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十二個鐘頭後,雅科夫順利抵達位在黑桑市郊的機場。戶外的溫度雖低,頭
頂上卻是藍天白雲,難以想像他才僥倖脫離一場嚴重的風雪。
按照和伊森的約定,他在機場附近找了家旅館入住。
他在房間裡滑開手機,媒體檔案裡有兩張照片,一張包含招牌在內的旅館正
面照片,一張是他們的房間門牌,都是剛剛拍的,他把兩張照片全部傳送給伊森。
訊息很快被讀取,伊森回覆的也是圖檔。第一張是從機場落地窗拍出去的一
片白茫,天候比他起飛前嚴重多了。第二張是機場內部,所有航班全數取消的電
子看板。最後一張是塞滿整個大廳,或坐或躺的受困旅客。雅科夫剛關閉照片,
手機又響了一聲,跳出一個沮喪的哭臉圖案。
雅科夫走到窗邊,拍了張晴朗的天空做為回覆。伊森的回應很即時,哭臉從
一個增殖為三個、四個,最後洗了一整頁螢幕。
抬起頭,雅科夫在窗玻璃上隱約見到自己的微笑。
毫無疑問,他的鬱悶和壞天氣一起留在了巴黎。現在的他感覺好得很多,比
較冷靜,也更理智。
十二個小時無事可做的飛行與轉機給了他大量的思考機會,他想伊森,也想
著伊森和他之間的事。
在使用所謂的秘密消息刺激他之前,卡蜜拉先表示知道他失憶,他不否認自
己心中有些埋怨,他不喜歡那種伊森對卡蜜拉無話不說的親密暗示。他恐怕就是
從那時候開始昏了頭。他早該想到,伊森要拐他騙他,又隨便洩漏給一個無關的
人知道,甚至讓他和那個知情的人相處,可能性實在小到只有笨蛋才會相信。
無論是誰誆騙他,他都是個笨蛋。
雅科夫稍微站直身體,收起手機,也收起笑臉。他得避免這一類的狀況再次
發生。
他坐到寫字桌前,打開筆記型電腦,在網路上讀到幾則關於西歐惡劣氣候的
新消息。伊森可能被這場打亂交通的暴風雪耽擱至少四十八小時,加上飛行時
間,他們恐怕有兩三天見不到面。
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他打開另一個視窗,叫出地圖。
在機上短暫闔過眼,現在又是白天,雅科夫不覺得睏倦。簡單梳洗過,他換
了一套乾淨的輕便服裝。臨出門前,經過一番猶豫,他掏出手機,擱在寫字桌上,
和其他行李一起留下。
如果伊森要定位他,他希望自己看起來一直待在旅館。
用伊森給的證件和現金租了車,在導航系統的協助下,雅科夫在三個鐘頭後
抵達他只造訪過一次的街道。他的記性和認路的本領一直是很不錯的。
不同於伊森上回的低調,他直接停車在最近的街邊。
走近拉哈曼醫生沒掛招牌的診所大門,他按了電鈴,抬頭讓監視器看見他的
臉。好一陣子之後他才得到回應,是個陌生的女性聲音。起先,對方客氣地想勸
退他,不是緊急傷病的話,希望他隔日再來。然而,在雅科夫堅持不走,並表示
自有其他手段進門後,便爽快開了門。
雅科夫踏進門見到的就是那名應答電鈴的女子,穿著白色套裝和完美的微
笑,優雅地引導他到上次也曾待過的候診室。
沒有事先知會,等待期間是先前的數倍漫長,同一名女子不斷為他添咖啡送
點心,態度殷勤有禮,微笑始終不減,除了請他稍等,不多說其他的事。雅科夫
並不碰那些飲食,只是耐心等著。
拉哈曼醫生終於抽出空匆匆出來。他還是一臉和氣,外套依舊是彷彿會發亮
的嶄新白衣,只有微微汗濕的額角洩漏出他的不安。
雅科夫向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客套的話。拉哈曼笑著招呼他坐,竭力藏著
眼裡的疑慮。沒有伊森在場,氣氛實在尷尬。
「真是驚喜的拜訪,伊森……我是說蕭探員,他沒有一起來嗎?」醫生的視
線忍不住朝門口偷瞄,希望有什麼奇蹟可以把伊森蕭變出來。
