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滿六個月前被分手,約定好的介紹男友的飯局自然是吃不成了。齊實有
些彆扭,但當徐言來電問起,他仍全盤托出。
「我很好,真的不難過,只是需要靜一靜。」
他仰躺在床上,將摘下的眼鏡隨手往一旁扔。他沒有說謊。
「成績普通,長相普通,還剛被人甩。」他有些歇斯底里,明明徐言一點錯
也沒有,他還是忍不住兇了她,「我做什麼都失敗,現在這麼狼狽,要在你
們面前陪笑,我做不到。」
我是個混蛋。他想,其實半點不希望自己這麼不可理喻,只是真的疲憊了。
收了線,齊實把自己的世界回歸黑暗。熄燈、鑽進棉被裡,提早幾個小時就
寢。只是翻來覆去,總是無法入眠。
他沒控制好情緒,明明說了不難過而又失控,都是自己不夠成熟。他當然明
白徐言有多關心自己,卻讓女孩承受傷害。自責和懊悔讓他靜不下心,便趕
緊起身傳簡訊向她道歉,這才終於睡下。
隔天,齊實早起晨跑,正好遇見要到早餐店打工的徐言。她立刻上前攔住他
,他也不想逃。或者說,是他在等她。
「小實。」
「昨天,真的對不起。」齊實第一次主動抱了她。不算輕的力道,像是要將
所有的愧疚以肢體代為表現。徐言悄聲安慰他,說她沒事。他闔上發痠的眼
,感覺到她輕拍著自己的背,簡單的動作,卻滿是包容。
徐言又牽起齊實的手,和他一起向外走。趁著這段路,他簡單地帶過那段失
敗的感情。齊實不太痛了,只是再次開始不懂得生活。而以為早已治好的自
卑感,因情緒潰堤而復發,讓他忍不住細數自己的每一件失敗。
女孩什麼也沒說,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齊實想起那年她溫柔地牽自己的手
,說會陪自己。想著便忍不住微笑,她是他最大的幸運。
「答應我先別告訴他。」
「這樣好嗎?」
「我嘗試談了戀愛卻被耍,所以拜託了,先別說。這攸關我的自尊。」笑得
苦澀,他不想自己狼狽的樣子讓那人看見。感情的世界裡,他的姿態好低,
低得仿若塵土。
送徐言到早餐店後,他往公園的方向走。清晨時段人車並不多,他站在路旁
,向空蕩的十字路口望去,感覺腦中有千絲萬縷重重糾纏,混沌得看不清眼
前。
八月初,他們約了出來吃飯,這次齊實答應了。畢竟是懂得自我調適的人,
藉由音樂和運動,讓他的心態健康了不少。
「妳什麼時候要帶小安來給我認識?」齊實問她。他和他們不同校,自然不
像蕭井然,能在大學見到蘇沂安。說是氣質非常好,人如其文的美。
「你想什麼時候見都行,她也說想見你了。」徐言盯著酒單猶豫,最後還是
忍不住問了齊實的意見。
「猶豫什麼,都點。不喜歡那杯我幫妳喝。」他說完,便聽見到她笑著撒嬌
,說小實最好了。
「嗯?小實你要喝酒?」
蕭井然一句話讓他們的談笑靜止,表情變得僵硬。見狀,他更是不滿,「徐
言妳已經知道了?」
她沒有回答,只管低頭喝水。只見蕭井然直往他們瞧,責備意味濃厚,更像
逼供。氣氛尷尬得讓齊實想逃,他不想面對。
「齊實,為什麼不告訴我?到底誰說是兄弟的。」
聽蕭井然喚了自己全名,卻不曉得該怎麼解釋。
不在第一時間告訴他,是不想讓自己的負面情緒擴大。他喜歡他,為了放下
他,想嘗試談場屬於自己的戀愛,卻被劈腿。怎麼有辦法在第一時間向蕭井
然傾訴?他做不到。
齊實頓了頓,還是決定搪塞過去。「也沒什麼,不是什麼大事。」
「但徐言都知道了。」蕭井然不想放過他,扣住齊實伸向水杯的手,逼他和
自己視線交會,「之前你說過,跟我們不同校有種隔閡感。但現在製造隔閡
