏入陌生的林地顯然不
是什麼聰明的選擇。利恩有野外求生的技能,但那僅限於他成長的荒野,他並不熟悉森林
,他不確定他能順利找到那座湖。雷聲陣陣,窗外嘩地下起雨,這下他連狩獵小屋也去不
成了,獵人們不喜歡在非狩獵季節的雨天深入山中。雨水只會讓視線變更糟。利恩走出餐
廳,解下頭巾戴上寬邊帽,提起行囊朝他早晨離開的屋子走去。
來到小鎮的第三天,安卓莉雅坐在床上塗指甲油,先是腳,然後才是手,晨曦將她赤
裸的身體輪廓鍍上光,利恩坐在一旁看著她,而她向利恩展示她的手指:「玫瑰的顏色,
我的最愛,喜歡嗎?」
「很適合你。」
不會有人將手腳指甲都塗上自己討厭的顏色,再排除考驗他的可能性,那確實是她喜
歡的顏色,那麼不管是否真的適合她,這都是適合她的。他也可以稱讚那有多美,但事實
是他不在乎。他的人生中大部分的時間裡得提醒自己留意所有關於顏色的話題,儘管那完
全不關他的事。
安卓莉雅向他要去他掛在脖子上的勾玉墜飾。
「這提醒我曾有過你這樣的人。」她摸了摸它,那彎月牙現在在她脖子上了,「我會
記起它在你胸前晃動的樣子,我會記得這兩個美好的夜晚。」
「你為什麼這麼感傷?說得好像我不會回來一樣。」
「你不是第一個對傳說之湖感興趣的人,而他們沒有一個人從森林回來。」
「我很確定至少有一個人離開那片森林,是他告訴我鏡湖有多美。」
「好吧,如果真的像你說的一樣……我希望還能夠再見到你,還能再看一次你漂亮的
綠眼睛。」她撫摸他的臉,他於是低頭親吻她。而他的內心深處知道她的擔憂或許會成真
。
2
他嗅了嗅鼻子,空氣乾燥且冰冷,這是他熟悉的荒野的夜晚。他爬出帳篷,抬頭望向
天空,星星一點一點閃爍,每個光點都極有默契避免同時閃耀,交錯著,但又不能錯得太
開,以免發生完全沒有星子發光的尷尬黑暗,那種夢境裡經常出現的,不真實的星空。接
著他意識到他其實沒有真正看過星空。
樹枝啪嚓一聲被燒斷,在寂靜的夜裡特別響,特別亮,他眼前的景象從露天野營的篝
火變成壁爐的火光,他盯著那團火睡著,醒來又看到它,彷彿他從未入睡,只是打了個盹
。然而側躺睡姿帶來的僵硬與痠痛提醒他那並非事實,他確實在夢中重新回到家鄉。窗外
的天還沒亮,那麼仍是夜晚,他離開床舖,揉了揉肩膀、脖子,走到壁爐前蹲下,將擱置
一旁的柴薪又放了一些進去。
利恩看著火焰吞噬樹枝,那有些刺眼,壁爐裡的光吞噬著黑暗,而黑暗無所不在,包
裹著他,他站起來,後退幾步,想像自己身處夜空,而火焰是離得太近的一顆星,在黑夜
中閃爍。他回想阿奇波爾多告訴過他的,那些幫助他的想像更貼近真實。
「雲是白的,月亮是白的,星星是白的,夜晚是黑的。」
他仍盯著火焰,嘴裡默念,跟著腦海中阿奇波爾多念禱詞一樣專注而不容抗拒的聲音
複誦。
「霧是白的,煙是灰的,菸是白的,火是紅的。」
他閉上眼睛,讓火光的殘像在眼皮留下痕跡,他想知道阿奇波爾多看著火光而後閉上
眼是否也看到與他相同的景象,他從沒問過。他躺回床上,用毛毯將自己裹緊,天亮前他
得讓自己盡可能多睡一會。
利恩的第二段睡眠被敲門聲打斷,光從窗戶照進屋內,壁爐裡的火熄了,他起身,穿
上外套走至門口。
木門拉開時迎來一陣冷空氣,彷彿下過雨一般潮濕的味道,更多的光照進來,利恩想
起安卓莉雅鍍了一圈光的身體,但不盡相同,眼前這個陌生人在發光,光從他的背後照進
來穿透他整個人,那是柔和的、不刺眼的光。利恩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那神秘的光已經
消失了,陌生人有淺色的頭髮與皮膚,他又剛睡醒,難免看錯。
「我聽說你需要一個嚮導,我熟悉這片土地,我能帶你去湖那裡。」
他看見陌生人眼裡閃過非常明亮的光芒,像閃電一樣出現又消失。
「先進來吧,我們進來說。」利恩讓路給陌生人,在對方看不到的角度用力眨了眨眼
,關門前問了一句:「對了,我是利恩,怎麼稱呼你?」
「我是阿貝爾。」長髮的陌生人阿貝爾說。
利恩重新將火生起來,用小屋現有的茶壺煮水,等水沸騰的同時他用儲水缸裡的水洗
了把臉,皮膚與冷水接觸使他清醒了一些,他拉起衣服領口擦了擦臉,回過頭,阿貝爾端
坐在椅子上,禮貌而帶點好奇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利恩從自己的背包裡翻出一袋磨好的
咖啡,「你要一杯咖啡嗎?」他問,阿貝爾點點頭:「好的,咖啡很好,謝謝你。」
茶壺發出尖銳的聲音,水滾了,阿貝爾身體動了動,看向火堆,利恩搶先一步取走茶
壺放在一旁的爐架上,從小屋的廚房拿了兩個杯子擱在桌上,阿貝爾看向利恩,「沒事,
你坐著等一下。」利恩說畢走回廚房,沒多久拿著濾網回來,上頭已經倒了一些磨成粉的
咖啡,阿貝爾伸手沾了一點,放在鼻尖嗅了嗅:「很香。」然後將手指放進嘴裡舔掉粉末
,利恩愣了愣,忍不住笑了:「我也覺得它很香。幫我拿著好嗎?我回來之前別吃完了。
」他將手中的東西交給阿貝爾,從爐架上提起茶壺,回到餐桌前。
「你要幫我拿著這個嗎?放在杯子上,你的手不要太靠近,對。我要沖熱水,所以你
的手要小心,我看還是我來吧。」利恩另一手伸向阿貝爾,阿貝爾抬頭看向站著的利恩:
「沒問題的,利恩,我相信你。」
「好,好吧,嗯,好,那你不要動。」利恩說。
他們順利地坐在桌前喝咖啡。
「我喜歡咖啡,雖然我很久沒喝了,每次喝都讓我精神特別好。」阿貝爾將杯子放在