「他沒有空。」
白衣的女助理又送上新的咖啡,收走先前冷掉的。拉哈曼醫生搶先喝了幾
口,咖啡因讓他鎮靜不少。
「有什麼是我能為您效勞的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記憶恢復得怎麼樣了?」
雅科夫搖搖頭,「不,我不是來求診,而是有疑問想請教。」
「喔?是什麼樣的問題呢?」
「我的記憶是否有可能永遠不恢復?」
拉哈曼先是睜大眼睛,一會兒又蹙起眉頭。他不清楚雅科夫的顧慮與煩惱,
只覺得這個提問太悲觀,不像眼前這個男人會說的話。
「我之前說過,我並不是相關領域的專家。然而,若要我大膽假設,你要找
到一個認為你永遠不會恢復記憶的專門醫生,可能性微乎其微。」
雅科夫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醫生正要勸他別心急,忽然聽他開口,「既然
如此,我希望現在就恢復我的記憶,藉由你的幫助。」
「啊這個……這個,實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但是我可以推薦——」
「你誤會了,我想要的不是醫術。」
雅科夫調整了一下坐姿,兩眼直盯著有些迷惑的醫生。他考慮這麼做已有一
段時間,只是伊森總在身邊,他找不到機會。
「意外發生至今,每當我被告知過去的事,相關的記憶就有很高的機會出現
在我腦中。因此,我需要的是認識我、熟知我的經歷的人。」
「原來如此!的確是個可行的辦法。你的腦部受到的震盪並不嚴重,算一算
時間,也該修復得差不多了,外來的刺激或許真的能幫上大忙。」
「所以我到這裡來,」雅科夫做了個手勢,視線短暫掃向緊閉的醫生辦公室,
「你收治的都不是尋常罪犯,他們握有的情報資訊也絕不普通,我敢說你的資料
庫裡一定找得到我需要的人。」
「哎呀!哎呀!」拉哈曼連忙搖手,「請別誤會,我真的很願意提供協助!
然而,隨便透露客戶的資料實在是嚴重違反醫德啊!」
雅科夫歪了歪嘴角。醫生有點懷疑對方是在嘲笑自己,認為密醫沒資格談什
麼道德,但是他也只敢在心裡想想,不敢真的問出口。
「我對他們來醫治什麼疾病不感興趣,我要的是姓名和聯絡方式,不是病歷。
況且,你也不是隨便透露,而是在我的威脅之下,別無選擇。」
拉哈曼驚得呆了,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
「我猜想你知道我是誰?」
醫生僵硬地點點頭。
「很好,那你就明白這是個實質的威脅。」
終於,醫生找回了他的說話能力,「但是,這不合規矩啊!你威脅我,是在
破壞這一行的默契,你怎麼能、怎麼能……現在大家都不敢這麼做了啊!」
雅科夫冷笑著回答,「什麼規矩?我連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這是在耍無賴!但是拉哈曼不敢這麼說。
一開始他願意讓沒有預約的客人進門,除了伊森的面子、不想得罪雅科夫這
兩個理由之外,他還衡量過對方的名聲。黑暗世界也講階級和規矩,通常罪犯到
了亨利雅科夫的位階,就會跟正派人士一樣愛惜名聲,在乎行規,才混得安逸長
久。
誰想得到,那個傳說中不招惹他就沒有事的凶惡殺手會忽然跑來威脅一個醫
生?彷彿被什麼事逼急了,完全不在乎後果。對方要這樣蠻幹,拉哈曼只想得到
一個救兵,「伊森他——」
「他在十二小時以外的地方,來不及阻止我。」
不死心的醫生拚命又提出幾個方法,卻沒有半個符合雅科夫的急迫需求,雖
然他真的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不能多等一等。
