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病倒了，回來看看吧。”
盯著手機裡的訊息看了一會兒，黎少恒抬手把螢幕關上。
「怎麼了？」注意到他不經意的嘆了口氣，坐在身旁的男人靠過來問。
「沒什麼，」黎少恒別開臉，把手機放的遠一點，「是少晴傳來的。」
「嗯——」對方發出意味不明的長音。
刨根問底嗎……黎少恒只好認命的回答，「她說……我爸病倒了。」
聽到答案，男人沒有出聲，只是默默的退回去。
兩人沉默了一陣，最後男人伸出手揉揉他亂糟糟的鳥巢頭，「回去吧，再怎麼樣他是你爸
。」
黎少恒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
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在一片雪白的中央躺著一名帶著氧氣罩的男子，男子臉上佈滿歲月的
痕跡，緊閉的雙眼周圍也盡是憔悴。
而在他身側坐著兩名女子，其中年紀看起來較輕的聽到開門聲轉過頭來，眼神對上他時充
滿了驚喜和一絲絲不明顯的喜悅。
於是黎少恒選擇先開口，「小晴。」
久違的聽到他的聲音，黎少晴頓了一秒，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驚訝的喊，「哥哥！」
隔壁另一名女子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同樣帶著驚喜的轉過來，「少恒！你回來了！」
看著眼前已經六年不見的母親和妹妹，黎少恒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沒注意到他的猶豫，黎少晴大步朝他走來，「哥哥，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
話還沒說完，黎少晴就發現站在黎少恒身後的男子，硬生生的停下腳步，尷尬的眨了眨眼
，「周哥哥。」
黎母也看到了，張口閉口一下子發不出聲音，最後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們。
見他們的反應還是如以往，黎少恒眼裡暗了暗，還是出聲問道，「爸爸的情況怎麼樣？」
黎少晴在兄長和學長之間來回看了兩眼，摔破罐子的決定忽視後者的存在，拉著前者的手
邊走邊說，「爸爸前天突然昏倒了，送來醫院醫生說是急性心肌梗塞，雖然救回來了，現
在情況還算好，但是還是有危險。」
聽到這裡黎少恒身體微微一震，走到床邊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
和六年前最後一次見面時不同，眼前的男子明顯老了許多，也多了不少皺紋，也許是因為
生病，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只剩蒼白一片，要不是胸前仍有微微的起伏，黎少恒都以
為他沒有在呼吸了。
他恍惚間覺得很不可思議，幾年前還好好的人，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黎母忍不住低頭啜泣，而黎少晴也沒再說話，只是和黎少恒一樣靜靜的看著父親。
離開病房，黎少恒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心裡突然多了一種莫名的悲傷。
事情的最初就要從黎少恒高中考進男校開始說起。
其實也不是說考進男校就會交到男朋友，只是他好巧不巧碰上了周衍程。
在這之前，黎少恒和幾個女生有過曖昧期，也交過幾個女朋友，雖然都不是從他開始的，
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喜歡女生的。
在最初，他也沒有對周衍程有什麼特殊的想法，他只覺得這個男生有點纏人，還特別喜歡
來捉弄他，明明一個學校裡到處都是男生，卻總只喜歡往他身邊湊。
但周衍程對他很好也是事實，在他開心的時候周衍程會搭著他的肩陪牠一起大笑；在他不
爽的時候會伸出手臂讓他揍；在他考差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拖著他到外面去吃吃東西散散心
。
總之就是個很值得信任和依賴的朋友。
是朋友，卻也是不愿割捨的朋友。
所以當周衍程主動跟他告白的時候他沒有辦法果斷的拒絕。
拒絕了，以後就沒有人陪在他旁邊，陪他笑陪他不爽陪他耍白痴；但是接受嘛……感覺似
乎也很奇怪。
但他就是不想失去這個人。
到現在周衍程還是常常笑著說他就是“傲嬌”，其實好像也沒錯，他對於喜歡的東西就是
會習慣性抓住放在身旁，卻怎麼樣也不願意承認。
這似乎是從黎父那遺傳來的個性。
總之，當他們最終好不容易說開並且在一起後不久，就被黎母撞見了。
一開始黎母只是選擇性忽視，還讓周衍程以“朋友”的身份來家裡作客、吃飯，卻還是在
心裡留下一個疙瘩。
黎少恒知道母親發現了，也知道她在糾結，但是他也不願意說破，畢竟他不知道後果是什
麼，於是也跟著裝傻。
直到後來黎少晴考進跟他們兩個一樣的大學，成為周衍程的社團學妹，本來她是非常仰慕
這個學長的，甚至可以說是愛慕，卻在大二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他在和自己哥哥交往的事
實，雖然非常難過，但她也不是沒辦法接受這件事的，所以決定幫他們向爸媽出櫃。
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了，他跟周衍程也交往超過3年，於是黎少恒就這樣默默接受妹妹的提
議，卻沒想到就因為這樣被黎父“打”出家門。
被趕出來的黎少恒沒地方去，便和周衍程在外面租了一個小房子兩個人一起住，這一住就
是六年。
這段期間，其實黎少恒不是沒有想過回家，黎少晴也是在六年間不間斷的每隔一陣子給他