桌上。
「對,那就是為什麼我早上喝它的原因。」利恩雙手捧著杯子,讓杯子在他手掌間來
回轉動,然後他放下杯子,抬頭發現阿貝爾正看著他,禮貌而好奇的眼神,像柔和的光。
「你說你知道怎麼去鏡湖?」
「鏡湖?啊,對了,鏡湖,這是個美麗的名字,不是嗎?」阿貝爾說,「你為什麼想
去那裡?」
「我想看看它是什麼樣子。」
「湖泊在這片土地上並不稀有,你為什麼想看?」
「在我的家鄉沒有湖泊,我來自水源稀少的荒野地帶,我想知道一整片地面都是水會
是什麼樣子。」利恩抬起杯子將咖啡喝完,「所以你能帶我去嗎?」
「這是我來的目的。」阿貝爾跟著喝完杯中液體:「我住在森林裡,山腳下的居民怎
麼說這裡的?霧……迷霧森林?我記得是這個名字,我熟悉這裡,我可以當你的嚮導。」
「那很好,有當地人帶路再好不過了。」利恩說:「你需要什麼報酬?錢的話──」
「我不需要錢。」阿貝爾打斷他,「我不是為了報酬而來,這對你們人──對你來說
可能無法理解,如果你願意給予的話,我喜歡你腰上的匕首。」
「不不,這個不行。」利恩將外套拉了拉,藏住那把小刀,「這個是重要的人留給我
的東西。」
「好吧,那麼──」阿貝爾看向利恩的眼睛,利恩不得不也看著他──他眼中的光又
一次一閃而逝,而利恩確定自己攝取了足夠多的咖啡因──,「利恩,你喜歡男人嗎?」
「什麼?」利恩腦子還沒轉過來,他看見阿貝爾露出笑容,臉部細節突然被放大一般
清晰:利恩看見他眼睛彎曲的弧度,臉部肌肉隨著嘴角上揚而牽動,他整齊的牙齒,利恩
看到他臉上有線一樣的東西黏著──他不可能看到,如果那是頭髮──,像在發光。
「很好,我們可以出發了。」阿貝爾的聲音令利恩回過神,他這才發現自己不自覺身
體前傾只為了看得更清楚,他往後靠向椅背,覺得臉上發熱,他伸手摸了摸臉又放下,離
開椅子:「好,很好,我收拾一下,給我一點時間,不會太久。」他將水袋從背包拿出來
,補充了一些熱水又放回背包,抄走桌上的杯子清洗乾淨,甩了甩也塞進背包,他四處張
望,沒有落下什麼,他習慣將環境收拾得隨時可以出發。
「你的東西呢?」
「我不需要。」
「……我們要在森林裡睡幾個晚上吧?」
「以你的腳程,是的。」
「……好,所以你沒有準備帳篷之類的東西?」
「哦,我沒想到這點,是我疏忽了。」阿貝爾坦白道。
利恩看向阿貝爾,阿貝爾也看著利恩,他們對視了好一會後阿貝爾開口:「 利恩,
請你相信我,雖然我準備不周全,我確實能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利恩忍不住在心裡想你根本什麼都沒準備,「我想我們擠一個帳篷應該沒問題,毯子
不夠比較麻煩,晚上可能會冷一點,只能忍耐幾個晚上……食物你能解決吧?我有準備,
但如果不夠的話,你住在森林應該會打獵?會用槍嗎?」
阿貝爾皺起眉:「我不喜歡火器,但怎麼使用我大概知道,可以的話我更偏好用別的
方式獲得食物。」
「別的方式是指陷阱嗎?」
「陷阱是有效的方式,當你腳程沒有其他動物快的時候那會很有幫助。」
「……好,如果必要的話我會負責開槍,你來設置陷阱。」利恩看了一下自己的背包
,「我把東西分兩人份,你也要幫忙背,好嗎……他們說這裡有備用的背包,我得找找。
」
不知為何他相信阿貝爾,雖然阿貝爾各方面顯得這麼令人擔憂。他只希望自己能順
利抵達鏡湖。
3
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想那可能是霧,跟雨水一樣會模糊視線,而當帽子戴在他頭
上時他終於能好好睜開眼睛。「對你來說光線太強了對吧?」聲音的主人替他將帽緣壓低
,他看見陽光中一閃而逝的手,閉上眼手的殘像便留在眼皮,「可是這是你的帽子,沒有
它你看起來就不像你了。」他說。
「反正我不再需要它了,你留著或扔了都沒關係。」男人拍拍他的肩後前進,語氣歡
快:「走了,我們還得趕去尹貝羅達的首都呢。」
「你要帶我一起去嗎?」
「只要你跟得上的話,來吧,利恩,沒有多少時間了,得阻止帕蘭達因才行。」男人
回頭喊他,他邁出步伐看見自己孩童般細瘦的腿,他跟不上那個男人:「等等我,你走太
快了。」
「快啊,利恩,我們快來不及了。」男人的聲音在前方催促,他頭上的帽子太大了,
擋住光也擋住視線,他不時將它往上挪又往下拉,日光還是很亮,照進眼裡的光使他流淚
,他知道男人愈走愈遠,而他趕不上,他太小了他終究趕不上成年男子離去的腳步:「你
走慢一點!」
「去跟那個獨裁的瘋子說吧!」走在前方的男人突兀地大笑起來:「你無法停止我的
腳步,你也無法停止他的,最終什麼也不會改變。往好處想,你有一頂好看的帽子。」
「不,別這樣,你等等我,阿奇──」
眼前是下坡路上延伸至盡頭的階梯,他加快腳步前進徒勞地嘗試追上前方的人,一個
不小心踩空,腳在空中踢了一下,眼前是一片黑暗,夜晚的黑,沒有光亮的黑。利恩盯著
黑暗躺了一會才想起他在帳篷裡,阿貝爾的聲音則幫助他確認這一點。
「你作惡夢了?」
「不,只是夢,一般的夢。」
「啊,一般的夢,但它讓你清醒。」
「我寧願睡回去。」利恩的手壓在眼皮上,沒多久便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著,從背
包中摸出一個扁扁的酒瓶。
「那是什麼?」