雅科夫的耐性也快耗光了,暴風雪帶來的時間並非無窮無盡。
他翹起一條腿,歪著頭,伸手指向拉哈曼的膝蓋,「醫生的雙手很重要,但
是腿就不同了吧?一個壞的膝蓋應該沒有重大的影響。」說著便朝四處張望,似
乎在找尋合用的工具。
拉哈曼的臉色發青,雙腿立刻往內縮,「沒有那回事,我的每隻手每條腿都
非常重要!」
「那麼你可以開始說了,姓名和聯絡方式。」
* * * * * * * *
當機場的關閉終於結束,各航班開始依序起降時,伊森已經受困五十個鐘頭
以上。
輪到他的班機,還要再幾個小時,然後是半天的飛行與轉機。他估算了時間,
發送到雅科夫的手機,讀取的顯示卻遲遲沒有出現。事實上,他收到的訊息只有
和雅科夫互相傳送照片的那一次,之後他們就斷了聯繫。
手機的定位顯示仍在旅館,但伊森可沒有傻到相信一個好幾天都不移動的手
機訊號。
他從口袋掏出一個紙摺的金色星星,是拆卸聖誕樹時特地留下來的。他在掌
中翻轉著紙星星,同時在腦中一遍遍播放雅科夫的怪異舉止。他有點後悔沒在事
發當晚就把話問清楚,他以為時間很多,以為頂多分開一天。該死的暴風雪,怎
麼就不在晚宴當天來襲呢?
伊森把紙星星收回衣袋,對著逐漸放晴的窗外嘆了口氣。
轉機時,伊森的手機裡仍然沒有來自雅科夫的回應,但是出發前傳送的航班
訊息已經被讀過,他終於感到輕鬆一點。
在黑桑機場落地,找到雅科夫挑選的旅館很容易。那是棟方正的瘦高建築,
裡外都很新,像是剛開張不久。
進了門,不大的廳堂裡只看得見一名員工,正在櫃台後方忙著接待住客。伊
森越過他們,直接走樓梯上去。
房間在二樓,伊森找到號碼,先按了電鈴,接著敲門,兩樣都沒得到回應。
他掏出手機撥打給雅科夫,另一邊的耳朵貼住門板。不知道是隔音太好、手機沒
電,或是人和機器都不在房內,他什麼也沒聽見。
伊森拎著行李又回到一樓。住客已離開,只剩還帶著學生氣息的年輕員工守
在櫃台後方。
他走近櫃台,擠出笑容,才報上房間號碼,對方就說著請他稍等,一面從抽
屜拿出一張卡片遞給他。
「那位客人出門前交代過,說另一名客人今天會到,就是您吧?他要我們轉
交房卡給您。」
伊森看了看手裡的鑰匙卡片,跟雅科夫傳給他的照片一模一樣。
「出門?他沒再回來嗎?」
「我不敢說有或是沒有呢,您知道,我並沒有時時刻刻注意客人的動向,實
在說不上來呢。」
「你知道他出門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大概是昨天午夜,可說不上來正確的時間,因為我沒遇見他,事情是上一
班的同事交接給我的。」
時鐘就在櫃台後方牆上,長針指在三和四的中間,雅科夫已經離開大半天
了。伊森接著問起房間費用,對方表示已經結過,付到今晚,明早退房剛剛好。
雅科夫果然讀到他的航班時間,知道他最多只會在這裡待一個晚上。
回到二樓,雖然已有心理準備,用櫃台給的鑰匙卡刷開門,進到空無一人的
房間,伊森仍舊感到失望。
房間和一樓大廳給人的感覺一致,小巧明亮,走的是現代化的極簡設計。正
中央的大雙人床完全沒有使用過的痕跡,如果不是在床頭的小桌上瞥見雅科夫的
手機,伊森都要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搞錯號碼,不小心走進一間沒有住客的空房。
走近床頭,手機是靜音的狀態,旁邊放著幾個眼熟的金屬物體,圓圓的,比
一片指甲還小,卻像一大桶冰水忽然灌到伊森的頭上。
那些都是追蹤器,藏放在雅科夫的手錶、鞋底、行李箱……他數了數,一個
不缺。他並不怕對方發現,只是追蹤器微小隱密,不是隨便就能找到,這麼短的
時間,雅科夫從哪裡弄來偵測的儀器?
