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之三
風,輕吹;人,兩旁;語,濛濛。
沉默,又不是此刻才有;嚴肅,是兩人共有的特徵,只是再怎麼肅穆的神
情終究也抵不過丞相一句——
「巽,你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握緊雙拳,顧嘉衡說的咬牙切齒。
「丞相大人,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笑了?」勉強自己故作鎮定,但實在抖
的不像話的肩頭卻早已洩露了他的心意。
「你臉沒笑,可心裡頭笑的可大聲了!」全身幪著被,只露出個俊毅的臉
孔,渾然像個尚未炊煮的白粽子,圓滾滾的身軀置於玉床上,身後牆上還嵌有
一小窗橫幅,那透射進來的光線全數照在這團圓滾滾的白色粽子上,活脫脫像
個地藏菩薩!
「至少我沒表現出來。」叫他不笑,那簡直高攀他了!瞧丞相那副狼狽模
樣,他能說什麼?他可是丞相,又不能頂撞他說他活該,只能說是罪有應得囉
!
「那你雙肩抖個不停是什麼意思?」哪說沒有?都俱證確鑿了,還敢抵賴
!哈啾!悶悶的瞪著統領,顧嘉衡冷的全身直打哆嗦。
真該死!那一夜竟然感染了風寒,連腳都麻到沒有知覺,肚子餓到前胸貼
後背,還險險失了聲!
最最該死的是白白讓巽炎這傢伙多抓了道把柄,成天見到他除了笑還是笑
,一刻也沒停止!
這對偉大的丞相而言真是天大的侮辱!
倚樑的統領緊緊用手摀著唇,力求清新的形象,天知道要保持著這種身不
笑,心卻笑到無力的姿態是要費多大的力氣?冒多大的危險?他,禁衛軍統領
巽炎可是拚了這條命,卯足了勁哩!
「我這是在為丞相大人祈福啊!期盼下回大人若遇上同樣的狀況時得先三
思,別做損己之舉,以免賠了夫人又折兵。」
聞言,頓時怒火三千丈,一發不可收拾。「巽,你嫌日子過的太無趣了是
吧?盡說些風涼話!」
「要不丞相大人現在這副模樣從何而來?」挑挑眉,統領仍舊不怕死的調
侃著。
「這不怪你!」撇撇嘴,罪魁禍首還敢逍遙自在,真是沒天沒理!
「我?」這下換統領不解了。
「要不是那時身為禁衛軍統領、站在我身旁的你沒盡職將我拉住,害我被
那個長的跟豬頭沒啥兩樣的師爺給帶去那個鳥不拉屎、烏龜不上岸的鬼書齋,
我堂堂一個丞相也不會是現在這副邋遢樣!」沒錯!千錯萬錯都是巽炎的錯!
該怪的人,是他!
「大人,那時可是你堅持。」攏眉,這下有理說不清了,糟糕。
「但你沒拉住我是事實!」這點,他很堅持,非常堅持,不是普通的堅持
。
「我也有阻攔你。」他訕訕的辯解。
「我沒聽到!」他一口回決。
「大人,你這不是狡辯?」
「統領,你不也在詭辯?」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忽而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傳來,還伴隨著笑迎清風的八
字鬚。
「唉呀,丞相大人可好?」
大大的推開門,滿臉的笑意在見到了顧嘉衡那副拙樣後停止。
「瞧我這模樣你認為我哪有什麼地方不好?」睨著眼前這團圓滾滾的身軀
,顧嘉衡怒挑兩道劍眉,眉宇間的皺褶已多的數不清了。
瞧瞧丞相大人雙眼朝他迸射而來的無數道寒光,師爺劉小翰就不禁為自己
捏了一把冷汗,額上那一顆溫度頗高的汗珠還不知死活的沿著他那圓嘟嘟的臉
頰滑了下來。「呃……看來情況還不錯。」
「什麼叫看來情況還不錯?咳咳咳——」天殺的!胸口鬱悶的現象仍持續
著,且感有愈趨嚴重之傾向。
「丞相大人!」師爺劉小翰驚叫,那兩撇美美的八字鬚也隨著師爺劉小翰
的動作而翹了起來。
「叫什麼?只是一口氣喘不上來而已!」大口大口的吸著氣,胸膛不停的
上下起伏,逼著顧嘉衡不得不揪著心口,以減輕不時傳來的痛楚。
「哦,還好,還好——」師爺劉小翰拍拍胸脯,鬆下了一口氣。
「大人。」不知何時,統領挨進了顧嘉衡身側,且湊近他耳畔,壓低聲音
的說道:「你沒事吧?」
「尚不足以致命。」喃喃囈語,輕緩將這六個字送進統領耳裡。
