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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pisode.cc/read/Levo-Methadone/my.170603.1716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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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最後一天,陽光明媚,已帶有盛夏色彩。
我站在護城河畔,瞇眼,兩岸的樟樹高大茂密,遮蔽了天空,給人們留一片遮蔭,
蔭間撒下星星金粉。
昨天,徐紹傑說天氣好,查到市區一家餐廳想踩雷,還想到二手書店淘書,再買
瓶花生醬寄回老家,問我要不要一起。
我當然說好。
我抬頭看樹葉背面透出的光,再看護城河細細的流水,以及石階,以及整齊的草
地。這城市的亮面,美得令人暈眩。
過了一會兒,徐紹傑來了,穿著薄襯衫,很清爽,與我打過招呼,轉身便往餐廳走。
「等等。」我拉住他的手腕,一同到樹下,面對面。
「怎麼?」
我把手搭在他手臂上,做出「好像看著全世界最珍貴寶物」的表情,不說話。
「怎麼了?」徐紹傑笑出來。
「說真的。」我目不轉睛,緩慢眨眼:「你覺得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作為朋友,還合格吧?」我問:「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嗯,沒有不滿意的地方啊。」他又被逗笑。
「那可以升格男朋友嗎?」我把笑容收起來,輕輕握住他的手,說:「我是認真的。
不想和你分開,像這樣的日子,很平淡,很幸福,想和你一直、一直過下去。」
風吹過,碎葉錯落的聲響包圍我們。
我聚集全心全意盯著眼前的人。第一瞬間,徐紹傑的表情猶如空白,下一刻,眼
睛一眨,表情活了起來,抿嘴,臉頰肌肉慢慢向上,擠彎了眼,是一個猶如美夢成真
的微笑,說:「好啊。」
我在心中暗嘆精采,臉上也做出愉快神情,張開雙臂,說:「那,能抱一下嗎?」
徐紹傑走入我的懷中,身體輕靠過來,手搭在後腰。頭髮自臉側擦過,脖頸肌膚
相貼,感覺到呼吸起伏。
我把他抱在懷裡,抬頭看向天空,用身體盡力感受,盡力記憶。每一絲溫度、每
一道觸感、每一股力道。想記住這一刻──這大約是人生唯一次也最後一次的時刻。
心情非常複雜。有點想哭。
我一手施力,從他的背脊向上滑,摸到後頸。
感受到懷裡的震動,他輕笑,整個人放鬆下來,小聲地說:「好癢。」
我另一手虛握著小精靈,放到他的頭側。再用嘴唇蹭他的耳外廓,笑了一聲,問:
「那麼,能親嗎?」
小精靈消失了。
徐紹傑推開我,稍退一步,皺眉說:「不行。」
我同樣退後,拉開距離。再也忍不住從腹底傳上來的笑意,咧開嘴,大笑出聲。
「嗨,徐紹傑,該說什麼?好久不見?」我說,觀賞他震驚、錯愕的臉。
徐紹傑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漸漸恍然大悟。
「高書霖,你想起來了?」他問。
然而,他隨即變換表情,十分溫柔、十分自信地說:「不,你沒有,你沒有全部
想起來。」
徐紹傑的嘴角深深陷入臉頰,黑眼珠發著異樣的光采。
明明是同一個人,臉還是略帶稚氣的臉,氣勢卻凌厲起來,說不上那裡變了,但
壓迫感十足。
這才是──這才是真正的徐紹傑。我想,神經弦一陣戰慄。
徐紹傑步伐堅定地朝我走來,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語氣深情,卻令我毛骨悚然。
他說:「書霖,我也是認真的。想陪著你,和你一起走入未來的每一天。
「我不知道你相信什麼,你好像對我有誤解──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幫助你。
「我想幫助你──也許方法不對,也許是我沒顧到你的感受……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太笨,不懂得如何愛人。
「但是我愛你,想把我所有都給你。」
他看起來真的……誠懇、卑微、好憂傷。好像錯的人,是我。
「能不能請你相信我?我只是希望──希望你過得好。」他用的幾乎是心碎的語調。
我再也撐不住笑容,扭曲著臉說:「去你的過得好。你的愛,我承受不起。」
後踏一步,我撞上長椅椅背。眼前徐紹傑突然綻開笑靨,十分燦爛、十足得意,
他說:「高書霖,其實──你沒有退路。」又往前跨一步。
不,我有。
我知道,我知道此時,在他的腦袋裡,小精靈正拉著意識電源線,就等我一聲令
下──
睜大眼睛,陽光刺激出一片淚光,我說:
「徐紹傑,再見。」
徐紹傑眼神渙散,身體失去支撐往下垮,我托住他,將他拉到樹旁,靠著樹幹坐下。
心中餘悸未平,指尖還有點麻。我瞧著他的睡臉,頭偏著,呼吸細緩,眼睛緊緊
閉閤,十分安祥、寧靜,好像永遠不會醒來。
小精靈正在他腦袋裡運作,刪除所有關於我的回憶。
回想這三個月與他相處的種種,再想到方才情景,感到甜蜜又苦澀。