「酒,幫助睡眠的好東西,這種很冷的夜晚喝最好。」利恩轉向聲音的方向:「你看
得見?」
「我的眼睛很好。」
「那真是好消息。」利恩轉開瓶蓋喝了一口,感覺喉嚨一股子灼熱,他又喝了一口,
將酒瓶遞向阿貝爾:「你也喝一點,媽的這天太冷了。」
阿貝爾的手指碰到利恩的,一點冰涼的寒意留在皮膚裡,阿貝爾取走酒瓶喝了一口。
「怎麼樣?」
「我不喜歡酒。」
「真是遺憾,我還想請你一輪酒呢。」利恩拿回酒瓶,又喝了一口才將它收回背包。
「酒精似乎對你造成影響,這是好事嗎?」阿貝爾仍坐著,利恩躺回原位,用毯子蓋
住自己,「相信我,能讓我在半小時內睡著的東西都不算太糟。」
「你需要良好的睡眠跟保暖。」阿貝爾停了一會,「如果是這個我能幫上忙,比酒精
更好的方法。」
「說說看?」
阿貝爾彎下腰靠近利恩,利恩感覺臉被手撫摸,他想那個男人的手怎麼會這麼冷,像
在水裡浸過一樣帶著冷意,嘴唇隨即被吻住,阿貝爾的嘴同樣是涼的,他被鬼魂親吻,而
吻是熱的。
「只有這樣可不夠。」
「我還沒開始呢。」阿貝爾掀開利恩的毯子,利恩立刻打起寒顫:「這可沒有多大的
幫助。」而阿貝爾的手從利恩的衣服下襬伸進去,利恩的身體微微顫抖:「你的手好冷。
」阿貝爾的手滑過他的身體,掌心貼在他的胸口,「你的身體很溫暖。」阿貝爾的聲音低
沉,是黑夜河水中的暗流,阿貝爾的手水流一般滑到他的褲頭,長褲被褪去,冷空氣貼上
皮膚,「你如果不快點我就要凍僵了,我們不是非做不可,你知道,我的酒還沒喝完。」
「我不認為酒精是好主意,你喝得夠多了,它讓你反應遲頓。」
「這話真傷人。」利恩的手按上胸口。阿貝爾來回撫摸他赤裸的腿,習慣後那雙手似
乎也不那麼冷了,他主動拱起膝蓋,在猶豫之前用腳尖碰了碰阿貝爾:「你想直接進來嗎
?」
「迷人的邀請。」阿貝爾的手探到利恩兩腿之間,手指碰觸承載情慾的缺口。不知為
何那隻手指是溼的──當然了,不是說他真的不知道──,像蛇試圖鑽進牠蛻下的皮一般
,利恩的身體被手指撐開,而他非常、非常不適應。
「你喜歡男人吧?」阿貝爾另一隻手按著利恩的腿,而利恩難以忽視鑽進他身體裡那
隻帶涼意的手指:「我、呃,我也喜歡女人……」
「啊,我明白,男人跟女人都是美麗的造物。我更喜歡當男人,進入別人身體總帶給
我美妙的體驗。」阿貝爾抽出手指,然後同時放入兩隻:「告訴我,利恩,上次有人像這
樣進入你是什麼時候?」
「……半年,半年多前。」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了,不是嗎?」
「我不知道,大概、呃,大概是吧……天啊,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六次月圓的時間啊,這樣我就能明白了,雖然只是其中一部分。」阿貝爾看起來沉
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他的手指顯然不受影響持續運作,利恩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手上,即
使勉強也跟不上對方的思路:「我不懂、呃──你在說什麼……」阿貝爾再一次抽出手指
,又一次進入時增加了一指,三隻手指堅定地開拓他,熟門熟路地碾壓他身體裡敏感而使
他柔軟的存在。
他再不幹他他肯定就要瘋了。利恩心想。阿貝爾再不閉上那張該死的嘴他就要吻他了
,用嘴唇堵住它,或者用他被弄到勃起的老二去操他的嘴。天啊為什麼不?他多想把老二
放到這個男人嘴裡幹他,如果對方再不把老二操進自己屁股裡的話他會這麼做的。他不想
繼續與阿貝爾之間那些莫名其妙的對話,他只想要性,想要抒發欲望,想要不夢見任何人
好好睡上一覺,他不想別人提醒他早已知道的事實。六次月圓,十二次月圓,一百二十次
月圓,他不需要別人提醒,他孤獨的時間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只有死亡能停止它。
「我看過許多人,利恩,你的身體非常美麗,你包覆我的感覺十分美好,我會努力填
滿你。」阿貝爾在說話,利恩已經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進入自己的身體,他應該要記得的
,那尺寸驚人的性器緩慢撐開他,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冷了,些微的疼痛或者持續細微而
存在的疼痛,每一次,每一下,拔出又插入,磨過他身體不可告人的歡愉的部位總令他愉
悅無比,被人進入的感覺十分美好,他不需要視覺聽覺嗅覺也能體驗快感,快感使他心跳
加速,呼吸急促。觸覺,是的,觸覺,黑暗中聽覺最管用,而觸覺,不論白晝黑夜都存在
,人們過度仰賴視覺,所以進入夜晚便產生恐懼,所以不經意或刻意的肢體碰觸都能點燃
火花。
阿貝爾伏低身子吻他,他抱住他的頭手指陷進他的髮絲之間,阿貝爾的眼睛在發光,
他不可能看錯,酒精不會造成這樣的幻象,利恩的手摸上阿貝爾的臉,他想問或者他已經
問出口,阿貝爾回答了或者沒有回答,相連在一起使他們的呼吸的頻率趨近同步,或許心
跳也同步,他們竭盡所能將彼此貼近,再貼近,利恩抱著阿貝爾,將他的頭髮扯緊又放鬆
,而阿貝爾吻他,咬他,血腥味在唇角蔓開,阿貝爾身上有淋過雨的味道,有浸在水中的