「確有性命之虞。」只消一眼,統領便看得明白,怪不得顧嘉衡會將自個
兒包成這樣,原因是不想讓統領探查他的身體狀況。
「巽,莫擔心。」薄唇微揚,笑意點綴。
「就診可乎?」毒性已蔓延,再遲些,恐怕就來不及了。
「慢,現在去只會露了餡。」這正是他所擔心之處。
「您的意思是說……這府衙裡有奸細?」
「嗯。這兒居民龍蛇混雜,地形又複雜,我會中毒恐怕也是在他們的掌握
之中,咱們不可輕舉妄動。」斂眸,低啞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沉重。
「這位師爺——」視線頓漫遊至仍沉淫在喜悅情緒之中的師爺劉小翰,眼
神煞變得犀利難容。
「他不是,這我可以肯定。」沉下臉,身體上的痛楚與精神上的思考形成
兩道不同的氣,在孱弱的體內繞來晃去。
「那丞相大人屬意何人?」
「攻擊我的人是屬於黑風寨,這府衙裡頭凡是衣袍底端鑲著金邊的人都是
屬於黑風寨的爪牙,你就朝著這方向調查,務必不可打草驚蛇。」
「遵命。」
師爺劉小翰,仍傻笑呆楞中。
※ ※ ※
午夜,顧嘉衡睜開了無生氣的雙眼漫無目的的看著屋樑。
躺了好些天了,骨頭也快躺散了,全身又包的跟粽子沒什麼兩樣,不能動
又不能走的,一天當一年用,日子還真難捱的。
他比誰都清楚,這毒,不會要了他的命,只是毒性摧狠,會讓他痛不欲生
才是真的。
不就醫、不就診,或許,真是順了他的意,說不定他還能打破他的宿命,
客死異鄉,不用回到宮裡。
這、才值得慶幸。
只是拖著這不屬於自個兒的軀體有何用?
沒有了顧嘉衡的大宣,一敗塗地;有了顧嘉衡的大宣,同樣一敗塗地!
有差別嗎?
明明知道他沒得選擇,為何還要他選擇?
選與不選,結果都是一樣!
路,永遠只有一條,何必要他背負起他人無法背負的責任?
秘密,什麼叫做秘密?
說穿了,就是無法對人吐實的東西!
他,顧嘉衡,生平,有愧於天地!
俯仰,都不得有悔意。
哼!連自戕都不行,人生還有何意義?!
倒不如成為一平凡百姓還來得快意!
不過……他能嗎?
「兒……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擁有異於常人的能力的你,不知是禍還是福
?」腦海中,顧庭昀憂愁的臉孔煞時在記憶深處掠過,眼角猶殘存淚滴。
「啊!兒——你!」
他還清楚的記得母親看著他的那種驚恐神情,彷彿他不是她的孩子,只是
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原因,只是他告訴她父親會死於非命。
呵!多麼悲哀的命運,就在他驚覺自己的能力開始。
「衡兒,你永遠也擺脫不了你的宿命……」映禮帶著笑意的臉又重浮心頭
,那令人仇視的話語——
可惡!
他永遠也掙脫不出他給他的繭;他永遠也走不出自己的路;他永遠也擺脫
不了他帶給他的魔咒!
「丞相大人。」
嗯,是誰的聲音?
「治國之方,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朦朧不清的臉龐明明深刻在心底,卻又瞧不清晰。
「我擔心……」
擔心什麼?
他——自、已?
溫和的嗓音,清秀的臉孔,淡然的笑意,如沐春風,不覺,已深鏤於心。
他依稀記得,那晚他體力不支,闔上雙眼便要沉沉睡去,他在耳邊聲聲呼
喚的焦急嗓音——
「大人,大人……」
「沒什麼,我累了,想睡會兒。」眼皮已支撐不住狂捲而來的疲憊,眼看
就要垂下。
「大人,靠在我身上睡吧,這樣您會舒服些。」緊緊攬著他,由他身上傳
來的熱度高的令他擔心的皺起眉。
「嗯……」曾幾何時,他開始有了一種獨佔的心態?也因為這個緣由,他
捨棄他的能力,甘願回歸平淡。
「大人?」
昏昏沉沉中,矇矓的視線仍看得清他脫下身上的衣服,輕柔的替他披上,
自己則因為冷的關係忍不住就收緊了手,窩進他懷裡同他睡去,他溫熱的鼻息
吹拂在他臉上,他,還記得清晰,是有感覺的——
垂下了眸,顧嘉衡掀開被子,不管全身汗水淋漓,穿上了鞋履,舉步顛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