訊息問他近況。
三年前的除夕他曾經回到家樓下，按了電鈴，想回來看看，卻被知道是他回來的黎父關在
門外，不論黎少晴跟黎母怎麼拜託，黎父就是不肯鬆口。
到後來他也不想要回來了，他累了，保持著對家人的想念和一絲絲愧疚回來卻不被接受，
再堅強的內心也是會難過。而且他也不想讓周衍程感到對他虧欠，因為他並不後悔和周衍
程在一起。
抽回思緒，黎少恒抬頭對上戀人的眼，看到他的眼裡的愛惜和心疼，黎少恒牽起他的手，
「走吧。」
*
這幾天，只要有空黎少恒就會來醫院照顧黎父，一方面是讓妹妹和媽媽有空休息，一方面
是想和家人再一次重新培養感情。
但黎父總是沒有醒來。
不知道他是醒來了不想看到他才一直閉著眼睛，還是他真的沒有醒來，黎少恒也不敢問。
到了第三天他到病房的時候，黎少晴讓他載她回家拿點東西，他才睽違六年第一次回到自
己成長的這個“家”。
一開家門，有股熟悉的老舊木頭的味道撲鼻而來，不知為何讓他的眼睛有點潮濕。
走進去，環顧客廳，發現一切似乎都沒變，擺設、燈光、氣息，和他六年前離開時完全一
樣。
黎少晴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陣子，緩緩開口說道，「其實家裡的木桌腳幾年前就壞掉了，
但是爸爸不讓我們換，我們只好把他用膠帶黏起來，盡量不要壓，壞了爸爸會難過。」
黎少恒沒有回話，只是垂下眼眸拖鞋進屋。
他進到他的房間，和客廳一樣，完全沒變，而且即使已經六年沒有人住，卻連一粒粉塵都
沒有，似是常常有人進來打掃。
黎少恒輕輕坐在床沿，老舊的木床發出“嘎嘎”的聲響，一切熟悉的讓他有點覺得不真實
。
「哥，過來一下。」黎少晴的聲音從對面的房間傳來，黎少恒又坐了片刻才起身走過去。
對面的房間是黎父的書房。
他走進去就發現黎少晴手裡放了幾本像是雜誌又像是旅遊書的東西在手上，他的眼睛瞬間
閃了閃，露出錯愕的表情。
黎少晴把手上的書全部塞到他的懷裡，看著他的眼睛說，「哥，雖然爸爸沒有讓你回來，
但不代表他不關心你。」她吞吞口水，「你慢慢看，我去整理東西。」
黎少恒抱著書僵硬的站在那，過一會兒才把書放在書桌上，一本一本翻開來。
這些書是黎少恒出版的。他雖然本業不是出書，但是因為興趣常常喜歡把吃東西的心得寫
在網路上，某天一時興起想出一本旅遊食物書，受周衍程的鼓勵和幫助就這樣把書出版了
。雖然不是非常有名但是還是有不少人買，他也改良過很多版本，從旅遊食物書變成有點
像美食評論的小雜誌，但他現在手裡的書卻是從第一本出版的到目前的最新版都有。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黎父會知道他有出書的事情，但是看著眼前這些明顯被翻閱很多次而破
破爛爛的書，黎少恒頭一次有了極為難受的情緒，這種感覺壓在心頭，讓他有點呼吸困難
，卻也壓得他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好想聽聽爸爸的聲音。
*
當晚，他就這樣一個人一直守在黎父的病房裡，看著黎父蒼白的睡臉，他心裡想，你什麼
時候要醒來呢？你醒來，我回來，我們不吵架了，以後一家人再團聚一次好不好？
有的時候，奇蹟就是會在人最絕望時出現。
黎父緩緩睜開眼睛。
黎少恒有點不敢相信，顫著聲問，「爸？」
黎父眼神有點茫然，過了一會找到焦距，才看向黎少恒。
黎少恒有點緊張，伸手要去按鈴叫醫生。
黎父卻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黎少恒停下動作看著他。
「爸爸，我回來了。」黎少恒有點哽咽，「已經六年了，我長大了，出社會了，我真的能
為自己的未來做決定了，你不要再把我趕出去了好不好？」
黎父看著他，眼睛裡似乎有淚水在打轉，黎少恒伸手按鈴叫醫生，接著緊緊握住黎父的手
，「爸爸，我們一家人今年一起吃年夜飯好不好？」
黎父望著兒子，看了許久，用著沙啞的聲音說道，「兒子，你現在幸福嗎？」
一滴淚水落在他的病服袖上，黎少恒終於忍不住哭出來，哽咽的說了一遍又一遍「爸爸，
我真的很幸福。」
黎父蓋在氧氣罩下面的唇微微彎起，沒什麼力氣的回握住黎少恒的手「我的兒子啊。」
*
大雨滂沱，雨滴“啪嗒啪嗒”的打在黎少恒的黑傘上。
今天是黎父的告別式。
那天黎父醒過來似乎是古人所說的“迴光返照”，他只是為了完成遺願才來見他的。
黎少恒的臉佈滿淚水，站在爸爸的遺像前默默哭泣。
一股溫暖輕輕包覆住他的右手，黎少恒抬起頭，就看到周衍程穿著黑色西裝站在他旁邊對
他微笑，臉上的表情很柔和，只有左手緊緊的握著他的右手。
「少恒。」黎母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黎少恒轉過身去。
黎母被黎少晴攙扶著，臉上的妝都被淚水給哭花了，她伸手握住黎少恒的另一隻手，看著
眼前的兩個人，露出一抹笑容。
「今年你們兩個過年一起回家吧。」黎母說，「我們今年全家一起過。」
黎少恒一怔，看著眼前這些摯愛的家人，他緊握兩隻手，破涕為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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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發文+手機排版(其實我不太會排版)如果有誤請告知OAO
有點偏親情但是我一直很想寫這種心情轉變的故事，如果有什麼意見請盡量告訴我！
感謝大家的觀看！

爸爸真是一種放不下掛心的生物...有時候那些無法接受和抗拒在生與死的面前好像已經無足輕重了。還好那份關心和愛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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