味道,溪流淙淙,岸邊的雜草有泥土的腥味,水流中的石頭被太陽曬過,日曬,濕氣,水
氣,太多的水氣化作清晨露珠凝聚葉梢,再更多一些,起霧了。
空氣裡有水的味道,冷且溼潤,白霧凝聚空中,具體得讓他幾乎可以觸碰,霧與光線
與雨水一樣會模糊視線,一匹馬朝他的方向走來,經過他,他想那是一匹白馬,因為牠在
背景中明亮得凸顯出來,霧氣化作牠的陰影,那匹馬走過。牠有一對明亮而柔和的眼睛,
那像極阿貝爾的眼。
4
利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光從沒蓋好的帳篷門縫隙照進來,他坐起來回想昨夜。
他沒想過、不,或許他只是不排斥,只是讓它自然地發生,但還是太快了。他能迅速與女
人發生關係,幾乎是看對眼就能共度一晚(或者不只一晚)。與女人之間的性是單純的,
她們只是愛他、想要他,他明白自己對異性的吸引力,但是男人?他不明白他們要他什麼
。與男人之間的性他總是格外小心,因為他知道自己太過渴望,極有可能失去控制。他需
要肢體接觸,他需要被填滿,他的渴望積累半年多了直到阿貝爾進入他,那麼美好的感受
,他的身體獲得滿足並安穩入睡。
利恩穿上靴子掀開帳篷門。早晨的溫度仍偏低,更多的光照進利恩眼裡,他的手蓋住
眼皮的同時閉上眼,他有時會忘記不能直接接觸光線,眼睛適應不了。
「早安,你在做什麼?」阿貝爾的聲音突然出現,他本能地睜開眼接著迅速閉上,阿
貝爾又問了一次,「太亮了,這樣眼睛比較舒服。」他幾乎想撤回帳篷裡。
阿貝爾沒說話,利恩感覺另一隻手覆在他手上,「讓我幫忙。」阿貝爾拉開他的手然
後覆上自己的,眼皮上亮了又暗回去,讓他舒適的黑暗,阿貝爾的手跟昨天感覺到的一樣
涼,像洗臉一樣令他清醒,他又過了一會兒才拉開那隻手,睜開眼睛。
「你覺得比較好了嗎?」阿貝爾看著他,利恩注意到他們的手仍連在一起,「好多了
,謝謝,呃,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
「你的手很溫暖,我喜歡你的體溫。」阿貝爾鬆開利恩的手。
「好,呃,你知道,我們沒有什麼,我是說,雖然我們昨天做了,但那不代表什麼…
…」利恩覺得自己像個負心的男人,一夜風流後便走人,雖然被操的明明是他,提議操他
的還是他現在試圖撇開關係的對象,媽的這簡直太難了。
阿貝爾依舊看著他,在他因為尷尬而安靜下來時說道:「昨天很好,填滿你跟被你包
覆的感覺都很美好,我更深入地感覺你並且了解你,我很喜歡昨天。」
這段直白的告白對緩解氣氛毫無幫助,利恩突兀地宣布他必須吃點東西,他鑽進帳篷
裡花了太久的時間才帶著乾糧出來,他們安靜地進食,然後拆了帳篷收拾行囊上路。
他們在樹林間穿梭,稀疏的陽光從樹葉間隙灑落,是溫和的照明,利恩可以接受這個
。地面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泥地上落葉與雜草並存,阿貝爾帶他走的並不是長久走過而
形成的路。利恩看著前方不急不徐走著的阿貝爾心想。阿貝爾走路的速度不快也不慢,但
沒有猶疑,腳步不曾停過,就像他腦子裡有一張地圖,他完全知道接下來怎麼走。從他們
出發到現在沒說過一句話,利恩有些憋不住了。
「阿貝爾。」
「怎麼了?」阿貝爾停下步伐,轉身看向利恩,利恩煞住腳步,嘴裡的話脫口而出:
「我同意你說的,昨天很好。」
「我知道你有一樣的感受,是的,昨天很好。」阿貝爾說,利恩摸了摸脖子,看了看
旁邊又看回阿貝爾的臉:「我們就此打住吧,就是──就別提了,那讓我很不自在。」
阿貝爾專注地看著利恩的眼睛:「你覺得尷尬?」
「對、對,所以我們不聊那個好嗎?」
「好的。」阿貝爾頓了頓:「那我們今天晚上還能做嗎?」
「可以──每天都可以,拜託別再說了!」
「好的。」阿貝爾露出笑容,而利恩只是催促他繼續帶路。
他們走出枝葉茂密的樹林,少了遮蔽利恩開始覺得陽光刺眼了,他讓阿貝爾停下,解
下頭巾後從背包裡拿出他的寬邊帽戴上。
「陽光太亮了?」阿貝爾看著利恩調整他的帽子,接著說:「那我走你前面吧?」
「有帽子就行了。」利恩壓低帽簷。
他們走了一段路,阿貝爾抬頭看了看天空後提議在前面的樹蔭處休息,「這裡沒怎麼
起霧,我本來以為越進入森林視線會更模糊一點。」利恩邊嚼著食物邊說,阿貝爾坐在另
一塊大石上,喝了一口水:「清晨的時候有起霧,你那時候還在睡才沒看到。」
「我不是說清晨,我問鎮上的人,他們都說過了那棟木屋就會陷入一片濃霧,所以才
把這裡叫迷霧森林。」
「因為我在這裡,你跟著我走,森林裡的空氣知道你是安全的,自然就沒有濃霧了。
」
「什麼意思?你是說你能改變天氣嗎?」
「我無法操控自然現象。」阿貝爾想了想補了一句:「很遺憾。」
「不不,沒什麼需要遺憾的。」利恩喝了口水咽下笑意,晃了晃手中的水袋:「離開
前我們得先裝水,這附近有河流嗎?」
「我去裝水吧,你在這裡等我。」
「不會很遠的話就一起去,我順便洗把臉。」
阿貝爾帶利恩岔進林木之間,走著走著地勢逐漸向下,他們在走下坡路,遠方隱隱有
閃亮的光點,利恩將視線收回在阿貝爾背上的負荷,然後是他在陽光下明亮的頭髮。淺色
的,金色或者……不可能是白色,他太年輕。利恩想。他的眼睛也是金色嗎?還是藍色,
或者是綠色?淺色的,他不只一次看見那對眼睛發光,這可真罕見,或許有會發光的顏色
