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吵架
項遠醒來的時候,是在男人的懷裡。
男人的手臂鬆鬆地環著他的腰,他皺了皺眉,暗中擰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尖銳的疼痛襲來
,提醒他這一切不是他的幻覺,而是真實的世界。
「醒啦?」男人初醒的聲音有些黯啞,他抬起下巴,親暱地蹭了蹭項遠的髮頂。
項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只好翻了個身,甩給他一道拒絕的背影。
「東東,為什麼不開心?」男人坐起身,沒敢再碰項遠,昨天把項遠歸國後接觸到的人都
查了個遍,可是無論他怎麼查,都沒有查到項遠為什麼不高興,為什麼會突然……抗拒他
。
雖然兩個人有近兩個月沒見面了,但是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本來他打算在歐洲辦完公事就
直接飛去M國接項遠的,可是小傢伙等不及了,非得自己搭機過來,他也是直到項遠登機
了才接到消息。
當時小傢伙還熱情洋溢地說要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短短的幾天時間就突然變了畫風,饒
是男人再英明神武,也猜不出此刻小愛人的心裡在想什麼。
「東東,你是不是生氣我這兩天沒聯繫你?」男人小心地猜測道。七天的行程壓縮到五天
,他真是恨不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擠出來,也不是沒往國內打過電話,只是他打過來時,管
家都說項遠在睡覺,為了不打攪項遠的睡眠,他也只能悻悻地掛掉電話。
至於其他的原因,葉君年實在是想不出來了。
畢竟,他們之前一直好好的。
項遠一直沉默,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葉君年,他應該是恨葉君年的,畢竟是這個男人將他
捧到雲端,又毫不留情地看著他狠狠摔下。在M國掙扎求生的日子裡,他每當想到葉君年
的絕情,就恨不得一刀捅死這個王八蛋。
可是午夜夢迴,他最恨的,不是葉君年,而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恃寵生驕,如果不是他
不求上進,如果不是他在花花世界中迷失了自己,他又怎麼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機械地穿衣洗漱,看著鏡中那個唇紅齒白、一臉青春氣息的自己,項遠又有些恍惚,原來
他年輕時的皮相真的是挺好的,難怪那男人從他十幾歲時就將他圈養了起來。
男人的手臂又環了上來,對著鏡子裡的他溫柔地笑。
憑心而論,現在的葉君年對他是真的好,只是一想到這樣的好他終將會失去,項遠就怎麼
也高興不起來。
「洗好了?下去吃飯吧。」葉君年拉著他的手,微笑道。
「嗯。」項遠抽回手,默默地跟在葉君年身後。
東東脾氣不好,有時候鬧起氣來,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葉君年實在是找不到他發脾氣的
原因,只能好聲好氣地哄著,等著他自己恢復過來。
可是他這次是真的失算了,兩個人進了餐廳,餐桌上已經擺了滿滿一桌子食物,似乎是昨
晚被葉君年嚇破了膽,劉嫂天沒亮就起來了,使出渾身解數整治出了一桌豐盛的早餐,早
早地在廚房門口巴望著,就怕項少有哪裡不滿意。
「項少,您請坐。」周管家殷勤地為他拉開了椅子。
「謝謝。」項遠禮貌道。
周管家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項少竟然會對他說謝謝呢,真是……見了鬼
了!
葉君年看到周管家扭曲的嘴臉,輕咳一聲,擺手讓人退了下去,他坐在青年身邊,接手了
端牛奶遞湯匙的工作。
「今天胃口不好嗎?」見青年看著滿桌的食物發呆,葉君年忍不住端起牛奶餵到了他的嘴
邊。
項遠的神色有些尷尬,他往後仰了一下,避開了葉君年的靠近。
「沒有不好。」他搖了搖頭,抓起玻璃杯將牛奶一飲而盡,牛奶奶質香滑,溫度適中,喝
進嘴裡還會微微泛起一股甜味。
這個他重生之前無數次回想過的美味,在葉家的餐桌上也只是尋常。項遠喝完牛奶,又拿
起一個三明治吃了起來,三明治內夾著煎過的鱈魚肉,有著油煎過的脆香,還能吃出鱈魚
鮮嫩的口感,劉嫂的手藝一如既往地好。
經過了艱難求生的時期,項遠已經學會了珍惜糧食,不再浪費。吃完三明治,肚子已經有
了七分飽,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幾口清水,旋即將手放到了桌下。
「怎麼不吃了?」見他不再進食,葉君年也停住了動作,一臉擔憂地望著他,「回國後的
飲食還是不習慣嗎?要不要叫醫生來看看?」
「不用了,我吃飽了。」項遠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準備離開。
「等一下。」他這種「你說什麼我都不理你」的態度,把一向耐性十足的葉君年都撩得失
去了平常心,他一把拉住了青年的手,追問道,「東東,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沒怎麼。」項遠搖了搖頭。
「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嗎?」葉君年眼中的包容宛若大海,如果是以前的項遠,肯定就窩
進他懷裡,把心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可是現在的項遠是從七年後回來的,這七年他們
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項遠對他已經失去了信任。
「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是不習慣,我可以搬出去。」
葉君年的手臂晃了一下,不小心將水杯碰倒了,他理都沒理沾濕的袖子,雙眼咄咄地逼視
著項遠,一字一句,緩聲說道:「東東,你剛剛在說什麼?」
「我說我想搬出去。」
「為什麼?」葉三爺竭力保持著冷靜。
「你姓葉,我姓項,這又不是我的家。」
「你,你……」葉三爺被他氣得臉色都白了,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三天前兩人還好得蜜裡
調油似的,怎麼他出了趟差回來,這小子就學會了硬生生地往人心窩裡捅刀子了?
