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之三
　　昏暗的室內，倉皇的腳步，敞開的大門，只賸微弱的月光隱隱照映。
　　白揚的摺子漫天散飛，和著細微的蟲鳴聲，帶來了一抹瀟灑自得的身影。
　　把琴飄離，揚飛的髮絲，如出水芙蓉般的臉龐，凌空落下，帶著淺然笑意
盤坐一隅。
　　窗外，頓時揚起悠悠之簫音，銀白的長髮隨風飄逸，寒意絕然，身形飄忽
，宛若結了凍般的眸子從未映留任何人的身影。
　　曲指，挑動琴弦，彈然一聲，起音者，為宮。「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
從教墜。」
　　低低淺吟，一縷輕煙由朱唇緩緩而出，逐漸飄至顧嘉衡四周，直至包圍了
全部。
　　「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灑然一聲，兩道琴音如入無人之境
漾起清意，直直射入顧嘉衡左胸與丹田之處。
　　「唔嗯。」癱軟的身軀隨著氣勁射入之際彈動了下，唇角溢下的血液猶見
益增。
　　簫音惜然，帶著深沉之意，迴響四周。
　　「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琴音煞急轉而下，修長的手指趨急
，迅速彈出五道氣勁一一射向顧嘉衡中盤上五點要穴。
　　輕煙漸緩濃密，一一消去由顧嘉衡要穴上衝出的黑氣。
　　「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風揚，髮搖曳，落於胸前的
兩綹鬢髮抵不住微敞衣襟之冷豔氣息。
　　「嗯——」染紅的衣襟，怵目驚心，冷峻的臉龐依舊緊閉雙眼，恁由殷紅
血液滴落。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弦輕撚，十指齊動，高昂的琴音猛
然迸出，氣勁摧急，快速急攻，鏗鏘二聲，一弦煞停。
　　簫音持續，空洞的眼神隨著低緩的簫音逐漸遠離，傲然的身影頓消逝在夜
色中。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吟聲嘎然停止，帶點蔑意的眼神轉
而投至煙消雲散的彼方。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睜開雙眸，泛滿蒼白的臉龐逐漸回
復紅潤，啟唇，順著來者的詩意接下。
　　「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挽袖，唇邊勾著一抹笑意，詭譎
異常。
　　「久違，竹風居的主人。」冷冷的話語不帶一抹熱度，顧嘉衡說的雲淡風
輕。
　　「緣慳一面。」撫琴，淡然悠得的琴音頓飄然而出。
　　「救我一命，我，該拿什麼回報？」抹去唇邊的血漬，冷峻的神情絲毫不
帶笑意。
　　「慢了。」神情，在一瞬間變得饒怒難容，卻絲毫不損清麗的臉龐上那點
雅然。
　　「何意？」他，不解。
　　「來，只為一個人的擔心。」解釋，只是輕描淡寫而已。
　　「我記得出了北城門再去，過了五條道路，往左拐過三次橋，越過一座山
，便到竹風居。」
　　「好眼力。」美眸底，笑點盈盈。
　　「那個殺人狂——也在此吧？」不是疑問，也是肯定。
　　「丞相想說什麼？」琴音起伏，指法變換，卻不脫宮商角徵羽。
　　「或許我該感謝另一個人的關心。」撫顎，微揚的嘴角綴染笑意。
　　不語，悠雅的琴音優然而至。
　　「上回在客棧，感謝你助我一陣。」憶起當時，該說是幫他還是害他，沒
個準則，他卻瞭然於心。
　　「何以見得？」低眉信手續彈，清麗的容顏襯著一絲詭譎笑意。
　　「何嘗不是？」相同的琴音，相同的氣勁，雖些微差異，他仍舊察覺得出。
　　「你身上所中之毒乃為『十日香』，中毒者本身無法察覺，但中毒之後渾