,但阿奇波爾多沒提過,也許他沒看過,也許沒有這種顏色。
水聲淙淙,阿貝爾停下腳步:「到了。」他的聲音伴著溪水的聲音流進利恩耳裡,利
恩走至河邊,河面在陽光下發亮,不是太刺眼的那種。對了,就是這樣,這就是發光的顏
色。利恩想。這就是阿貝爾眼睛的顏色。
他們將背包放置一旁,阿貝爾取出水袋蹲在河邊裝水。利恩脫掉帽子,以雙手掬起水
將臉浸在裡頭,溪水冰涼,像阿貝爾的手覆在他臉上,水從指縫流下,利恩取出頭巾浸泡
水中,阿貝爾將水袋放回原處,一陣風起,利恩擱在背包上的帽子被吹落水面,水流湍急
,阿貝爾三步併兩步上前彎腰拾起寬邊帽,帽子浸水濕了大半,利恩站起來,手裡還拿著
他濕透的頭巾,阿貝爾走近利恩。
「帽子濕了。」
「太陽曬一曬就乾了,你動作真快。」
「沾到水的地方顏色變深了,你看。」阿貝爾將帽子舉到利恩面前,利恩努力辨認帽
子與之前有何差異,他用手指抹去眼皮上的水珠:「等它乾吧。」他揉了揉眼睛。
利恩在樹蔭下坐下,阿貝爾蹲在河邊,一手浸在水裡,另一手仍拿著他的帽子。他看
起來很喜歡這條河。利恩想起自己的頭巾仍是濕的,他將頭巾擰乾,多餘的水份一下子從
布料擠出,落在土裡。
利恩盯著水淋濕的那一小塊土地,他看不出那與之前有什麼不同;他放下頭巾拿出隨
身的小刀,在左手背上劃了一道傷口,血從傷口冒出來,利恩指尖朝下,血流向地面,他
看不出血與土壤有什麼不同。
泥土是黃的 ,葉子是綠的,天是藍的,夕陽是紅的。
「你受傷了,這樣不好。」
利恩抬頭看向蹲在自己前面的阿貝爾。
「受傷不好?」
「當然,尤其是你自己造成的傷口。」
「這種小傷幾天就好了。」利恩從阿貝爾手中拿回帽子戴上,頭巾則塞回外套口袋,
阿貝爾執起利恩受傷的手:「至少把血洗掉吧?」
阿貝爾用水袋的水淋在利恩手上,沒特意避開傷口,疼痛與冰冷使他縮了縮手,但阿
貝爾握著他的手指,用指頭抹去他手指上的血。利恩在他鬆手後聞了聞手指,沒有血的味
道。他想起背包裡有包紮用的乾凈布條,趁阿貝爾取水的時間在手上簡單地纏上布條,隨
後叫阿貝爾帶路。
他們趕在天黑前紮營,火堆在帳篷外劈啪燃燒,帳篷內利恩躺在毯子上,赤裸的身體
任阿貝爾親吻。最開始只是阿貝爾說想看他的身體,接著舔了舔他嘴唇上昨夜留下的傷口
問他:「我可不可以咬你?」傷口被舌頭碰觸有奇異的疼痛感,他說好。
阿貝爾從額頭開始親吻,他的嘴是涼的,但留下的吻是熱的。額頭,左眼眼皮,右側
臉龐,嘴唇,下巴,脖子親了親又咬,肩膀咬了幾口,胸口零星的又親又舔又咬,利恩勃
起了,阿貝爾跳過腹部,執起利恩包紮的左手:「我會幫你綁回去,現在可以打開嗎?」
利恩說好。
阿貝爾舔他手背上的傷口,奇異的疼痛感使利恩縮了縮手,而阿貝爾堅定地握著他的
手指,嘴唇在手背上落下一吻。阿貝爾鬆手讓利恩的手回到毯子上,他跪到利恩的兩腿之
間,開始親吻腹部,他的嘴碰上陰莖的時候利恩終於忍不住開口。
「等、等一下,你不用做這個。」
「你放鬆就好,這個我很擅長。」阿貝爾聽起來很有自信,而利恩完全不想細問他為
什麼擅長,當阿貝爾含住他的時候他也已經不需要說任何話了。利恩的右手抓著毯子,左
手輕扯阿貝爾陽光下應該是金色的發亮的頭髮,「阿貝爾……」利恩輕聲念出他的名字,
「阿貝爾……」他的髮絲間有細小顆粒似的觸感,像沙子。利恩模糊地想阿貝爾該洗頭了
,但他的頭髮又水流一樣的滑順,利恩不明白阿貝爾,不明白正在吞吐他欲望的是什麼。
帳篷外的火堆彷彿永恆般地燃燒著,被風吹動時會有閃動的光,利恩閉上眼睛,身體繃緊
而後放鬆,無可避免的喘息。
「你應該想睡了。」阿貝爾的聲音傳過來,阿貝爾的身體靠近他,帶著涼意的手掌覆
在他眼上:「我想這應該幫得上忙,安心睡吧,我會幫你把衣服穿回去。」
「可是你還沒有……」
「沒關係,不需要擔心我,希望這能讓你睡得好。」
「不行,等一下,先讓我起來。」利恩抓開阿貝爾的手,讓他往旁邊挪了位子,自己
則翻身手撐著地面趴著:「來吧,在我睡著之前做一次。」
「相當迷人的邀請,我恐怕無法拒絕這個。」阿貝爾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的手放在
他的腰上,他的手指鑽進他的身體裡。他的手指是涼的,沾在他手上的東西卻不是,利恩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分得清這個,臉上熱了起來。
「我會快一點,不打擾你的睡眠。」阿貝爾抽出手指放入陰莖,被撐開讓利恩身體顫
抖,他少數的與男人的經驗中,從後方進入的感覺仍令他難以忘懷,而此時或許是他發生
過的最美好的體驗,他被來回刺激得又硬了一次,阿貝爾叨叨絮絮著「我現在更加貼近你
。」「我能更深入的感覺你。」這類不明所以的話利恩都能接受了,他閉上眼睛,心想自
己得在睡著前提醒阿貝爾替他蓋好毯子。
利恩看見那條發光的河,他走到河邊蹲下,伸出手才發現手心上滿是深色的流動的液
體,他湊到鼻前聞了聞,血腥味竄進鼻腔,血液從他掌心滴落,滴在他的靴子上,他勉強
看出靴子上一塊深色的汙漬;滴在岸邊野草上,那是十分鮮明的深淺對比;滴在泥地上,
他分不出有什麼區別。利恩將雙手浸在河裡,下游的水不再發亮,整條河都被他的血染上
顏色。
「泥土是黃的 , 葉子是綠的,天是藍的,夕陽是紅的。」