也許──也許正確的選擇,多是苦澀的。
我翻他的口袋,取出鑰匙,再翻錢包,找到一張他與我合拍的小照片,沒有拍照
的印象,大概是之前的我。我把它撕了揉爛,然後坐在他身旁,靜靜等。
不久後,小精靈從他耳朵鑽出來,歡呼著:「完成了!」
我把牠接過來,讓牠刪除徐紹傑的手機內容。
都完成後,我撥了通電話給大謙,把所在位置告訴他,說:「徐紹傑昏倒了,麻
煩你來照顧。」頓了一下,再說:「他好像有點喜歡你,好好把握啊。」
不等大謙回話我就掛掉,接著通報119。
然後,騎車前往徐紹傑家。
爬樓梯,開門,是單人套房,佈置極簡。
小精靈鑽進筆電裡清除資料,我則翻箱倒櫃,尋找有沒有遺露的物證或資料儲存
空間。
必須消除掉所有關於我、關於我們、關於這段時間的證據。
搜出一個外接式硬碟,三個USB,一台相機,得盡數刪除。
我則坐在徐紹傑的床上,等待,等待,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不要好奇,不要
好奇那些明知是痛苦的、不舒服的,比如過去。
潘朵拉盒子很美,我不敢開。
唯有遺忘,遺忘會撫平所有傷痛。誰掌握過去,誰就掌握未來。
有些事,就該被埋在永無天日之處,不留後悔的餘地。
一個小時後,大功告成,我把鑰匙扔到衣櫃下,離開了徐紹傑的家。
之後的發展,很簡單,不出意料之外。
我們各過各的生活,也許本來就該這樣,時間往前走,並不為誰停留。
我們全是行走於平行線上搖搖欲墜的,邊緣人。
比如,為了排遣無人可說的複雜心情,我沒日沒夜打電動,從銅牌爬到銀牌再掉
回銅牌,輸了嘴隊友,贏了也嘴隊友。
比如,我買了鼠籠、飲水器和滾輪給小精靈。
「滾輪!」牠憤怒尖叫,在床上打滾:「你把我當作什麼!愚蠢的笨老鼠?」
我沒說我把牠定位成會說話的倉鼠,只是捏捏牠,說:「太胖。」
比起第一次見面,牠已經胖上兩倍,可能吃太多雲蛋和棉花糖,我不明白牠的構造,
但直覺不健康。
「不──不嗚嗚──你好壞,太壞了……」牠被打擊到,縮成一小團,哭哭啼啼。
我早已習慣牠的戲劇化,說:「不減肥就沒有禮物。」伸手到背包裡。
牠停止裝哭。
我拿出一個全新的大容量USB,在牠面前晃動,說:「新家,想要嗎?每天跑
滾輪十分鐘,持續兩個月,就給你。」
小精靈眼巴巴盯著USB,又開始滾來滾去,嗷嗷叫、蹦蹦跳,混帳笨蛋亂叫一通。
我轉身做自己的事,反正牠累了就會停,停了再好好講道理。
愈相處愈明白,其實牠和人很類似,無理取鬧,只是想撒嬌、有人哄,好證明自
己被愛。
一個月後,大謙告訴我,他和徐紹傑交往了。
我旁敲側擊徐紹傑的情況,據大謙所述,醫生診斷徐紹傑為暫時性失憶。
在他復原期間,大謙一直陪伴著他,趁虛而入、見縫戳針,紅線細密就這麼一頭
戳進心裡。
我呵呵笑,倍感欣慰。
學期結束──
大謙找我去騎十七公里海岸線,我拉開一線窗簾,回了句:「智障。」
鐵板烤肉一般的天氣,曝晒,紫外線鑽入毛細孔,柏油蒸發,人會焦,只有智障
和瘋子才騎腳踏車,喔,也許還有熱戀情侶。
我想了想,轉筆,停,記下他們的出遊時間。
當天,我穿著連身帽墨鏡,還是跟去了。
租一台帶棚電動車,偷偷摸摸,與他們隔了大段距離,掩身於遊客群中,走走停停。
一手催油門,另一手拿望遠鏡,看徐紹傑與大謙,兩台單車慢吞吞的,並行,騎
得左搖右擺。他們互望的側臉帶笑,眼睛離不開對方,海風吹過,衣擺一陣一陣地飄揚。
看起來很開心、很幸福。
這很好。
我慢慢地駛,小精靈在旁邊吹著小風扇,喊太陽好大、好熱、抱怨連連。牠堅持
要跟,說要看徐紹傑過得好不好。我則想著回去幫牠剃毛。
一個彎口,徐紹傑和大謙停下來,買冰淇淋,像小學生一樣兩個人分吃一支。
看著這樣的景象,已經──已經不會難受了。也許是海天一色,心胸隨之開闊,
又或是前額葉,前額葉在作用,把負面情緒、盲目的衝動,一點一滴,像扭水龍頭一
樣拴上。
我想我真的改變了。
找了片沙灘,小精靈跑下去玩沙踩水,我緊盯著牠別被浪沖走、別被螃蟹欺負。
十七公里海岸線接近末端,徐傑傑和大謙已到達終點的燈塔風車,停了腳踏車休息。
我在一段距離外停下,得提早折返,以免被發現。
鏡頭中,看到徐紹傑拿相機在拍照,一如往常專注安靜的樣子。大謙則轉過頭來,
似乎發現了我。
我朝他揮揮手,笑了笑,然後掉頭回程。
一瞬間,我感到很奇妙,揮手──揮手應是為了引起注意,我卻像在道別。
向曾經喜歡過的兩個人,兩個很好、卻不適合我的人,揮手說再會。
不帶一絲傷感或遺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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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Q:得知交往對象曾經刪除你的記憶,你所知的一切都是偽裝的,還願意交往嗎?
高書霖(怒火中燒):混蛋!沒有人能欺騙我!我要把你記憶全部刪除掉!
參與一句企劃:「快樂的人沒有過去,不快樂的人除了過去,什麼也沒有。」
想寫一個病嬌落敗的故事,太多病嬌獲勝了zz 天理何在。
完整後記和吐槽還是見網頁版吧,不知不覺寫太長。
番外改天貼,不小心洗版了的樣子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