身卻會散發出一股獨特的香味，越久就越沉，越沉就越香，只有擅於用毒之人
才聞得出這屬於『十日香』的特殊性。」牽動一弦，挑引淡掃，開闔的朱唇說
的淡然。
　　「哦？」如此說來，他確實低估了，若非琴音助他一陣，恐怕現今的他早
已赴黃泉之路。
　　「何謂十日？即命只有十日，今天是你中毒後的第十天，正是香味最馥郁
之時，被你身上的香味吸引而來的冤魂不在少數，丞相。」話聲方落，即徐來
一陣涼風，冷的叫人直打顫。
　　越過他的諷刺，顧嘉衡話鋒一轉，只在同一問題上打轉。「我依然感謝你
的救命之恩。」
　　「丞相是想將所有的恩情一次報清是嗎？可惜，難矣。」
　　「我犯下什麼彌天大錯非讓你如此牽掛不可？」彼此恭維，互相利用，交
際手段之一。
　　「一個可憐人。」話，簡單；由中錯綜複雜的程度難以一語道盡。
　　「記得咱們只在『常山會議』上見過一次而已，該無瓜葛。」冷言冷語，
冷清。
　　「去年，你並無赴約……」
　　「朝中事務繁忙，我無暇前去。」三兩句，道出原因。
　　「卻造就了一件憾事。」垂眸，殺氣隱現。
　　「哦？」身體靠向椅端，眼波底浮現了抹疑惑。
　　「這種小事，我想丞相不會去在意。」句句嘲諷，笑帶殺意。
　　「能讓竹風居之主如此關心，這事，哪『小』的了？」
　　「呵。」一貫的笑意回應。
　　「你認為該如何讓此事善了？」一時，也難善罷甘休。
　　「罷。今日非取你性命之時，也違反初衷。」收回手，琴音乍止，旋然起
身。
　　「請。」頷首，深邃的瞳眸恍若無盡的黑垠，深沉的叫人看不清。
　　「請。」風起，淡雅身影頓隨風逝去。
　　彈然一指，幽暗的室裡驀又重現光明。
　　起身，步伐朝著置著高聳摺子的案桌而去。
　　伸手翻摺，一點一滴，他看的深，且盡……
　　　※　　　　　　　　　　　※　　　　　　　　　　　　※
　　新月如勾，大地一片寧靜，獨賸漫荒蟲鳴。
　　一抹黑影如風迅急，縱躍在屋簷上，目光犀利。
　　低低掃了城裏各道小徑一眼，暗處，幪面之人蠢蠢欲動，面罩底端的金邊
絲綢在月光的照射下閃閃耀動。
　　隨著幪面人的動向，統領立於屋樑上，壓低了姿態，由高往下俯瞰，冷酷
的面容不變。
　　由小徑一側奔跑而出，幪面人揚手發出暗號，不遠處埋伏之人立即回應，
統領隨後跟隨。
　　另一隅的幪面人步出暗處，揚手招來全部的幪面人，且手勢一放，暗暗下
令，看來，應是裡頭的頭子才對。
　　統領足輕點落地，無聲的疾行。
　　「準備好了嗎？」
　　「嗯。」
　　「你去聯絡白先道與黃頂門，就說黑風寨已準備就諸，隨時能夠配合。」
　　「是。」語畢，即似狂風捲然而去。
　　「你，再去打探消息，這次絕不能再失手。」
　　拱手，又一人消失。
　　「其餘的人恢復原來的模樣，一切照舊，萬不可露出破綻，啟人疑竇。」
　　「是。」眾人異口同聲，各自回到自個兒的崗位去。
　　挑眉，統領一躍而上，隨著帶頭之人離去。
　　行之五里路外，幪面人突然失去了影蹤，四周只見芒草叢生，幾已將人淹
沒，黑壓壓的一片，風聲鶴唳。
　　手按刀柄，統領提高戒備，嚴陣以待。
　　忽地，一陣白影掠過，在月光的照射下，特別明顯。
　　「唰」一聲，刀氣即至，射下了一隻白鴿。
　　拾起白鴿，拆下腳邊的書信，統領就其攤開一觀——
　　
　　嗯，東瀛？
　　　※　　　　　　　　　　　※　　　　　　　　　　　　※
　　疾奔於鄉間小路，豎脩文滿是著急。
　　站在城裡人畏懼的北城門之地，豎脩文喘著大氣，毫不思索的朝右邊奔去
。
　　兩個燈籠高掛，大門緊閂，是一雅緻別院。
　　焦慮的視線往四周環顧了一圈，豎脩文咬唇，伸手便推開了大門。
　　玄關上，一只白紙飄然嵌入。
　　一腳踏入，赫然映入眼簾的即是斗大三字。
　　
　　勿擔心。喃喃唸著紙上所寫之字，瞳眸，恍然。
　　垂下了手，放棄了搜尋的目光，豎脩文無力的立定。
　　風，颳然吹下一抹落葉；花，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