葉三爺從項遠十四歲起就把人揣在自己窩裡養著,小孩兒什麼心性他心裡門清,項遠是嬌
慣了些,也很任性,可是無論何時,自己都牢牢佔據著他心頭第一的位置。
可是誰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一瞬間小孩兒就和他疏遠了?明明約好要一輩子在
一起的不是嗎?明明一臉甜笑地許諾自己老了他也要給自己推輪椅刷假牙的不是嗎?
看著小孩倔強的神色,葉三爺是真的傷心了。
雖然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小孩兒怎麼能說出這麼生分的話來?我們不是一家人
?你還想和誰是一家人?
想到這裡,葉三爺的眼神一凝,沉聲道:「項中成找你了?」
「啊?」項遠一愣,經三爺這麼一說,他倒想起來了,他其實……還真的有個家呢。
「你十四歲就被項中成丟到了國外,現在京城中誰不知道項家只有項逍一個孩子,你覺得
你還能回得去?」三爺這次是真的被項遠給氣狠了,有些口不擇言起來。
「我沒想著回去。」項遠咕噥道。
「那你想怎麼樣?!」如果面前是別人,葉三爺早就把人轟了出去,他可是葉家老三,是站
在金字塔尖尖上的人物,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在他面前放肆?可現在這個讓他憋了一
肚子氣的人是項遠,哪怕都快要氣死了,他也仍然保持著一絲理智。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害自己心愛的小孩,畢竟這是他疼寵了多年的、唯一放在心尖尖上
的寶貝。
兩人不歡而散,三爺怕再吵下去真傷了感情,扔下一句「你想清楚了再來跟我談」就去了
書房。
項遠站在原地,愣愣地,不敢相信只需短短幾句話就能把向來冷靜自持的男人氣成這般模
樣。
當年他也沒少闖禍,男人不都是一笑置之嗎?哪怕是踢了男人死對頭的館子,燒了京城某
豪少的車,也沒見他皺過眉頭。
當時他總是笑著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麼勞心勞力的工作,不就是為了東東能痛痛
快快地活著嘛!」
那時的自己真被他寵壞了,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反正最後總有人兜場子,直到
最後那一次……
也許是他的禍闖得太大了,也許是長久以來的任性磨滅了男人對他的最後一絲溫情,當男
人冷眉冷眼地讓他「滾」,當男人決絕地背過身不再看他,當男人吩咐送他走的人讓他再
也不要回來時,項遠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了。
「小祖宗哎,有什麼事您好好跟三爺說,別慪氣啊!三爺從歐洲飛回來已經很累了,昨夜
又連夜追查,生怕您在家裡住的不開心,三爺對您這麼好,您就別氣他了……」周管家見
兩個主人吵架了,急忙揮退了傭人,自己在餐廳外面守著,見三爺氣呼呼地去了書房,這
才蹭過來,想著先勸了鬧脾氣的小主人再說。
要說三爺對這位小主子,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從小主子十幾歲一直到現在,三爺就沒有
駁過他一次面子,要什麼給什麼,簡直就是將人捧在手心裡養大的,之前兩個人一起在M
國還好,可是三爺是葉家人,總要出面接手葉家的生意,那時候為了回國的事,三爺第一
次和葉家老大葉康年起了爭執。
周管家不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麼,但是三爺在拖了兩個月後到底是回來了。可是從那以後
,每兩個月他都必須飛一趟M國,哪怕在剛接手生意時忙到沒時間睡覺,他也必須走這一
遭。
當時周管家心疼他,說怎麼不把小少爺接過來,結果三爺只是無奈地笑,說:「那孩子還
在生他的氣,得好好哄著。」
結果哄著哄著,哄出了這麼一個祖宗。
周管家從回憶中回過神,剛要再勸項遠幾句,卻發現小少爺好像哭了,眼睛紅通通的,他
嚇了一跳,急忙問道:「小少爺,您這是怎麼啦?」
項遠抹了抹眼,轉身就走。
他以為眼淚早就在兩年前流乾了,沒想到看著葉君年轉身而去的背影,眼淚就不由自主地
流了下來。原來不是不怨,不是不恨,不是不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