他又掃視過室內一遍,沒有再發現其他行李。
第二次找櫃台說話,伊森手裡舉著假的調查局證件。對方的驚訝非常複雜,
隱隱含有一種〝你為什麼剛才沒跟我說?〞的怨懟。
伊森向他要求調看監視器影像。雖然欠缺法院命令,幸好對方閱歷不深,聽
這位〝探員〞說得十分鄭重,也跟著緊張起來,立刻找來擔任保全的同事,很快
就調出雅科夫出入的那幾日紀錄。
最後伊森帶走了一份大廳和二樓走廊監視器的影像拷貝。回到房間,他立刻
放到筆電上觀看。
當雅科夫從螢幕左上角走進監視器畫面時,伊森的心跳猛然加快了幾拍,但
是他無法辨別是思念的情緒多一點,還是埋怨的心情多一點。畫面裡,雅科夫拿
出偽造的證件,向櫃台登記入住,此外沒有多餘的交流,很快又在二樓監視器看
見他從樓梯上來,開門進房間。
伊森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房門,好像對方會從那裡忽然出現似的。
搖了搖頭,伊森對空蕩的走廊畫面按下快轉鍵,卻又因為雅科夫出現得比預
料得還要快,不得不倒轉回去些許。根據監視器顯示的時間,他在房間裡只逗留
半個多鐘頭。
重新出現的雅科夫換過衣服,一身輕便,不再是西裝革履的生意人。他的兩
手空空,沒有攜帶任何行李,離開旅館時也沒有經過櫃檯。
雅科夫這一去,去了很久,伊森盯著快轉中的畫面,陸續打了好多個呵欠。
當他終於出現時,時間很接近櫃台指稱最後見到他的午夜。
他仍是離開時的同一套裝扮,手裡也沒有多出任何東西,伊森卻覺得他看起
來有些不同,至於什麼不同,又難以具體指出哪裡有變化。如果有其他人在場,
十個人裡恐怕十個都會說他眼花。可是那感覺揮之不去,好像他正在複習過去追
緝雅科夫時曾看過的無數監視帶的其中一卷。
上了二樓,他們的房間是距離監視器最近的一間,可以看得比大廳更清楚。
雅科夫撩起外套,去拿後方褲袋裡的卡片,刷開了門,走進房間。伊森愣了一愣,
把畫面倒回去,又播放一次。重複播到第三次時,他將影像定格在外套掀動的瞬
間,鏡頭瞄準對方的後腰,不斷調整放大,直到一把柯爾特巨蟒清晰地顯示在螢
幕正中央——雅科夫特別偏愛的大型左輪手槍。
伊森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喉嚨。就算走非法途徑,柯爾特巨蟒也不可能在一兩
天內輕易取得。許多人都知道亨利雅科夫有蒐集巨蟒的習慣,也總愛隨身攜帶,
螢幕裡的那一把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收藏品,這代表著……代表著……
伊森的腦袋還在消化新訊息,螢幕裡的雅科夫已經進入房間又出來,帶著全
部的行李。
他關上房門,朝外走出幾步,又停下來。伊森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他看著雅
科夫半轉過身,抬起頭,望向監視器……望向他。這是第一次,他在監視器畫面
見到雅科夫完整的臉,清晰的五官。
伊森沒有按下暫停鍵,畫面卻靜止在雅科夫冰一般的藍眼睛裡。
短暫的幾秒鐘,他們遙望著彼此,他的雙手掐住了螢幕外殼,彷彿這樣就能
留住螢幕裡的人。他知道了,看見那雙眼睛他就知道了,亨利雅科夫的記憶已經
全部恢復,所以他要走了,所有的理由都不夠他留下,這是他的道別。
隨著雅科夫轉身走出畫面,伊森也從椅中跳起。他拿走桌上的手機和追蹤
器,快速退房離開。
駕車回家的途中,伊森好幾次超過速限,一路飆回市區的公寓。他已經趕得