「血是紅色的,嘴唇是紅色的,紅玫瑰是紅色的。」
「樹是棕色的,草是綠色的,枯萎的葉子是褐色的。」
利恩跟著阿奇波爾多的聲音複誦著,他看著沾了血的泥土,又看了自己的手。
──到頭來,血也與泥土一樣是深色的。
那匹有阿貝爾眼睛的馬在沒被污染的上游處喝了幾口水,經過利恩,然後走過去。
5
乾糧吃完之前利恩獵了一隻兔子,阿貝爾說那是隻白兔,利恩在牠躲進草叢前擊中牠
。傍晚時分他們分工合作,利恩搭起帳篷,阿貝爾撿拾生火用的樹枝,利恩拿起小刀肢解
死去的兔子,阿貝爾在利恩生火的時候去河邊取水。他們將骨頭與其他殘留之物一併埋進
土裡。阿貝爾就著火光替利恩洗去指縫間凝結的血,利恩就著火光看阿貝爾握著自己手指
的手,想著那隻手是如何蛇一般地鑽進自己身體裡;阿貝爾視線低垂專心致志,利恩想著
阿貝爾進入他的時候是如何看著他,那對不可思議、會發亮的眼睛。
日子逐漸模糊起來,每個白日都離鏡湖更近,每個夜晚他都在夢裡重現白天的景致,
稍微扭曲的重現。兔子從土裡跳出來,躲進草叢;他的手有血的味道,卻怎麼也找不到是
哪裡沾上血,他想找點水洗手,卻不論怎麼走都沒看到河;那匹馬總是出現,有時吃草有
時喝水,有時只是從他身旁走過。
利恩沒跟阿貝爾提過他的夢與那匹馬。那匹馬總是出現,夢中其他東西會隨白日所見
而有所不同,只有那匹馬他從沒在夢以外的地方見過。他希望牠能在夢中停下腳步,或許
,讓他摸摸牠。
那個早上阿貝爾告訴利恩就在前面了,他們決定將帳篷留在原地,背包也擱下了,利
恩戴上帽子,跟著阿貝爾走,穿過一小片樹林後利恩看見那座湖。
一大塊陸地上的一大片水,水鋪平在陸地上,像好幾條沒有流動的河併在一起,被泥
土、石頭、叢生的野草框住,範圍極廣極大,幾乎看不到對面。利恩想起阿奇波爾多的睡
前故事裡描述的海:像天一樣無邊際,也像天空一樣藍。啊,錯誤的比喻。利恩記得阿奇
波爾多抱歉似地笑了笑,利恩坐在床上望向窗外,海也像天空一樣深沉不見光亮嗎?但白
日的天空又亮得他眼淚直流。
湖水遠遠看上去很不一樣,與利恩看過的溪流不同,他暫時還說不出哪裡不一樣,是
淺色的、明亮的底,但有什麼不對勁,他又走近了一些,靴子踩過野草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走到湖邊,湖面映照出完整的他,在他頭上,很遠很遠彷彿遠到湖底的地方,有一團東
西緩慢飄過。利恩摘下帽子抬頭看向天空,一團淺色的東西緩緩飄過,利恩知道如果是深
色的、細小的、移動迅速的是鳥,一團淺色的被風吹著移動的是雲。雲是白的。利恩又看
向湖面,他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他擁有的一切都很不對勁,現在才終於校正過來,「雲
是白的。」他盯著湖裡緩緩飄走的雲記住那個顏色,然後真正地看見他自己。
他的頭髮,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臉,他的外套,他的衣服,他的褲子,他手上
的寬邊帽,他的手。
泥土是黃的 , 葉子是綠的,天是藍的,夕陽是紅的。
雲是白的,月亮是白的,星星是白的,夜晚是黑的。
霧是白的,煙是灰的,菸是白的,火是紅的。
血是紅色的,嘴唇是紅色的,紅玫瑰是紅色的。
樹是棕色的,草是綠色的,枯萎的葉子是褐色的。
太多了,太多了,太難分辨其中的差異,紅色有不同的紅,白色有不同的白。每晚阿
奇波爾多念禱詞一樣在利恩睡前朗誦,阿奇波爾多不信仰神明,卻要求他記住。
「我的頭髮是深棕色的,你的眼睛是翠綠色的,我的眼睛是灰藍色的,你的頭髮是紫
紅色的。」
阿奇波爾多的聲音仍在他腦子裡,利恩看向水面上自己的眼睛、頭髮,阿奇波爾多說
過他的帽子也是棕色的,他可以用帽子與湖邊的樹湊合著想像;他唯一知道的灰藍色在阿
奇波爾多眼裡,他不知道該怎麼在腦中描繪阿奇波爾多的臉。
湖面上的利恩旁邊多出一個人,那整個人是明亮的,利恩沒有抬頭,仔細地看著水面
上鏡子般的倒影:「阿貝爾,你的頭髮是什麼顏色?」
「金色。」阿貝爾也看著湖面,這讓利恩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藍色。」
「為什麼跟天空的藍色不一樣?你的眼睛看起來更亮一點。」
「你眼睛裡的綠色也與葉子的不同。」倒影阿貝爾看向利恩,利恩看著阿貝爾的側臉
,眼睛被長髮擋住了,「我喜歡你眼睛裡的綠色。」阿貝爾說,利恩意識到倒影之外的阿
貝爾也正看著他的側臉,他於是轉向阿貝爾。
湖泊之外阿貝爾的臉龐依然美好,眼睛與頭髮有微微的光亮。像放太久而褪色的照
片。阿奇波爾多曾這麼形容並理解利恩眼中的世界。
利恩眼中整個世界的顏色都剝落了,淡去淡去淡去,只剩下深與淺,亮與暗。他緊抓
著記憶,但就連記憶也褪色,褪色後的褪色,故人的臉模糊在霧裡,只有聲音清晰如昔,
他牢牢地記住了。
利恩轉頭看向鏡湖,顏色飽滿呈現在他眼前,太多太豐富的顏色等著他凝視至永恆,
利恩蹲下身,用力地用手蓋住眼睛。
傍晚的時候利恩被阿貝爾帶回營地,利恩看著柴堆上熊熊燃燒的火,想了想,鑽進帳
篷裡,從背包裡摸出壓扁的菸盒,就著火點了一根菸。抽了一會菸後阿貝爾回來了,兩手
裡各抓著一條魚,他赤裸的上身在火光下像雕刻的石像,他靠近時利恩彷彿走進霧裡,溼