的不就是你嗎。」
說得沒錯,但我該怎麼告訴你呢。告訴暗戀對象自己失戀了,怎麼看都很狼
狽。齊實心想,挑眉看他,「就……我自認比不上你啊。讀好學校、好科系
,感情又穩定。我自卑得很。」
都是藉口。齊實暗地自嘲,真正的原因他說不出口。
「你對徐言就不自卑嗎?她的條件難道比我差?」
面對蕭井然的咄咄逼人,他深吸口氣,按了按太陽穴,思考該怎麼應對。這
太困難了。他想,自稱能言善道的雙子座也有詞窮的一天,難以想像。
「算了。」不等齊實的回答,蕭井然打斷他。揚了嘴角,像是怒極反笑,「
你只是單純不想跟我說。原來只有我把你當兄弟啊。」
「媽的,不是這樣。」齊實亂了套,摘下眼鏡揉了揉眼,「我不是要瞞你,
只是還沒跟你說。」
徐言想說些什麼,卻不曉得該從何下手,只能看著他們倆僵持不下。
一頓飯吃得三人都食不知味。草草結束餐敘後,才踏出店門,蕭井然立刻抓
住齊實,「和我回家,我們談談。」
他也沒拒絕,就跟著他走。往蕭家路上,他們坐在公車最後排,一路無語。
直到下了車,踏進便利商店,齊實才對著那人挑選啤酒的背影說了抱歉。
他以為蕭井然會狠狠揍自己一頓,但是沒有。那晚他們配著啤酒將事情談開。
「後來想想,應該有什麼原因讓你開不了口吧?」蕭井然苦笑,說他有類似
的經驗。那是他母親剛過世後的事。小學時的同學並不曉得他與母親永別,
追問美勞課做的母親節禮物送出手沒,「他們問我,你媽有說什麼嗎?那麼
醜的作品。」
「我說,她什麼也沒說。」
齊實以手肘頂了他,勸他酒。蕭井然只搖搖頭。
那年他回到家,看見父親留下紙條和鈔票,要他自理晚餐。他不敢和父親說
這事,怕給他造成負擔。母親過世這事對年幼的他而言,卻是怎麼也無法對
同窗說出口。
「我只是不想讓你看見我軟弱。」齊實低下頭,輕輕地搖晃啤酒罐,藉液體
撞擊鋁罐的細微聲響,來掩飾不全然是事實的話語,「徐言正好在我分手那
天打來,所以……抱歉。」
「我明白了,抱歉剛才兇你。」蕭井然勾過他的肩,又嘆了口氣,「我不喜
歡你瞞我,特別是你選擇對徐言誠實。」他頓了頓,苦笑著,「像是你覺得
我派不上用場,其實有點難過。」
「真的不是那樣。」
蕭井然猶豫了會,最後還是伸手給齊實一個淺而短暫的擁抱,「你在我面前
可以毫無顧忌,我做你後盾。不是都說了是好兄弟嗎?」
齊實做不到開口說好,只點了頭。
後來他依約見了蘇沂安一面。那次是少見的四人聚會,兩男兩女的組合,在
他人眼中像極了雙對約會。負責為他們點餐的服務生,在確認完餐點內容後
輕聲地問了徐言哪個是她男友。不羈如她,竟難得世俗地敷衍帶過。
「結果妳說誰是妳男友?」蕭井然咬著蔬菜棒,有些口齒不清地問。他一面
伸手拿過齊實眼前的沙拉罐,用自己的黃瓜交換他討厭的西洋芹。
真體貼。齊實心想,欣然接受蕭井然的自動自發。
「拜託,這還用問。」她瞇起眼,嫌棄地打量蕭井然,「當然說小實啊,怎
麼可能說你。」
「意思是服務生認為我男友是蕭井然囉?可我也想選小實呢。」
蘇沂安輕笑,作為抗議地將西洋芹塞到徐言嘴裡。見狀,齊實立刻為蘇沂安
加了十分,討厭芹菜的人即是盟友。
確實是個氣質出眾的女孩。他想。烏黑柔順的過肩直髮,長度約略落在胸口
。一對大眼明亮而清澈,配上捲翹的睫毛,格外吸引人。
注意到視線,蘇沂安眨了眨眼,「芹菜一點都不好吃。」換來齊實用力點頭
認可。
「你們嫌棄成這樣,我都要沒信心了。」
「傻子,因為你有正牌女友,說小實比較安全。」
「這下換我沒信心了。」
齊實故作哀怨的扁嘴,逗得其他三人失笑。
那之後,蘇沂安便時不時地參加聚會。她與他們的頻率相合,即使她加入,