不能更快,卻早就來不及了。
公寓門上的鎖是完好的,看上去沒有入侵的跡象。但伊森知道事實不是如
此。
吉米還在老家度假,公寓裡跟旅館房間一樣空蕩無人。雅科夫託吉米借來的
書整整齊齊放在窗邊的桌上,包括被帶上飛機的那一本。鞋櫃裡,少了兩雙雅科
夫的鞋。
踏進自己的臥室前,伊森以為自己已經預見到房內會有的樣子,卻依然吃了
一驚。在床頭櫃上,大面額的紙鈔堆了兩小疊,用米白色的小紙條紮著,目測超
過百張。紙鈔旁邊躺著一本褐色素面筆記本,他看見過雅科夫在上面寫東西。
暫時忽略那堆現金和筆記本,伊森先檢查了衣櫃和浴室,所有雅科夫的用品
衣物都已消失無蹤,一點痕跡都找不著,彷彿他從未在這間屋子待過。
關上半空的衣櫃抽屜,伊森回到了床邊。翻開筆記本,他很快發現雅科夫留
下的是帳本,和那兩疊現金互有關連,用來償付寄居期間的所有花費。
前幾筆是房租水電,除以二分攤一半,伊森很訝異他竟然打聽到正確的數
字。接著是每次採買的食材日用品、開車的油錢、在外飲食的費用、買給他個人
的衣物……小到連一支牙刷也沒有忘記,所有伊森為他花費的心思,都化成了數
字,按照日期,一筆一筆毫不馬虎地,寫得詳細清楚。
伊森這才知道,原來雅科夫對那道專門為他做的法式薄餅的價值並非全然無
知,他還找到巧克力專賣店的地址,車程換算成油錢,也記錄進去。
在這一頁的最尾端,有一行字,後來又被不同顏色的筆塗掉,但是塗抹得很
匆忙,遮蓋得不夠厚實。伊森舉起筆記本,燈光從紙張背後透過來,隱約能看見
原本寫的字——
最好吃的一道,得要求他多做幾次。
伊森怔怔望著那行被抹掉的字,直到手有點痠,才放低本子。他感到喉頭好
像卡了什麼,吞嚥和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手指機械性地翻頁,日常生活的後方,連續的幾頁都是關於巴黎的行程。出
發前的準備充滿眼花撩亂的各項明細,雅科夫的一身行頭,伊森說要送他,並不
是開玩笑,但是對方顯然不同意。
啟程後是機票、飯店、半夜在賣場偷偷買來的聖誕樹和裝飾品、客房服務的
餐點以及遊覽巴黎時去過的每間甜點店。連伊森都快搞不清楚這些店家的區別,
雅科夫卻沒有任何混淆,本子上寫著吃什麼喝什麼搭什麼交通工具,像一篇另類
的遊記。
結尾是一個很小的數字,六歐元,冰刀租金。伊森像被蜂螫了一口,躲開了
視線,快速翻頁過去。
後面已不再有任何文字紀錄,只掉出一張照片。
一張濕過又乾,邊緣輕微破損的拍立得,印著伊森的睡臉,帶著什麼都不記
得的雅科夫到他的門口。
同一張拍立得照片,和雅科夫所有的新回憶,一起被遺棄在伊森的屋裡,彷
彿對曾經發生的一切感到後悔。
筆記本從手中掉落,摔回了床頭櫃。照片被伊森握緊的拳頭捲起,飽經摧殘
的紙張發出微弱的呻吟,經過十年,它終於被掐得扭曲不成形,再也無法恢復原
來的樣子。
眼窩在發燙,伊森抬起手去揉,試著阻止狀況變糟,卻適得其反,他的雙眼
和頭都在痛,亂揉著眼睛的手指全都沾濕了。
雅科夫走了,又一次離開了,自己卻是個跟十年前一樣的傻瓜。
伊森滑坐在床尾的地板上,將臉埋進手掌,壓在屈起的膝蓋間,肩膀不住抖
顫,無聲地哭泣著。
(待續)
久、久等了!(每次都要說這句...^^")
希望沒有人看完想對我怒吼 : 等了那麼久,你就給我看這個?!(/‵Д′)/~ ╧╧
寫到照片那段時,忽然想到,其實也有可能雅科夫只是忘記把照片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