冷的水氣籠罩他,一剎那,很快地被營火烤乾,「晚餐吃魚吧。」阿貝爾身上帶著水的冷
冽,利恩嘴裡咬著菸,接過他手中的魚,他的手比魚冰冷,但是活著的。利恩像烤兔肉時
一樣用小刀劃開一個口,用細長的樹枝將魚刺穿,他將弄好的魚交給阿貝爾,自己接著用
另一條魚;阿貝爾站著,手裡的魚離火明顯太遠了,他也一向不太靠近火堆,就像野生動
物本能地畏懼火焰一般,利恩笑著吐掉嘴裡的菸,站起來把菸踩熄,接著將阿貝爾手裡的
魚拿回來自己烤:「你的衣服呢?」
「我忘了拿。」
「這個都能忘?還好你還記得你的褲子。」利恩隨口說了一句,阿貝爾正看著他,眼
睛在火光下閃著光芒,利恩無法回想那對眼睛的顏色,也無法回想阿貝爾頭髮的顏色,他
於是將視線轉回火堆上的魚。「火是紅的。」阿奇波爾多的聲音沒有放過他,利恩同樣也
看不出火焰的顏色,他將魚翻面又翻面,直到香味溢出,他把其中一條魚交給阿貝爾。
「告訴我你的事。」帳篷裡,毯子上,阿貝爾伏在利恩身上親吻他的嘴,利恩因為埋
在腿間的東西而喘息,思緒與話語被不時的律動打斷又重來,斷斷續續地,利恩說起他居
住的荒野,寸草不生的貧瘠大地,族人強悍地在那片荒地生存;利恩說起鄰近荒野的國家
尹貝羅達的國王帕蘭達因是個獨裁者,他解釋獨裁的意思時被阿貝爾的親吻打斷,他於是
講起阿奇波爾多,利恩童年以來知道的一切事物都是阿奇波爾多告訴他的,有鑑於他的父
母很早便過世,可以說他對世界的認知架構、奠基在阿奇波爾多身上。阿貝爾又一次挺入
使利恩呻吟出聲,他用力地抓著阿貝爾的肩膀,「你的匕首是他給你的嗎?」阿貝爾輕聲
詢問。
「那個是他送的,是我的東西……帽子,我的帽子是他的……他說他看過鏡湖,那是
他看過最美的湖……」
「所以你才想來這裡。」
「不是、阿奇他死了,十年前就不在了。」
阿貝爾的動作沒有停止,快感依然在利恩身上作用著。
「我的族人,最、最後一個族人……離開了,所以我才離開家鄉。」
「他也離開你的家鄉?」
「不是,他死了。」
「他死了,那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利恩閉上眼睛,身體被填滿的同時也噴發了欲望,他在高潮過後沉沉睡去。
利恩坐在燒過的柴堆前,阿奇波爾多在他對面,他看不清楚阿奇波爾多的臉,「總是
光線太強對吧?」阿奇波爾多輕快地說著,接著有些疑惑地問:「我給你的帽子呢?」
深與淺,亮與暗的世界,就連夢中也是如此。
6
利恩不再留意時間,打從離開那間木屋起日子就開始模糊了,他沒真正陷入迷霧裡,
卻在現實與夢境交替間迷失時間感,每次作夢日子都愈發模糊,白晝黑夜,他知道時間流
動,但無法確切感受到它的流動。
白日裡他盯著鏡湖,貪婪地想將所有能看到的顏色看遍,陽光最強的時刻也捨不得離
開,光將湖面照得閃閃發亮,他為此流下眼淚,阿貝爾學會蓋住他的眼睛將他拖離湖畔,
他在那隻總是冰冷的手底下淚流不止。如果他這輩子都活在褪色的世界裡,又與眼盲有何
區別?
「你在傷害你自己,只是你用的不是刀子。」阿貝爾捂著他的眼睛這麼說,他抓住那
隻手,阿貝爾於是鬆手,「眼睛不要張開。」他的頭巾被拉下來蓋住眼睛。
「我去找點食物,你在這裡休息。」阿貝爾說。
利恩聽見風的聲音,遠方有重物落水的聲音,利恩想像著阿貝爾從湖中心探出頭,輕
巧如游魚劃破湖面游至岸邊,他會在水淺一點的地方探出身體,赤裸的上身因為陽光因為
水珠而發亮,湖面映照天空的藍,阿貝爾在褪色的世界中依舊淋了一層光。湖面是藍色的
,而利恩無法想像藍色,於是湖水成了阿貝爾眼睛那種發光的顏色,整座湖、整片天空的
顏色都來自阿貝爾的眼睛。利恩被光刺激得疼痛的眼睛又再次流淚。
白日裡阿貝爾由著他,照顧他,黑夜降臨的時候,換他由著阿貝爾變換姿勢,擺弄身
體。利恩讓阿貝爾深入他的身體,他訴說他自己,他吐露所有對方想知道的,他讓阿貝爾
瞭解他,一天比一天更深入。他的記憶因為告訴了另一個人而保留下來,那些死去的人也
因此活在記憶裡,以亡靈的姿態存活。
他作夢而那匹馬總是出現。他與阿奇波爾多坐在樹蔭下看著發光的湖,兩人安靜無言
,噗通一聲,水波盪漾,阿奇波爾多站起來望向湖面,轉向他,背光使那個人臉孔模糊,
夾在指間的菸卻清晰無比,「是那匹馬,可惜了,那麼漂亮的馬。」他聳聳肩,阿奇波爾
多領悟什麼似的啊了一聲:「不太妙啊,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阿奇波爾多伸手揉了揉
他的頭髮,持菸的手彈了彈,利恩垂下頭,看著菸頭從空中落在草地裡,「別太衝動啊,
小鬼。」阿奇波爾多的聲音在耳邊迴盪,他看著明亮的火苗在草上燃燒。
阿貝爾去回收陷阱裡的獵物,利恩坐在石頭上盯著湖水,沒有一點風,湖面真的如鏡
子一般平滑,利恩看著看著,站起來將靴子踩進水裡。靴子進水了,小腿處的褲管溼了,
布料吸收水分,每一步都比之前更沉重,他朝著湖心前進。水面蓋過腰部的時候利恩的手
臂被拉住了,「你在做什麼?」阿貝爾的聲音,利恩轉頭,他沒注意到阿貝爾什麼時候過
來的,他沒聽見阿貝爾下水的聲音。
阿貝爾的眼睛讓利恩想起夢裡那匹馬的眼睛,昨天,或者前天,或者再更久之前的夜
晚,那匹馬停下腳步讓他撫摸,牠的鬃毛裡夾雜著沙粒,他有些生疏地翻身上馬,抱住馬
的脖子,突然間他的手被什麼東西給黏住了黏在馬身上,「不需要這樣,我不會離開的。