聚會的氣氛一樣自在。
看著她們那一對,齊實很替徐言開心,也羨慕不已。
只是他暫時不想談感情了。
大學第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有學期初的不適應,和感情問題。幸好成績還過
得去,剛好能申請上日文系輔修。齊實的生活有了一些不同,多了一項語言
能力,也找回一些自信。因此大二大三過得忙碌而充實。
後來,齊實恢復在週三、五到健身房運動的習慣。原本顧忌著前男友,不想
接近那地方,只是基於不服輸,自己也沒理虧,便不願放棄學校的資源了。
大二上學期,他在健身房遇過那人一次。那時他早已不在乎,正猶豫著該不
該打招呼,對方便尷尬地離開。
是兩清了。齊實心想,李項臨給過他的傷,最終仍回到那人身上。
那天離開學校,他撥了電話給蕭井然,想分享這事。只是還沒播出去,那人
便打來了,心有靈犀似的。
「嗨,蕭大帥。我正想打給你呢。」
「你在哪?可以見一面嗎?」
對方的語氣不像能開玩笑,他低聲說了好,趕忙敲定見面地點。
他們約在蕭家碰面。才進門,蕭井然便丟了震撼彈。
「我和她分手了。」
齊實正忙著關門,還來不及反應,就見那人拎了一手啤酒,頭也不回地往房
裡走。
進了房,他席地而坐,看著蕭井然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齊實還猶
豫著該不該問個明白,那人便開了口。說事情發生在今天,有些突然,卻也
不意外。對方提的分手,說不愛了,感覺淡了。過程十分和平,沒有爭吵,
也沒有挽留。
「痛嗎?」他問,而蕭井然搖搖頭。
「不痛,只是有點悵然若失,感覺像什麼呢……」他起身,低頭沈思之後,
靈光乍現那樣地倏然抬頭,笑著對齊實說:「像你努力做了個符合正規化的
資料庫,結果實際操作起來發現……」
「停停停,這我聽不懂。」齊實抬手阻止蕭井然用資工相關事物做比喻,「
你是想說努力做了實驗,結果一切成空?」見對方猶豫了一會,有些勉強地
點頭,他忍不住譏諷,「蕭井然,你把談戀愛當寫作業?」
「其實我覺得和她不合。」他伸手拿過生啤,拉開拉環後,頓了頓,「只是
我一直沒主動提分手,想說再試試。」
「原因?」齊實將啤酒罐湊上前去,和他碰杯。
「因為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還沒磨合,是不是還不懂男女間的相處。」蕭井
然聳聳肩,說戀愛真難,「雖然不痛,但被提分手還是會在意。」
「是嗎?我也是被分手的人,今天見到前任,反而是我態度輕鬆呢。」他邊
勸蕭井然酒,順便分享了今日發生在健身房的狹路相逢。
李項臨眼底的心虛,和落荒而逃般的姿態,讓齊實有些好笑。
「他會有疙瘩那是當然。不但劈腿,還羞辱你。」
「據他本人說那叫離開備胎,投向真愛。而真愛無敵。」
聞言,蕭井然鄙夷地數落起那人。平時溫和的他,此時什麼難聽罵法都用上
了,逗得齊實不住大笑。
夜深了,兩人便熄了燈。齊實才鋪好被褥,便聽見床上那人規律的呼吸聲。
他趴在床邊,伸手為那人拉好被單,小心翼翼地觀察蕭井然的睡臉。
我的真愛今天分手了,他有點鬱悶,我卻鬆了一口氣。齊實想,摘了眼鏡縮
進被窩裡,使勁地擰了自己大腿好幾下。
他覺得自己無比差勁,明知自己只是摯友,不可能和他有進一步發展的機會
,卻從沒停止過對蕭井然的愛慕。
多噁心。他在心裡啐了自己一句,伴著酒意沈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