」他對著馬說話,馬奔馳起來,前面就是鏡湖,閃閃發亮,馬載著他躍入湖心。
那匹馬看著他,不,阿貝爾看著他,他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我想看湖底下是什
麼樣子。」他說。
利恩被阿貝爾帶離湖邊,臨走時他看見湖面映照著夕陽。紅色。他們走回紮營處,他
先是脫去靴子,接著在阿貝爾的目光下脫掉吸飽水分而沉重的褲子,阿貝爾將他推入帳篷
裡,他索性連上衣也脫去,阿貝爾親吻他的嘴,與他肢體交纏。
天色轉暗,利恩身上有湖水的味道,阿貝爾幾乎舔遍他全身,他全身發熱,像有火在
身體裡灼燒。阿貝爾慢條斯理地將手指探入他的體內,技巧性地施力並增加手指,按自己
的步調擴張完後才將性器插入。利恩抓住阿貝爾的手臂,隨著身體律動慢慢向上攀住肩膀
。阿貝爾問起凱爾派的傳說,利恩思索著小鎮居民說過的話,斷斷續續地回答:「是守護
鏡湖的生物、嗯,水精靈?有人──有人說凱爾派會吃人……」
「他們弄錯了,吃人的是水馬,算是凱爾派的親戚。」
「凱爾派不是會幻化成馬嗎……呼──剛剛那個……」
「你喜歡嗎?」
「……很舒服,阿貝爾。」
阿貝爾低頭親利恩。
「你現在不會尷尬了?」阿貝爾又開始動起來。
「你怎麼話這麼多?」
「語言能幫助我瞭解你。」
「你已經──已經很瞭解了。」
「是的,我很熟悉你的身體。」又一次的撞擊,利恩扯住阿貝爾披在背上的頭髮,「
我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是什麼讓你留在這裡?」
「什麼?」
「你看過鏡湖了,看了很多天,你為什麼要停留在這裡?」
「我說過了,我的族人──」
「他們都死了,只剩下你,這是你來這裡的原因。」阿貝爾語調平常地說著,話語中
只有純粹的好奇:「但是你為什麼要留下來?」
「你說呢?我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來?」
「我不知道,利恩。」
「噢、嗯,我喜歡這樣……」有一件事是阿貝爾永遠想不透的,這樣很好。利恩想著
。
而阿貝爾顯然錯誤理解他的意思:「你喜歡這個?」他說著又擺動了幾下,「這個很
好,這很舒服。」利恩說。
兩個人都發洩過一次之後,阿貝爾將利恩翻成趴著的姿勢又一次挺入。
「躺著你會睡著,我不想你這麼快睡著。」阿貝爾的手穩穩地抓著利恩的腰。那個晚
上他們做了很久,利恩久違地沒有作夢。
利恩在天亮的時候醒來,帳篷裡只有他,他穿好衣服走向鏡湖,視線有些模糊,空氣
冷且潮溼,他揉揉鼻子,呼出熱氣,白霧凝聚而後消散,那團消散的霧氣在視野中明亮而
後消失,像閃電,像夜空中落單的流星,僅只一次的光芒閃耀。利恩在模糊的視野中穿過
樹林走到湖畔,阿貝爾站在那裡,在清晨的濃霧中發亮,他走向利恩,穩穩地握住利恩的
手。霎時霧氣消散,視野清晰。
「你沒有穿外套,冷不冷?」
「不冷。」利恩看了看他被握著的手,然後看向阿貝爾:「我要下到水裡,我想看湖
底下是什麼樣子。」
阿貝爾皺起眉頭:「水會很冷。」
「噢,我知道。」利恩愉快地笑了:「你的手也很冷,一直都很冷,我想我可以承受
。」
「好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帶你下去。」
「這個給你吧。」利恩從腰間連刀鞘一起拿起小刀,他握著皮製刀鞘刀尖的部份轉了
轉,彎腰放在地上:「你不會忘記吧?」
「我會記得。」阿貝爾說:「利恩,下去之後你想回來嗎?」
──他孤獨的時間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請你把我帶到湖底,如果在那之後還能回來,就回來吧。」利恩說。
──只有死亡能停止它。
清晨的風仍帶著涼意,吹在他們赤裸的身體上,阿貝爾說不穿衣服比較好。他們手牽
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利恩身體顫抖,水漫過腰部,遠遠的林間有清脆的鳥鳴,阿貝爾突然
停下腳步,低下頭親吻利恩,利恩冷得牙齒打顫,阿貝爾絲毫不介意,閉著眼虔誠如信徒
,利恩顫抖得厲害,阿貝爾轉而抱住他,在他肩上輕聲說著:「利恩,我喜歡你的體溫。
」
利恩哈了一聲,想笑卻又眼眶溼潤,他伸出沒被牽住的手撫摸阿貝爾的頭髮:「謝謝
你,謝謝你帶我來這裡,阿貝爾。」
「這是我當初去找你的目的。」阿貝爾看著利恩,利恩也看著他,「剛下去的時候會
很冷,慢慢地就不冷了,我會陪你。」
「好。」
阿貝爾面對面抱著利恩,利恩感覺自己向後倒,倒入水裡。
湖水很冷,利恩能感覺到阿貝爾抱著他向下游,利恩屏氣睜開眼,顏色沖進他的眼裡
,利恩看見湖面之上的天空和雲,利恩看見阿貝爾,不再是水面的倒影,而是水裡的他。
阿貝爾臉的輪廓被水流模糊但顏色鮮明清楚,金色的髮絲在水中舞動,藍色的眼睛透著光
,利恩能從那對眼睛裡看見自己。陽光透進水面之下,那景象難用言語形容。魚群在水中
游動,阿貝爾游得比魚還快,帶著他向下墜落。
他慢慢吐出口中空氣,腦子裡響起阿奇波爾多的聲音:「如果是那座湖的話,說不定
你也能看見它的美麗。」這是一切的初始與終結,利恩看見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